沈溪月曾经几次设想过自己与季明雁再次遇见时会是在什么场合之下。

或许是在一场颁奖典礼上，台下的自己目送她上台，从嘉宾手中接过最佳女主角奖杯，始终保持一贯灿烂自信的笑容，面对台下一众致获奖词。

而自己脸上亦始终挂着源自真心的微笑，由衷祝福她。

或许是在一次公益活动上，两个人都前来参加，恰好在某一处碰上。

电梯间里也好，洗手间里也好，见到时，她们彼此从容，不必寒暄，相视一笑而后各自离开便已是最佳。

又或许，是在某个节目上，她们各自宣传即将上线的新作品，恰好两个人撞上同一期录制，因而被迫同台。

在节目上，她们之间每一次互动都不存在与前任相处时常有的尴尬窘迫，客观看待对方表现，需要协力完成游戏时也合作愉快。

分手之后，这是沈溪月所能想到她与季明雁之间最好的关系了，过去是恋人，如今是普通同事。

各走各路，各自安好，就已胜过一切。

可惜她唯独没有想过，分开的三年里她和季明雁无缘再见一面，再次相见竟会是在今天这间会议室中。

她所惊讶的，并不是两个人这一次久违的再遇，而是两个人即将开始的三个月合作。

没想到，上来即是“王炸”，让她避之不及。

昨夜沈溪月已在这家酒店入住，安心睡过一晚，今日精神充沛早早起了床，提前半小时就在会议室里等候。

彼时只有导演陶影和编剧宋木青在，其他人都还未到场，她默默坐在位子上，独自翻阅剧本，也时不时抬眼往前方瞧一眼，听陶影与宋木青对于剧本的讨论。

两个人的讨论起初还算平和，随后却不断抬高音调，大有从友好讨论转为争执的趋势。

观察一段时间后，情况看起来逐渐焦灼。

沈溪月与那几位刚进来不久正困惑着的工作人员对视一眼，脸上带起笑容，已准备好要去委婉制止时，那二人却突然自动熄了火，压根没能吵起来。

——不是她们自主停下，而是一个人的到来，暂时打断了她们的节奏。

“来了小雁，过来坐。”

陶影面对会议室大门，第一眼就敏锐看到站在门口的那道身影，她招招手，示意对方进来。

与此同时，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因陶影这一句话而投向门口。

沈溪月也好奇望去，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一位她许久未见的故人。

她瞳孔不受控地一缩，笑容猝不及防僵在脸上，微扬的唇角缓慢耷拉下来，似乎对这位“不速之客”并不怎么欢迎。

她已恍悟，看来，那位临近此刻才终于现身的“神秘主角”正是现在站在门口的季明雁了。

这一次她接下的剧本是双女主悬疑剧，她是其中一位女主，剩下一位片方始终保密，连她也不曾透露过，也终于在今时此刻为她揭晓了答案。

心脏被揪起，沈溪月很快收回视线，轻垂下头去，像是在看剧本，思绪却胡乱飘飞。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足够从容，等到这一时刻当真来临时她才发现，是自己太过想当然。

“大家好，我是季明雁。”季明雁走进来，向大家打招呼。

与沈溪月记忆中季明雁的嗓音没有太大区别，开口即是与她样貌不太相符的低沉磁性。

“小雁，你坐溪月旁边。”

耳边忽又传来陶影的声音，沈溪月眉心一颤，强压下狂跳不安的心，佯装坦然重新抬头，看向那道在一众人注视下走进来的身影。

直至季明雁在自己身旁的空座前坐下，沈溪月终于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朝她轻轻颔首，随即转回头，与她的互动点到即止。

季明雁目光却始终不移，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沈溪月。

从一群人里看到沈溪月开始，她的视线就宛如黏在对方身上，再也无法挪开。

哪怕此刻，沈溪月只留给她一张没有表情的侧脸，她双眼也仍如一杆画笔，认真细致地描摹着沈溪月的容颜。

这张脸，她上一次见是在昨夜，在她的梦里，无数次在她的梦里。

这一秒，拨散迷雾，这张脸如此清晰真实地展露在她眼前，三年来，每一个夜深时她都在后悔三年前做下的那个决定，而她的思念亦无穷无尽。

现如今老天都要她们重逢，她也绝不会再放手了。

-

季明雁坐下后，陶影与宋木青被中断的争论又继续，大家都在等待人员全部到齐，八点半准时开始剧本围读。

身旁有个哪怕一声不吭安静坐着也同样足以干扰到人的存在，沈溪月难以静心，思绪凌乱，剧本被她翻过几次，却一个字都看不进。

“最近还好吗？”

话题由季明雁先挑起，她低声问了一句。

没有指明姓名，沈溪月却再清楚不过，她询问的对象是自己。

深知自己避不过去，沈溪月没有过多犹豫，朝她露出一抹浅笑，“一切都挺好的。”

“那就好。”

季明雁笑容粲然，在沈溪月眼中与三年前她的笑脸重叠，变化不大，有些东西却还是有些变化。

——就比如，她的眼神。

她眼神里有着掩不住的疲惫。

当然沈溪月知道季明雁之所以会疲惫，与自己自然没有任何关系，最大可能是她这几日，或者这段时间工作太忙太累，没有休息够。

沈溪月不再应声，也无话想说，比起与季明雁寒暄，她更想远离她。

两个人分明离得如此近，她们之间的氛围却忽而如冰冷冽，彻骨的寒气直逼沈溪月。

她明知自己不该这样，一切都已是过去式，她以为自己早已释怀，事实却狠狠击中她，唾弃她的懦弱。

直至十分钟后另外两位主演也来齐，会议正式开始，沈溪月才勉强松了半口气，暂时从中逃离。

她不露声色，避开季明雁依旧灼热的目光，重新看向正在发言的陶影。

剧本围读时，在场所有人都十分投入，没有一个人敢开小差，全部开始专注地听，记录认真，思考用心。

正值秋风飒爽的季节，室内窗开了两扇，不时有清风灌入，本应凉爽舒适，大家各抒己见，一轮讨论接近尾声时已是热火朝天。

尤其陶影与宋木青，她们两个人额边已轻微冒了汗，却都不自知，仍在滔滔不绝地谈论着。

对于即将开拍的这部《薄雾之后》，之前沈溪月翻阅完整剧本时，就已在自己本子上记下不少内容，与大家的讨论又让她对剧情与角色产生更多见解。

她都一一记下，记在剧本上，也记在自己的本子上。

一道目光早已悄然落在她笔尖，随着她在纸上的一笔一划而移动，并未被一心记录的她察觉到。

直到，余光里闪过一抹忽然向下倾倒的影，沈溪月才顿住笔尖，稍稍偏头向自己左侧看去。

季明雁趴伏在桌上，面朝她这一侧，她一望去，恰好与之四目相对。

从季明雁眼里，她看到淡淡一抹笑意，只不过更深的依旧是倦意。

“怎么了，不舒服吗？”面对忽然趴下的季明雁，她下意识关心询问一句，眼里自然流露担忧之色。

季明雁轻摇了摇头，轻声说着“没有”，眼尾笑意却明显更深了。

此时已是休息时间，其他人也都各有事做，无人注意她二人这边的动向。

既然已排除季明雁趴下源自于身体不适，她们这段对话就该结束了，沈溪月却仍不放心，又问：“太累了吗？”

“是有点，不过还好。”这一次，季明雁没有否认，之后她又做补充，声音很轻，在周遭的嘈杂声中却被沈溪月听得清晰，“就是想多看看你。”

这句话之前，她隐约看到季明雁薄唇轻掀，对她说了什么——那是两个相同的字，只是没有发出声音。

沈溪月脸色微变，呼吸也微沉，她忽略季明雁没有说出声的那个称呼，不再应声。

她重新垂下头去，准备继续写下刚才未完的内容。

只是思绪被季明雁成功搅乱，她盯着前几个字半晌才终于动笔，余光却总躲不过趴伏在自己身旁的那道影。

她知道季明雁依旧在注视着自己。

却偏偏在这里她不好发作，只好选择置之不理，等待对方感到无聊后自行移开视线。

到了午饭时，多数人结伴外出去吃，会议室内很快空了一大片，只留了还没做好决定，或是不准备吃饭的寥寥几人。

沈溪月正在手机上看外卖，一道声音猝然落在她耳畔，语气里带着几分自然的娇嗔，“姐姐，午饭吃什么？”

一声再清晰不过的“姐姐”，这一次季明雁毫无顾忌地喊出，这一次沈溪月听得清清楚楚。

她握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陡然一颤。

那是从前她们在一起时，季明雁对她的固定称呼，左一声姐姐，右一句姐姐，听得她耳朵都快生茧，心里却总泛起甜味。

只是如今再次听到这称呼，一切早已变了味。

开文啦，感谢宝宝们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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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