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月心脏跳动的频率开始变得杂乱，不受她自己控制，砰砰剧烈。

这一秒并不是她与季明雁再遇后的第一次见面，分明早在前几天两人就已见过面，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的心狂跳不止，滚烫的血液开始逆流。

明明刚才的走戏中，她们并没有这样过。

等到正式开拍，全场万分安静，只差为这场戏而连呼吸都一同屏住。

然而，也就是在这样安静到甚至可以称之为诡谲的环境中，她的心境发生了巨大变化。

沈溪月稳住呼吸，做表情，做动作，说台词，让一切按部就班进行下去，看似不会再出现任何异常，也渐渐入了戏。

直至，在陶影的一声“cut”中，沈溪月猛然清醒，将自己从戏中抽离出来。

剧中“初见”这一幕，两个人表现都十分完美，一次即过，只是那一瞬她们内心的悸动，也只有她们两个人自己清楚。

随季明雁看完回放，听着陶影的夸赞与鼓励，沈溪月人生头一次在工作中产生一种心虚感。

她不敢与陶影说，其实她起初，心思飘向了其他地方。

这是作为一名演员太不专业的表现。

所幸在此之后，沈溪月也吸取教训，下午的戏都重新拿起最佳状态，专注于拍好每一场戏，没有再像第一次时这样失态过。

晚饭由剧组生活制片负责分发剧组盒饭，每个人都拿到了他们自己那一份两荤两素一汤的晚餐，还算丰盛。

沈溪月与季明雁就坐在户外的休息椅上，各坐左右两侧，他们中间是一张小圆桌，空间狭小，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放下两份饭，再多便显得格外拥挤，只能往上方堆积。

季明雁起初并没有坐在这个位置上，等沈溪月的助理替沈溪月搬了这把休息椅子放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时，她几乎没有迟疑，替沈溪月搬来这张小桌子，自己也凑了过去。

她不敢称自己绝对没有私心，但绝大部分原因，自然还是方便她与沈溪月交流剧本。

而在这个下午，她也确实没有再做出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她与沈溪月之间的交流，的的确确仅限于工作内容。

昏暗的灯光照映着她们这一桌，沈溪月埋头吃饭，因为空间限制，她吃饭时，尽量将身体后倾，给季明雁留出更多空间。

这张桌子还是太小了。

不过在剧组，每张桌子都有它必须待着的位置，能找到一张闲置的桌子已是不易，季明雁也没得挑。

她与沈溪月的举动完全相同，都下意识想为对方留出跟更多空间。

于是最终结果就是，两个人的距离隔得越发远了。

一顿晚饭吃到半程，沈溪月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小季，你这样梗着脖子吃饭累吗，可以靠过来一点。”

她说话时并不看向季明雁，余光却始终悄悄打量着对面那人。

季明雁闻言身子当即前倾，朝沈溪月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姐姐我不累。”

恰好沈溪月抬起头，迎面看到她这一抹灿烂的笑容。

哪怕是在光线相对昏暗的环境下，季明雁的笑脸看起来也不受影响，依旧充满能量，像枚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沈溪月目光直直望进她眼底，看着倒映其中的微弱光芒，一时语塞。

不过季明雁也点到即止，不再继续说下去，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完就又低下头去，安静吃饭。

默默观察着她这副难得听话的乖巧模样，沈溪月沉默须臾，突然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碗里一块牛肉夹进她碗中。

等劲道的牛肉从那双筷子中脱离，失了重量，她才终于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心中狠狠发紧，她面色却故作坦然，在季明雁猛然抬头看向她时，淡淡地开了口：“多吃点，你今天运动量有点大了。”

这是事实。

季明雁在这部剧中武戏很多，今天才只是开拍第一日，她就已完成不少场武戏，每一次的动作都干脆利落又有力量，得来武术指导连连称赞。

旁观第一场打戏时沈溪月对于季明雁的表现还难免有些意外，后来想想也是，其实根本没必要感到意外。

这次季明雁饰演的是一名武艺高强的女警，她当然会提前去练，这是她们作为一名演员的基本素养。

不过，季明雁身材高挑、双腿修长，腿上动作做起来实在漂亮。

——这一点，沈溪月无法否认。

牛肉刚从沈溪月筷上掉落，又被季明雁夹起，她的声音低沉又俏皮，“谢谢姐姐。”

说完，她将牛肉送进自己嘴里，心满意足地嚼了又嚼，等到牛肉在自己口中被嚼得稀烂，几乎再也没了味道，她才终于吞咽。

这一系列动作都被沈溪月看在眼中，她无话可说，索性也继续埋头吃饭。

吃着吃着，她忽然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直直盯着面前这份盒饭。

她自己几乎每顿饭都吃得缓慢，一口一口都要在嘴中嚼碎了，才会继续吃下一口。

季明雁却与她截然相反。

至少从前是这样。

季明雁吃饭速度极快，曾经沈溪月就多次提醒过她，吃慢一点，这样不利于肠胃消化，吃饭嘛本来也不是什么急事，用不着那么快，我们时间充足，可以慢慢吃。

季明雁总是嘴上应好，实际却根本做不到，显然早已习惯，一时半会儿无法改变。

沈溪月不厌其烦地继续纠正她，未果，她也只好无奈地随季明雁去了。

“小雁，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这话总被沈溪月不经意挂在嘴边，随后季明雁就会笑嘻嘻地回她一句——

哪有啊，明明姐姐才是那个最懂怎么拿捏我的人好不好，放一千个心吧，我绝对都听你的，只是我还需要时间呀，改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慢慢来，来日方长嘛。

这番话，沈溪月至今依旧记得清晰，一旦想起个头来，之后一字字也就都如流水般自然倾泻，截也截不断。

她也是突然才意识到，今天季明雁吃得也不快。

相比从前，她今晚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太慢了。

或许，季明雁真的改变了习惯，又或者，今夜仅仅只是一次特例。

沈溪月不再过多去纠结这个问题，快慢都与她没有太大关系，无需她去关心。

吃过饭，季明雁积极准备帮沈溪月去处理饭盒，“姐姐，我帮你去扔，你休息休息。”

还不等正露出错愕表情的沈溪月回应一句，她已拿着两份空饭盒起身，匆匆走向剧组专门用来扔饭盒的垃圾桶。

沈溪月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背影，看她独自一人走在那片昏暗里，看起来有些寂寞，鼻尖止不住一酸。

不过，季明雁压根也不给她留出用来“伤感”的时间，扔完饭盒的下一秒她便立刻回了头，朝沈溪月指了指身旁垃圾桶，像是向她打起一个“任务已完成”的报告。

沈溪月只是点点头，简单回应过，也就不再做出任何动作。

趁着闲暇时，她自己又看起了剧本，珍惜在剧组的每分每秒。

季明雁洗完手折返，复又在沈溪月对面小心翼翼坐下，一切静悄悄地进行，尽量不发出哪怕只是一点细碎的声响，生怕打断她思路。

她亦拿出剧本，翻开到接下来即将拍摄的那一场那一页。

秋风又一次吹来，拂过她脸颊时能感受到一丝凉意。

温度下降，夜晚比白日里冷多了，她再次抬头看向正专心读本的沈溪月，见她依旧是那身白衬衫加上黑色小西装，没有丝毫犹豫地起了身，直接奔向午休时她们一同待过的那间休息室。

她起身蹿出去时的那一道黑影落入沈溪月余光，沈溪月讷讷偏过头去，目送她匆忙离去，压下心中困惑。

盯着那侧方向没有多久，沈溪月很快看到季明雁急急忙忙赶回来的身影。

相比去时，此刻季明雁手中多出一样东西。

在沈溪月的注视中，季明雁回到她身边，替她披上从休息室带过来的那件外套。

“姐姐你披一会儿吧，不要拿掉，晚上冷，小心着凉了。”

她嗓音低沉而有磁性，被夜风载着送入沈溪月耳中，像是风在沈溪月耳畔的喃喃低语，撩拨她心弦。

来时季明雁穿了件外套，尽管有些薄，但有件衣服能在沈溪月身上盖着，总也胜过空无一物。

沈溪月没有制止季明雁将外套披到自己身上来的行为，双手保持拿着剧本两侧的姿势，没有再动。

直至季明雁的手脱离开，她才稍稍低头，看向那件干净的白色外套。

一句语气较淡的“谢谢”从沈溪月齿缝间钻出，她也提醒季明雁一句，“你也是，小心着凉。”

能听到这一句关怀的问候，季明雁再次得到满足，她笑眯眯地应：“不会的姐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身强体壮，没有那么容易着凉。”

与沈溪月同时沉默几秒，季明雁试探着问：“姐姐，那我们……继续对剧本？”

沈溪月看着她，问：“不休息会儿吗？”

“不用不用！”季明雁将脑袋硬生生摇成了拨浪鼓，回到自己座位上，拿起剧本在沈溪月面前晃了晃，“对剧本要紧，那事不宜迟，姐姐我们开始吧。”

沈溪月打量季明雁一眼，眼里的光逐渐柔和起来，“好，那就开始吧。”

就连秋风也似温柔不少，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难得弥漫开一抹淡淡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