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声与零星的枪声一同沉寂。未能撤离首都的巫师与教士,已化为街巷间一滩滩难以辨认的污血。士兵们默然地用木桶从井中打水,一遍遍冲刷着石板路面。血水混着污水,汩汩流入下水道,仿佛这一夜的血腥与肃杀,从未发生。
一扇扇沉重的宫门在尤利乌斯面前缓缓升起。经过禁军彻底的搜身,他才被允许踏入这冰冷的皇宫。这一路上,他想得很多。在那片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废墟里,躺着他昔日的战友,其中更有他亲手推荐进入巫师团的后辈——他曾向那孩子的父母保证,会将他安然无恙地从战场带回来。
如今,他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他强迫自己镇静,不断催眠自己只是一枚听命的棋子,而非刽子手。他是为了陛下,为了帝国。但这亲手葬送同僚的剧痛,却无法被任何理由麻醉。
他抬起头,阴森的皇宫建筑群矗立在眼前,冰冷的塔尖仿佛刺穿了月光,带着一种绝望的狰狞。霎时间,宫殿内外灯火通明,将黑夜驱散,也让尤利乌斯瞬间目眩。
那一刻,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冰冷而坚定的答案:
“一切都是必要的代价。”
铃铃铃——
院门的铃声在清晨突兀地响起。天刚蒙蒙亮,连公鸡都还未苏醒。被费恩一夜惊扰、睡眠极浅的汉娜,立刻警觉起来。她从门缝中窥见一个头戴高礼帽、身着笔挺西装、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提着一只标准公文包——这身打扮,她只在修建铁路的苏尔威工程师身上见过。
她知道这是贵客,不敢怠慢,确认安全后打开了门。
“您好,请问这里是艾伦·埃尔多安先生的家吗?”来者声音温和。
“您请稍等,我立刻去通报老爷。”汉娜转身,快步走向艾伦的房间。
艾伦其实已经醒了,正站在窗前,打量着院外的这位不速之客。汉娜推门进来时,他正整理着衣领。
“老爷,外面……”
“我知道了。”艾伦打断她,心里已然明了,“是帝**事学院的人。雅各布二世,真是下了一盘好棋。去叫醒卢卡斯,我马上下去。”
“您好,我是亨利。”门外的男人见到艾伦,不等院门完全打开便急切地自我介绍。
“你是卢卡斯的朋友吧?”艾伦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伸手想去接对方的手提箱,“进来喝口热茶。”
然而,亨利的手却下意识地将箱子握得更紧。
“抱歉。”艾伦立刻会意,摊开双手,只做一个引导的手势,将亨利请进客厅。
卢卡斯和费恩已被汉娜叫醒。卢卡斯精神十足地嚷嚷着要吃的要喝的,费恩却魂不守舍地坐在一旁——昨夜信息部疯了一样向全国发送警报,他几乎一夜未眠。
汉娜忙碌得像只旋转的陀螺,烧水、端上茶点糕饼,又噔噔跑上楼为杰克换尿布,再回到厨房准备早餐。
“亨利!”卢卡斯看到来人,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用力拍了拍手,对艾伦介绍道:“姐夫,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人!他刚从巴适岛学成归来!你要建钢厂和枪炮厂,他绝对是不二之选!”他亲热地搂住亨利的肩膀。
“请坐,亨利先生。”艾伦将外套挂好,待亨利坐下后,自己才落座,“我们省去客套,直接谈谈你的条件。”
亨利这才将那只宝贵的手提箱打开。里面并非寻常物品,而是厚厚的蒸汽机图纸、冶金流程示意图以及数种新式枪炮的分解设计图。
“卢卡斯在信里提过您的构想。”亨利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但要谈具体合作,我需要看到实实在在的资金,而不是空头承诺。而且,工厂的生产制造,必须由我全权监管。”
快,必须快。艾伦心知肚明。这场政变带来的“春风”,也吹动了无数野心家。建厂竞赛已经开始,他必须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打下坚实的基础。他不仅要与未来的竞争对手赛跑,还要兑现自己在市政厅许下的、为战争券兜底的豪赌。
“走吧,亨利,”艾伦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我带你去银行,让你看看埃尔多安家族的实力。”
随着马车的远去,我们的视线再度回到权力之巅——首都皇宫。
“陛下,计划已按您的意志执行完毕。”尤利乌斯单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向端坐于王座之上的雅各布二世复命。
从备受冷落、不会魔法的次子,到三十多岁才艰难掌权的皇帝,再到历经十几年的隐忍与谋划……如今,他终于能坐稳这把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椅子。
“十几年了,尤利乌斯。”皇帝的手指缓缓摩挲着王座的鎏金扶手,声音里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与冰冷,“在这之前,这不是王座,而是一把悬在我头顶、随时能割断我喉咙的利剑。”
他扶着把手站起身,俯视着脚下的臣子。“世人都说我昏庸无能,远不及先王。可谁又问过我,这十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父王留住了你们这些老将,却把佘曼提拔到军事部长的位置上,让他牢牢掌控军权!整个朝政,在他的教廷影响下,更是昏暗不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这到底是谁的无能?是谁,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了我?!”
雅各布二世不由得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王座厅里回荡,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哈哈哈哈……但这老东西,最终还是没斗过我。就像当年我夺得这王位一样,谁也斗不过我,谁也不能违反我的意志——包括先王!”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尤利乌斯身上,变得锐利而深沉。
“你是一个忠臣,尤利乌斯。但你要时刻记住,你只是先王留下的‘遗产’。”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不要有超出你职责的思维。平民的胜利是暂时的,而你所代表的保守派,更不该成为压制那些年轻人的新巨石。”
说着,雅各布二世从怀中取出一张魔法影像。影像上,清晰地映现出尤利乌斯在酒馆中,俯身对费恩耳语的一幕。
“退下吧。我不想动你……但这张影像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
尤利乌斯紧握着那张魔法影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相纸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一如他此刻的内心。他在思考,更在挣扎。
他一辈子都在为小辈遮风挡雨,为他们铺路,看护他们成长。如今,他却要亲手将其中一个——他侄子最好的朋友——推入陛下精心编织的罗网吗?
他十分明白陛下的意图:控制费恩,让他成为傀儡,坐上魔法团长的位置,从而彻底驯服残余的魔法力量。可偏偏……偏偏他是卢卡斯视若兄弟的朋友。
尤利乌斯几乎能预见,如果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是卢卡斯那忠诚到冷酷的父亲老迈耶,会如何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卢卡斯的一切,甚至他的生命,只为换取计划的绝对稳妥和陛下的完全满意。
忠诚与庇护,在这条通往宫门的漫长道路上,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惨烈厮杀。
他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脚步从未如此沉重。就在这短短的几步路里,婆娑的阴影中,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在千军万马前挥斥方遒、在枪林弹雨中岿然不动的统帅。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感浸透了他的骨髓。
他感觉自己,是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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