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番波折，李婉栀整个人精疲力尽到虚脱，由两个人抬着回到房间榻上，她大口喘着粗气，面色惨白，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过去。

夏言贞很快被人请了进来。她看了看李婉栀的状况，也不做他言，直接取针，扎在了李婉栀的人中。

过了一会，李婉栀的呼吸平复了许多，夏言贞收回针，松了一口气，问：“娘娘身子感觉可好些？呼吸顺畅了吗？”

“多谢夏医官，我好些了，也谢谢你先前给我开的安胎丸。”

言下之意便是她看见了自己藏在药丸里的纸条，这一番投名状让李婉栀对她更多了一些信任。

“娘娘言重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今日您似是受了惊骇，我给您开些葱白汤1，晚些时候给您送来。”

“成，麻烦你亲自送来，关于肚子的孩子我还有些担心，请你到时候一并看看。”

二人看似稀松平常的对话，实际上已经约定了下一次密谈的时间。

二皇子站在一旁，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他从夏言贞一进这屋子，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纵使她府里的姬妾们风情万种，可夏言贞这般清新脱俗，没有被脂粉气沾染的美，令他心旷神怡。

他看着那双捏着金针的手，好像掐在自己心尖上一样，他甚至可以想象，这样好看的手打在自己身上，该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

李婉栀打眼一瞧就知道二皇子又生了什么心思，心里感到一阵恶心。

她随口打发了夏言贞，然后嘟着嘴一个转身，背对着二皇子，轻声啜泣起来。

二皇子最受不了李婉栀受委屈梨花带雨的模样，当即屁颠颠派去哄人。

李婉栀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地哭诉：“殿下这在我面前就有了新欢，让妾身心里怎么好受得了。”

“哪儿有啊？怎么可能！这满院子的女人，谁能有你得我心啊！”

“方才你眼睛就没离开过夏医官身上，我可看的真真儿的呢！”

“我......”心思被戳穿，二皇子的脸上略显尴尬，随即解释道：“我那时惊叹她医术高明，就这么两针一扎，就把我的爱妃扎清醒了。”

李婉栀见好就收，立马给了好脸，让二皇子心里舒坦极了，大手一挥又赏了好些金银珠宝，玉栀院上下都感恩戴德。

到了下午，夏言贞带着熬好的药又去了玉栀院。

李婉栀以查看身体为由摈退了所有下人，整个房间只留自己和夏言贞两个人。

“夏医官，你为何帮我？”李婉栀不傻，向来无功不受禄，夏言贞冒着风险告诉她自己身子的真相，定有所求。

夏言贞轻笑：“娘娘聪慧，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

“此话怎讲？”

“我是给娘娘您安胎的医官，若您腹中胎儿不好我会受责罚，若您生产顺利，二皇子妃也会找我麻烦，权衡之下二皇子妃的磋磨上不得台面。皇家重子嗣，就算事情闹到御前也是娘娘您这边占理。”

说罢，她抬起头，用真诚的目光看着李婉栀，朱唇轻启：“从我给娘娘保胎开始，便只能和您站在一边了，为了我的性命也得护您和您腹中胎儿的性命。”

李婉栀点点头，显然被这番话说服了，她松了口气，忿忿道：“她那个蠢货不过是讨厌我罢了，真让她找出是我做的证据，也是一条都找不出来的。”

“瞧娘娘这话说得，皇子妃娘娘胎里弱症，和您有什么关系。”夏言贞淡淡地说。

李婉栀露出欣慰的笑容，心道这夏医官着实懂事。也对，只要找不出证据，那就跟她玉栀院没有任何关系。

喝完药后，夏言贞为她盖上被子发汗，李婉栀又问：“我听旁的人说，我这个月份也该能感受到肚子里孩儿的动静了，为何我没有感觉呢？”

“许是您腹中的小皇子比较柔弱，动静小些，您平日里可以多走动走动，或许便能感受得到了。”

夏言贞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道不好。她早就知道李婉栀这一胎活不成，二皇子本就内里虚，猛药下去能怀上孩子已是万幸，可如今快七个月孩子已然没了动静，看来自己的动作需要加快些了。

李婉栀有些睡意了，昏昏沉沉地，她看向身边的女医官，不知道怎么似乎看见了故人，她开口：“你很像一个人，很像我从前未出阁时最好的朋友。”

夏言贞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显，回道：“能与娘娘的朋友有几分相似，是我的福气。”

“她真好，哪哪儿都好，谁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她那么耀眼，那么夺目，就连她死了，那个人的目光都不会分我一点。”

“李婉栀啊李婉栀，你真可怜，你爱慕程越之那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连个死人都争不过。”

“言贞”李婉栀已经有些迷糊，她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叫夏贞贞的医女，叫了这个多年未敢唤出口的名字，说：“莫要怨恨我要了你性命，要怨就怨程越之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夏言贞心里苦笑，她没有想到多年好友落井下石要自己性命的原因，竟然这么简单直白。

她伸手为李婉栀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娘娘困迷糊了，快些休息吧，我先退下了。”

“对不起......”李婉栀喃喃着进入梦乡，这声对不起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夏言贞走出二皇子府，心里却出奇的平静，若是过去的她，定然心软。可自己经历过家破人亡，命丧荒野，如今全家人尸骨无存，她若仁慈，便是对自己和家人残忍。

她走回太医院，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故意到了药房去，一进门便喜气洋洋道：“药工师傅，再帮我配两幅葱白汤来！”

药工们也十分喜欢这位漂亮又和气的医官，笑着问：“小夏医官今天这么开心，有什么喜事吗？”

夏言贞瞟了一眼在角落里写药方的李医官，故意高声道：“侧妃娘娘这一胎好得很，我看那肚形啊八成是个男胎，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李医官手中的笔果然一顿，直到一块墨迹滴在纸上才恍然察觉，换了一张纸重新誊写。

这李医官是为二皇子妃保胎的医官，曾受忠武侯恩惠，对忠武侯一家是忠心耿耿。

只要这个消息传到二皇子妃的耳中，她便能借二皇子妃之手要了李婉栀性命。

盯着二皇子府的除了贵妃、忠武侯和夏言贞，还有大皇子的人。毕竟二皇子府出了这么大动静，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夜里，大皇子又来到程府，同程家兄弟商议二皇子府的事。

“越之，贵妃和忠武侯那边查得紧，他们查到了这个叫夏贞贞的女医官，若非她帮着李婉栀，只怕她早就落了胎无法生育了。我记得在江南的时候你对这个女医官十分关照，可要保下她？”

听了大皇子的话，程越之眉头紧皱，他没有想到夏言贞居然如此大胆，一个人和二皇子妃以及她背后的忠武侯府对着干。

她与李婉栀关系要好，他知道，可做到这份上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是单纯的保护朋友，还是想要借助李婉栀的力量去做些什么事？

他猜不透，也懒得猜。

“自然是要保下她。”

程越之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道了句失陪，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与其猜测，不如直接找人问个清楚。他早就不想再耐着性子配合她演戏，他只想把人揽在怀中，用尽一生呵护她。

他出门，轻车熟路地来到夏言贞住的小宅院，想要敲门却又害怕被她拒之门外，思索再三一个翻身就跃进了她的小宅院。

夏言贞正熟悉完，散了头发准备睡觉，忽然听见院子里哐当一声吓了一跳，披了外衫便开门查看。

这一看直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程越之脚下一片狼藉，她辛辛苦苦搭建的木架子和上面晒得草药全部散落一地。

而程越之则一身灰尘，手里还捏着几根蔫儿吧唧的瞿麦，朝夏言贞狼狈一笑：“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要破坏你的东西的。”

夏言贞火冒三丈，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把地上的药草收拾起来，质问道：“宰相大人大半夜来翻我墙头干什么？喜欢做贼偷东西吗？”

“不是......我怕我敲门，你不理我。”程越之委屈地说。

夏言贞语塞，不过他说的也没错，若是他敲门，自己一定不会开。

“你直说吧，半夜找我有什么事？”

“能进去说吗？事关二皇子府和你的安危，小心隔墙有耳。”

程越之语气认真，夏言贞也严肃起来，点点头将人带进屋子。

可是进来她就后悔了，真担心隔墙有耳他会半夜翻自己家墙头吗？那不是全被人看见了？

程越之敏锐地发现她脾气的变化，赶忙开口道：“贵妃和忠武侯那边查到你了，认定你和李婉栀是一伙的。眼下他们拿怀了孕的李婉栀没什么办法，可若要把你拉出去顶罪，却并非不可能。”

夏言贞皱眉，随后抱拳道：“多谢大人告知此事，我自有应对之法。我知大人要一个承诺，您放心，我就算落到忠武侯手里，也断不会出卖程家和大皇子殿下发现他们私挖铁矿之事。”

她这副生疏的模样又一次激怒了程越之，他忍不住双手狠狠掐住她瘦弱的肩膀，咬着牙问道：“我不需要你这种承诺。你为什么胆子这么大，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的人暗中拦截，你这会早就在忠武侯府的私牢里了，你能不能想想我，能不能不要用自己的性命去赌！”

夏言贞推开程越之，猛然后退，声音颤抖：“我的命，和大人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西南来的平民医女，大人究竟为何如此关切我？”

程越之目眦尽裂，他不明白她在倔强些什么，他心中第一次生出恶念，突然间理解兄长为何要把白薇紧紧拴在身边。

“夏言贞，你不要以为换了一副壳子我就认不出你，你是我程越之此生挚爱，是我认定的唯一的妻子，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夏言贞已经死了！”瘦弱的少女拼尽全力嘶吼，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尤其是嘴唇，上下打颤。

“夏言贞，已经死了。七年前，她死在流放的路上，她被自己最好的朋友，买了凶，用钝器、用石块，砸这里，后脑勺。她头骨全碎了，死在江南的山林里，尸体也烂在江南的山林里，她早就死了，你听清楚了吗？”

再一次剖开自己最痛苦、最不愿面对的过往，对夏言贞来说毫无疑问是残忍的，可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程越之，她有自己的路要走，且这是一条不归路，她不愿与他产生纠葛。

程越之倒退两步，脚下发软，差点没站稳。他一手扶着破旧的木桌，另一只手狠狠揪着自己心口处的布料，可心脏处传来令人窒息的痛还在不断蔓延，啃噬他的每一根神经。

“程大人，我是夏贞贞，言已至此，麻烦您，不要再来找我。”

趁着程越之还没从巨大的震惊里恢复，夏言贞抓着他的手腕将人带出门外，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把他们两个人，彻底隔开。

1.葱白汤【安胎凝神方】：主治妊娠七月，忽受惊恐而动胎，症见腹痛、卒下血、手足厥冷、脉似伤寒、烦热、腹满气短、颈项及要被强直等。

需 半夏一升、葱白三四寸、阿胶四两、麦门冬一升、黄芪三两、甘草三两、生姜八两、人参一两半、黄岑一两、旋覆花一合。将以上十一味药材分别切碎，用水八升煎煮，煎至药汁减半，加入清酒三升和阿胶再煎，取汁四升，每服一升，白天三次，夜间一次，服后盖上厚被取汗。 ——出自《千金方》（唐）孙思邈-卷二·妇人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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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程越之，你别再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