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6日，星期日。

展筠坐在房间的木质摇椅上，未着袜履的双脚贴在摇椅下的圆形短绒地毯上。细腻的毛绒触感攀附上女人跟腱分明的脚部线条，让她不由得在地毯上搓动了几下脚掌。

摇椅一旁是一立整洁的书柜。女人从地板上拾起螺纹玻璃酒杯，里面还剩半杯冰镇威士忌。

她的视线散漫地落在书柜上的一格，渐地聚焦在一本《社会契约论》上，展风曾坐在木椅上反复翻阅过，展筠并不敢兴趣。

书脊已有些许褶皱，在台灯下泛出淡淡的折影。女人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虚无地抓了一下又收回。她屈膝将双脚踩在椅子的边缘，任由弯曲的木制腿架将她摆布于空中。

醉意蒙上心头，女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她调整姿势，将杯中的酒空饮而尽。

双脚重回地面，展筠用骨节分明的脚指勾圈着棉质拖鞋，起身走出房门，洗净杯中残留的酒味，坐回床沿。

暖光的灯光晃得人动作散漫，她皱了下眉毛，集中精神，打开手机微信，点开名为“展风”的微信头像，查看朋友圈。

2020年4月26日下午，一张合照，配文 “Wind und Sonne,Feng und Lena”（风和日丽，我与林奈）

展筠挑了下眉头，自嘲般地轻笑一声。她下滑屏幕，确认了一遍时间，深呼一口气，轻靠在床头。

女人揉了揉因酒精而迟缓的头脑，控制手部的动作，将微信联系人“展风”删除。她打开音乐软件，循环播放起一首音乐，接着躺倒在床上。

酒精爬上眼皮，女人闭上双眼，自嘲地心道：“小时候还真是标新立异。”

“Why do birds suddenly appear every time you are near?(为何鸟儿突然出现，每当你亲临。)”

为什么星星坠下夜空，每当你经过。

如我一般，他们盼望着，靠近你。

似是酒精和困意，女人的眼角滑落一滴泪珠。模糊间她拭去泪痕，在疲倦的等待中失去了意识。

盛京大学附属医院 XRL特殊精神疾病研究所，脑波实验A1室。

女人从实验床上醒来，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并无想象中宿醉带来的头痛。她坐起身来，视线内一片昏暗，微弱的机械蓝光常亮在各处仪器的启动键上。

“成功了。”

女人深呼一口气，将身上的接触器取下，几条线式连接器在读取客体终端失败后，自动回收至实验床的仪器内。仅留下几个圆形半透明接触片，因失去磁吸而散落在女人的身上。

“咔嗒”一声，实验室的门被从外打开，女人迅速将磁吸片抓进衣兜里，屈起一只膝盖，单脚踩在绿色实验床的边缘。来人走进昏暗，“啪哒”一声后，房间被白彻的灯光占据。女人单手遮挡照射脸上的强光，蜷身闭了下眼睛，而后胳膊支在膝盖上，悠哉地对着门内站定的身影打了个招呼：“好巧啊，梁医生。”

梁芳扫视了一圈实验室，最后将目光定在女人的身上，语气清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展筠？”

被点名的女人散漫地将支起的一只腿放下，手掌支撑在身体两侧的实验床绿色隔离皮料上，轻轻一荡，身体轻盈地站立在地面上，连运动鞋底与瓷砖地板的摩擦声也没有传入人耳。

展筠佯装伸了个懒腰，哈欠道：“我不过提前熟悉一下实验场地而已，毕竟需要穿越的人是我。”

实验室是全封闭的，旧实验楼遗留下来的窗户早被遮盖得密不透风。但格外刺眼的灯光依旧可让人依稀辨识时间——深夜。

梁芳抬手揉了揉鼻梁，眉宇间微微皱起。手臂的动作在空中维持了片刻，再放下时，眉间的褶皱已不见踪影。

医生没有走近，她扬头看了眼实验床顶部的摄像头，又将目光回落到女人的身上，嘴角器械地向上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回应道：“希望你还记得，你是应试者，不是研究人员。”

“那是自然，梁研究员。”展筠挑了下眉毛，目光追随着医生的动作。

梁芳无声地抽了下嘴角，走到实验室的角落，拿出消毒柜里的防爆护目镜戴上。

一片式目镜有效隔绝了一切情绪表达。展筠小心地盯着医生的动作，待对方转身时，一大片白雾迎面冲来。女人只觉全身的毛孔被打开，视线在雾中消失，四肢痪倒在地。

盛京大学附属医院 XRL特殊精神疾病研究所，重护病房。

展筠睁开眼睛时，耳边适时传来一句“问候”。

“醒了？”

梁芳将手中的文件合好放在腿上，抬起眼皮，目光分给床上转醒的“躺尸”。

“躺尸”被刺眼的阳光照得难受，艰难地将头向另一侧调转了一个方向，看到罪魁祸首时又紧急闭上了眼睛。

梁芳敲了敲腿上的文件夹塑料壳，发出有规律地“哒哒”声，仿若宣告胜利的战鼓，鼓声长入敌营。

宣判也随之而来：“实验方案取消了。”

“躺尸”直接坐起身来：“为什么？”

医生看向展筠，露出了前所未有地真诚的微笑：“我重新提交了实验客体的评估报告，上面决定修改实验方案。”

实验客体掀起缚在身上的被子，急于下床，但被神经迷雾侵蚀过的身体发出了抗议，只得半坐在病床上，冷着声音问道：“新的方案是什么？”

梁芳将放在身上的文件以恰好的力度扔到对方的腿上，公事公办地说道：“在你‘休息’的时间里，项目组调整了脑波穿越的执行生物单位数量。”

展筠咽了口水，目光诡异地盯着梁芳——不用想也知道，新增的执行生物单位是谁。

她收回目光，埋头快速翻开文件夹，目光在繁复而冗余的实验方案批复文件中找到关键信息。

医生看了眼女人的动作，并不担心对方会有接受信息的缺失，接着说道：“为了确保实验的可控性，项目组修改了脑波接触方案，由主机线式物理接触改为生物芯片定位接触。”

展筠从文件中抬起头，皱眉道：“这不会增加穿越风险吗？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变数吧？”

梁芳盯着女人因大幅度动作而炸起的头发，目光坚定道：“你就是最大的变数。”

展筠皱了下眉毛，严肃道：“作为实验参与者，我不同意。”

梁芳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自己曾经的得意门生，语气平静道：“作为‘实验参与者’，你没有决定实验方案的权利。”

展筠拧了下眉毛，目光向上回应研究员的视线，偏头道：“梁医生，实验客体的自主性是很大的，你不怕我破坏实验吗？”

梁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从白色制服大衣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一张黑白照片，手指在上面轻轻擦拭了一下从未存在过的灰尘，将照片展示到女人的面前，出声道：“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展筠瞪大了眼睛，瞳孔微缩，快速伸手抓向照片，在梁芳意料之内地扑了个空。医生微笑着将照片放到外衣胸口上的口袋。

展筠盯着她的动作，攥紧拳头，对着转身离开的背影道：“那不是你的。”

梁芳勾起嘴角，未作回应，彻底离开了病房。

电动机械门开启又闭合，展筠收回目光，起身走到病房的窗前。

这里的窗户也是封死的，但并未遮挡。棉质窗帘安静地束在两扇窗户的边上，绿植盆栽一棵棵整齐地立在窗台上，全无败叶与黄枝。

展筠从窗户向外看去，发现自己还在实验大楼里。女人回身扫过一圈自己身处的病房，面露异色。

如此整洁而充满生命力的阳光房，可以说是这座封闭泥藻中的绿洲桃源——如果非要承认这里属于研究所的一部分。

展筠看向身前的一只绿萝，修剪之人十分干脆，一只攀附的细枝也未留下。女人盯着削剪后的一段平枝，攥了攥拳头，又无力地松开。

西餐厅的落地窗与繁忙的街道比邻而居。隔着窗户，可以从外看到一排枝叶繁茂，攀延错落的绿萝，梁芳靠窗坐着，正盯着身旁一只绿萝蔓延而出的细枝出神。

展筠看到了邀约之人，但迅速避开目光，拉着身旁的人走到门口，单手开门，低语道：“姐，你先进。”

展风挑了下眉毛，径直走了进去，目光扫视一圈，转头问道：“在哪？”

梁芳看了眼时间，抬头时，正对上一双找寻的目光。

那是一双沉静的眼睛，明明身作探寻状，神情中却并无追寻与好奇。

多年的临床工作让梁芳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心里预判一切的傲然底色。

但对上那双眼睛时，梁芳忍不住用带有侵略性的目的探究眼睛主人的此刻所思——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那双足以让人忽略其娇容的眼睛，如深渊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梁芳不经意间追随着那人的步伐，直到视线被那人身旁之人遮挡。

梁芳眨了下眼睛，礼貌地弯起嘴角，抬手对着遮挡视线的人隔空打了个招呼。

展筠抬手回应，微笑地对着身旁之人说了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她对面坐下。

“梁博士你好，我叫展风。我妹妹承蒙您照顾了。”

恰到好处的微笑，真诚得体的眼神，高社会学的表达。

梁芳回以微笑，道：“我听说德国人都喜欢称呼头衔，但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是叫我梁医生，总觉得博士这么叫，像没走出教室一样呢。”

展风自然地笑了几声，点头回应道：“好的，梁医生。这么说您应该很热爱医生的工作吧。”

梁芳挑了下眉毛，将目光递到第三人的身上：“不知道展筠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展风瞪大眼睛，目光扫了一眼妹妹，鼻子向上用力拧了拧，微笑道：“诶呀，她好像也好忙哦，我猜应该跟您一样热爱工作，都没时间和我聊天呢。”

“是嘛。”梁芳向展筠抛出一个赞许的眼神，而后收回目光，恍然道：“咱们加个微信吧！听展筠说你比她大5岁？”

女人点点头，随即找出手机。

医生扫上二维码添加好友，又编辑了个备注发过去。“那我比你还大个7岁呢，我叫你‘小风’，可以吗？”

展风眨了眨眼睛，礼貌地点点头，视线却被身旁来的一只手遮挡住。

“头发乱了。”展筠侧过身体，将展风另一侧露出的头发缓慢地别至耳后，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女人耳后的细嫩皮肤。

展风停顿了一下，回复道：“可以的，梁医生。”

梁芳注视着对坐之人，一只手轻轻抵住下巴，微笑道：“你们姐妹的关系真好。”

“有一项研究表明，长期生活在一起的兄弟姐妹，在成长发育过程中，会逐渐排斥彼此之间的亲密接触。而你们却很亲近。”

展风闻言张了张眼睛，疑问道：“也许是我们不常呆在一起吧？”

梁芳眨了眨眼睛，只见女人缓缓低下头来，眼睛注视着桌面思索起来。

展筠拍了拍展风放在大腿上虚握着的手，轻咳了一声。“先点菜吧姐。”说罢抬手叫住服务生。

梁芳始终盯着那双沉静的眼睛，终于在展筠再次贴近时，闪过一丝无措和忧伤。

梁芳给展筠看的照片当然是展风的，结局H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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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饭局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