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乐此不疲地给他发攻略，逮着时间讲英雄搭配，讲出装，讲技能，他被迫接受耳濡目染，也被迫成为大少爷征服欲中的一环。

每天晚上八点，游戏邀请都会从自动登录的steam中跳出来，死皮赖脸，却又毅力不凡。

陈月章偶尔会接，但偶尔也会借口推掉。

不过找借口有时候也需要一些运气，比如他一次推说在图书馆，但去厨房倒牛奶的时候，和楼云撞了个正着。

可他那次明明在饭点，听见了隔壁的关门声。

在那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陈月章陪楼云连续打了两周的游戏，无从间断，而后频率渐渐减少，被固定在一周的某些日子。

楼云知道他不是瘾大的人，对此从前并无热情，只是因为突然良心大发，但陈月章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人，没什么不良习惯，能坚持下来的习惯，则很难改掉。

不是有个什么21天习惯法则吗。

过了第21天，陈月章每天都上steam，他的心态发生了一点变化，像是枯燥无味的项目和算法中，终于挤出了一丝热切，而面对着冰冷的电脑，他忽然多了从前未有的快乐。

他没什么朋友，对所有人微笑，但却有与生俱来的距离感，除了宿舍、教室、实验室和图书馆，只有每周必去两次的Morrison超市，一次采购半周的食物。

他本来的生活应该也像机器一样，但机器忽然开窍了。

意识到那种难以言说又难以割舍的情绪，是在苏格兰深秋的一个夜晚，他从图书馆回来，将书包紧紧抱在胸前，因为突如其来的下大雨，忘记带伞的他等了一会也没有停，看了看腕表，只能选择在雨中冲锋。

若是放在以前，他会重新买一杯咖啡，一直等到图书馆闭馆，但雨声敲打在教堂的石墙上时，他便开始心不在焉，等时间悄然走向八点时，干脆开始收拾起东西，把座位让给靠在书架边看书的同学。

怕错过。

他怕错过。

今天来图书馆，主要为了用数据库查一些论文，并没有携带自己的笔电，而图书馆的电脑又不可能下载游戏。

他在雨中加快脚步，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合理中又透着一些合理。

八点十分，他砰然推开公寓的大门。

门上挂着的草编铃铛，发出短促的笑声。

回到寝室，陈月章一边开电脑一边脱下湿衣服，steam自动登录，却没有消息弹出来，甚至那个名字，一片灰色。

难道楼云今晚耽搁了？

他在窗前站了站，擦干头发上的水，又拿着杯子匆匆去厨房倒牛奶，去时路过楼云的房门，他忍不住加重脚步，等从厨房回来，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他在隔壁停下，静静听着门后的动静。

许久后，他有一些发冷，并很确定，楼云确实不在。

陈月章平静地拉上门，打开聊天窗口，主动给楼云去了一条消息，并发送游戏邀请，而后把拷贝回来的论文看完。

指针指向十二，国内已经起床，他给父母道了一声早安，上床睡觉。

楼云的消息是在第二天早上到的。

电脑一夜未关，陈月章起床第一件事是按开了待机键，看见跳跃闪烁的消息窗，终于松了口气。

“人在巴黎，有事。”

他盯着那六个字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慢慢放下手里提着的烧水壶，把手指落在键盘上。

回个什么好呢？

问他在巴黎有没有时间打游戏？

可他说有事，自己这样子是不是强人所难？

思来想去，陈月章最后非常官方客套地回了一句：“最近看新闻，巴黎在闹罢工，注意安全。”

并附带了一个steammocking表情包。

一天的好心情从回消息开始。

陈月章笑着，提起水壶去厨房煮水，决定利用半天的时间，解决掉手头上的任务，剩下的时间偷偷练英雄，等楼云回来的时候，也叫他瞧瞧，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

消息发过来的时候，楼云几乎秒读。

他正坐在宽大的会议桌前开会，家族在巴黎也有产业，因为罢工事件引起的骚乱，影响工期进度，按照规定，他需要旁听决策，虽然他对地产并不感兴趣。

昨晚睡觉前，他给助理发资料，打开电脑自动登录的蒸汽平台弹出了意料不到的消息。

那个时候，陈月章已经睡了。

他睡得并不早，但睡得很准时，就像电脑计时程序一样。

消息是八点多发送的。

昨日苏格兰有雨，公寓群组里还有人在吐槽，fb和ins上都有人晒落汤鸡，那他带没带伞？八点的时候他在哪里？

楼云觉得自己的问题似乎有点多，但他止不住想。

等洗漱完毕，躺在公寓的床上时，他又思考了一会，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想法从他脑袋里冒了出来——

陈月章有没有等自己呢？

他是不是一边写程序，一边在等自己的消息？

最后，他闲闲地扯动嘴角，想着，他对游戏历来不感兴趣，不是找借口拒绝开黑，便是要三催四请。

他应该只是看了一晚的论文，并礼貌地确定他没有失踪或者猝死在房里。

开会的时间并不早，但他有些怏怏，几个主管各执己见，正吵得不可开交，他撑住额头，却解锁手机，登录了steam的app。

Moonlight在线。

陈月章居然在线，不是挂机，不是卡在刀塔主菜单，而是正在游戏中。

等楼云反应过来时，表情包已经发了出去。

陈月章正和四个队友在树林子游走，和对面的老铁们互相勾引但迟迟不上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楼云的私聊就跳了出来。

他一个脆皮，大剌剌冲进了人堆里。

队友：“……”

对手：还有这等好事？

话不多说，上手就干。

陈月章不敢再坑队友，趁对方没反应过来，赶紧开了bkb往回跑，边跑边搓了两个技能，一股脑全扔出去。

等团战结束，已经足足过去五分钟。

五分钟，没有任何的回信，手机又无法观战，楼云一度怀疑，是不是陈月章趁他不在，把号偷偷借给了别人。

这么一想，他心里竟有些不舒服。

“在和朋友开黑吗？”

陈月章的steam是新注册的，好友列表界面他看到过一次，空空如也，也就自己的名字高高挂在上头，不过那备注贼奇怪，叫“每晚八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楼云是做什么特殊服务的。

虽然知道多半是单排，但他还是这么问了，并从心里生起一股快意。

“没有，一个人。”

“刚才团战，没来得及回。”

楼云反扣手机，看着窗外的花丛，忽然笑了起来。

枯燥乏味的会议，在他笑容的余韵中结束，他起身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词，并宣布散会，一旁一位华裔高管特意留了下来：“云，听说你的保姆休假了，我认识一位厨师，擅长做川菜，如果你需要……”

楼云向外走的脚步一顿，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拒绝，等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后，他将手机从西装口袋里摸出来，回了一句：

“我很快就回来。”

五分钟后，仍没有消息。

楼云想想，又回了一条：“我要吃水煮牛肉。”

陈月章的消息慢吞吞跳了出来：“哦，那我一会去买。”

“明天去，我明天回。”

——

事实上，楼云根本没等到明天。

他在巴黎磋磨了一阵，提前盯了当晚的机票，落地机场的时候下了些小雨，他很讨厌英国无尽的阴天和说来就来的绵绵细雨。

司机将他送到公寓楼下，他捏着钥匙，悄悄推开大门。

走廊里无人，阿三哥这时候应该在楼下健身，其余几个室友，按往常的习惯，不是在屋里看书就是在清吧喝酒。

他将身子轻轻贴在门边，偷听了一秒隔壁。

陈月章很安静，即便打游戏，也是慎言慎行，如果他戴着耳机，即便在屋子里，也听不见太大的动静。

于是楼云怀着奇怪的情绪，收回了耳朵。

房门刷卡，他一个闪身缩了进去，直奔桌上放着的游戏本。

他迅速登录steam，选择隐身模式，进入游戏主菜单，先找到好友头像，右键选择查看了他最近的对战。

陈月章玩的比他想象得多，从早到晚，日日如此。

他这是疯了吗？

还是自己把这家伙带成了网瘾少年？

楼云心里不由生起一抹愧疚，又觉得自己一路上楼的行为有些可笑，像提前回家捉奸的那啥……于是邀请游戏没点出去，反倒哆嗦着手，点了个观战。

自己好不容易训练得这家伙对刀塔感兴趣一些，他倒要看看，是哪个无耻小贼要摘果子。

可看来看去，也没看出哪个队友和陈月章一路，他玩了个宙斯走中，被抓了好几次也没人帮忙。

死了好几次，经济差距太大，陈月章始终起不来，在那儿点小兵可怜巴巴刷经验，偏偏又是脆皮，还不会用二技能对地板排眼，对方隐刀过来，一刀就是一个。

今次碰上个脾气暴的队友，拼命在点他。

陈月章打游戏技术不怎样，但心态却稳得超乎寻常，他玩了几局，有自己的路子，面对队友的嘲讽和瞎指挥，也不当回事，就一步步稳扎稳打求经济，这个时候闭眼团，那真的可以双手离开键盘。

然而，对方对这个不听话的菜鸡却忍无可忍，开始打字怒喷。

楼云看着一串串字符，就像自己被飞龙骑脸一样，反倒比正主更急，他看着陈月章那并没有让人刮目相看的技术和队友菜鸡互啄般的扯后腿指挥，终于忍不住起身，走到隔壁，用力拍门。

陈月章摘下耳机，瞟了一眼。

正在关键时候。

他走过去，也没看猫眼，毕竟公寓大门只有宿舍里的人才有钥匙，因为他好说话，平时也会有邻居来借个剪刀尺子之类的工具，于是开锁后便火速往椅子赶。

但另有人更快，黑旋风一样冲到前头，把刚要坐下的他一屁股挤开。

“楼云？”

“让让，让让让，看我给你赢回来。”

楼云上手，迅速接手了一波团，开始了骚气走位。

“你回来了？”

“嗯。”

“……提前回来？”

楼云瞥了他一眼：“没事自然就回来了，倒是你，不学习了？天天打游戏。”

“……”

陈月章局促，准备战术性地去厨房倒个牛奶，毕竟键盘和鼠标已经不需要他。

楼云居然在团战中腾出了手，拉住他：“偷偷苦练技术呢吧，算了算了，你就安心躺，我带你把天梯打上去，让我看看，你最近……”他带着人，一波推完高地，转回主菜单拉开了个人页面，天梯基准1000分，陈月章已经输了几百分。

“……”

难怪队友都是牛鬼蛇神，两千分以下的鱼塘都是奇葩辈出。

陈月章小声解释：“我怕拖累你。”

他心里有团隐隐的火，烧得他并不想在楼云面前那么笨拙无用。

“带你输，小爷……”楼云想了想他们平时的战绩，单兵作战再强，也盖不住拉扯四个拖油瓶，尤其是天梯里上来秒选什么炸弹工程师的，没有技术硬凹卡尔的，四个半不能再多了，最后憋出两个字，“乐意。”

陈月章抿唇笑了一下。

楼云觉得台灯晃眼，手伸按灭，又想再逗他笑一笑，但陈月章已经走了出去，不过没倒牛奶，而是从冰箱里拎了两瓶酒。

楼云从自己房间里抱了个投影仪，以老师的身份要求陈月章尊师重道，并顺利赖在了他的床上不走。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看比赛解说。

酒是超市里随处可见的啤酒，隐隐还有些果汁甜味，陈月章来回几趟，瓶子在窗口摆成了一排。

度数是低，但贪多也醉人。

陈月章闭上眼睛前，记得自己把头栽在了楼云肩膀上，听见他轻声问：“诶，TI9首次在国内办，不如我们明年一起去上海看吧。”

不过可惜，最后也没能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