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咸的海风灌进喉鼻，明亮炽热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双眼。

岱栖就是这样突然被晒醒的，脑子空空。

衣裳破烂的他和面前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他忍无可忍：“你踏马谁啊？能不能别光着看我？”

那人歪头看他，海藻般卷曲的粉色长发垂在两颊前，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如一块通透白玉。

长时间的暴晒，岱栖头脑发晕，一阵阵恶心感袭来。

他抓住那人的手臂，嘴唇干裂发白，意识混淆不清，似乎听见一声极为古怪的腔调。

然后有人拽着他的胳膊，一下就提起来抗在肩上，坚硬的骨骼硌到胃，头无力的摇晃。

一会儿似乎漂浮在海上，一会儿又像站在悬桥里，沉沉浮浮，摇摇晃晃。

一股子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下巴被尖锐物钳住，舌头条件反射想抵出冒昧入侵的东西，却被捻着玩。

他排斥的动手打开那只手，眼睛倏地睁开，入目是一双碧绿澄澈的眸子，从中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视线往下瞥，是还滴着血的手。

岱栖觉得很怪异，嘴里的腥味还未散，这人给他喂了血。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沙哑，一开口喉咙就干痛。

名字，是一个人的身份。

男人的指甲很长，像没有修剪过，光洁细腻的皮肤不是常呆在海边和荒郊野外会有的。

岱栖难受的症状已经得到了缓解，他只觉得喉咙干涩，急切想钻进清凉可口的凉水里。

那人模糊的冒出几个音调，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他半天没明白那是什么发音，索性歇了问话的心思，视线在洞内转了一圈。

不深，只有几尺，外面的光线虽不能投在他的位置，可天光大亮照明，洞内也能看清。

他靠在一块岩石上，心里诧异又怪异，按刚才那种被晒到脱水昏厥的情况，区区血水根本不足以让人醒来，但事实摆在眼前——要死不活的他现在就差活蹦乱跳，顺带唱句山歌了。

“什么？”

岱栖动了动唇，男人的脸凑近他，似乎对他这样子很感兴趣，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

不再是古怪的腔调。

“枕不御……你的名字么？”他不确定的问，毕竟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

男人点头，身体前倾，碧绿的眸子打量他：“天赐第一资深玩家，我知道你。”

岱栖手指无声捏紧，一双眼睛平静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种开场白，对方只是单纯知道有他这个人，听过与他有关的故事。

枕不御忽而落下一句。

“帮我离开这里。”

“哪里？”

“这片海域。”

枕不御的语气慢悠悠，半点没有恳求的意思。

岱栖沉默一阵，轻轻说：“我失忆了。”

枕不御蹙了蹙眉，他见过无数模样的人，还是头一次见失忆却平静无波的人，甚至这个人正面对死亡与未知危险。

岱栖垂下眼，舔了舔干燥的唇。

他确实失忆了，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不记得了很多事。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叫岱栖，要寻找一个东西。

“失忆也不妨碍你拥有第一资深玩家的头脑。”枕不御那张五官秾丽的脸微扬起，浅粉若白的睫毛微微阖下，“我要你在这座岛上找到神剑。”

岱栖烦这种命令的口吻，他没有应，也没有说“凭什么”这类的话，心里已经把人吐槽了遍。

今天也是见上没有龙袍的皇帝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微哑：“哦，你救我就是为了这个？”

枕不御思考了几秒，没想出别的原因，便点头。

他说：“除了这个，你没有什么值得我救的。”

“……”

岱栖面无表情闭上眼，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你不怕我拒绝你？”

这人一开始就断定他无法拒绝，话里话外都是掌控者的命令语气。

枕不御指腹的血已经凝了，他抬起手臂，把凝固的血狠狠抹在岱栖的唇上。

“你知道它为什么凝的这么快吗？”

岱栖的睫毛颤了下，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颜色漂亮清透，酝酿了深不见底的恶意，冰冷刺骨。

枕不御勾起薄唇：“你猜它在你身体里面凝固需要多少时间？”

他像一个顽劣又恶趣味的美艳妖精，咬着别人的软肋轻轻吐息。

“不到三秒，你只有不到三秒的黄金体验卡。”

三秒内，血管流动的滚烫血液会以极度诡异的速度凝固成胶状，哪怕是只能供一个红细胞通过的毛细血管也不例外。

“这张体验卡，我不感兴趣。”岱栖知道自己对他具有利用价值，而这个价值是他获取信息的关键。

他抬手擦掉唇上干涸的血迹，异常冷静。

“我会帮你，但以我现在的情况恐怕爱莫能助。”

枕不御眯起眼：“你要什么？”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他开门见山的揭开对方的目的。

“信息和水”岱栖简言。

这个男人并不傻，甚至能很快洞察人心，与他天使般美丽纯洁的面容截然相反。

“水没有，你还死不了。”

枕不御距离他很近，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退回去了，他浑身赤\裸，高挺的鼻梁快蹭上他的脸。

“不过信息的话，你想知道什么？”

枕不御的声音堪称温柔，如情人呢喃。

岱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近距离活生生恶心的。

他忍了忍说：“这个地方有关的一切，就你所知的。”

“嗯唔……”枕不御歪歪头，粉色的长发滑落几缕，“这是个副本世界，叫牢笼，你在海岛上。”

“游戏副本，虚拟世界吗？”

一种超乎认知的东西正在试图爬进他的脑子，岱栖的认知还停留在很久以前的现实世界——全息时代初期。

身上过于逼真的感觉如预警一样提醒他，一切都变化无常，他脱离了实际。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呢。”枕不御颇有兴致的想要欣赏他无措迷茫的表情。

可惜没能如愿。

面前这个虚弱的青年只是看着他，眼尾弧度上调，虚掩眼帘，是典型的狐狸眼，唇线却很寡淡。

似乎没有什么能拨起他的情绪。

“有人管它叫第二世界，是第一世界的分身，虚拟中另一个完全与之背景相同的虚拟世界，我们现在呆的地方只是第二世界中的一个小小的游戏副本。”

枕不御碧绿的笑眸对他俏皮的眨了下：“欢迎来到第二世界，牢笼副本，我亲爱的探险者。”

岱栖摸清了自己的身份，往后仰了点，但身后有岩石阻碍，退了等于没退，他整理获得的线索，继续问第二个问题。

“所以不管是第一世界还是第二世界，都是一款名为‘天赐’的游戏，由于某种原因，意外从原本的游戏世界里分裂出了第二世界，而这个分裂出的世界脱离了管理，是这样吗？” 他有很多疑问，比如他自己，为什么会到第二世界，他想这个答案没有人会知道，包括面前这个看似无所不知的男人。

“你很聪明。”枕不御一下没一下的拍掌。

岱栖闭眼，忽略那两个在眼底下晃的粉红小点：“像我一样的玩家不止一个，我们都活在第二世界？”

那现实世界呢？

“活？很有意思的说法，你可以大胆一点猜测。”枕不御轻飘飘的说，“是成千上万的玩家，只要进入这款游戏，他们的意识都会在不经意间被剥离一部分出来，成为第二世界的玩家。”

岱栖茶灰色的瞳眸一缩，睫毛抬起。

枕不御愉悦的笑了：“在第二世界死亡的玩家，你猜在现实社会中会怎样？”

他靠近岱栖的耳侧，气息喷洒：“他们会犯罪，成为被通缉的犯罪份子，几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亲爱的，你的几率是多少呢？”

“……”岱栖伸长脖子躲开耳边的气息，他沙哑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忍耐：“你能穿好衣服吗？”

他实在没有和一个裸\男聊天的怪癖，像个神经病。

枕不御眉间嫌弃，对要裹一身布这种行为很不在意，他直挺挺的在岱栖面前站起身，坦荡大方。

烫得岱栖视线迅速移开，洞口的光线被遮了，阴影正好落在他神情不清的眼睛。

“怎样找到神剑？”

枕不御的声音从洞外传来，有些倦懒：“亲爱的，这座岛上的任何一个地点都是你的目标。”

“……”

岱栖躺在岩石上放松身体，过了很久都没再听见动静，就在他以为男人已经走后，几条细长的小影子漫进洞内。

他瞬间紧绷肌肉，狭长微挑的眼睛盯着洞口。

这个距离，他有足够的时间留给自己退路，或是制约冒入的敌人。

几秒钟，洞内响起稚嫩的童音。

“这里有个大活人！”

岱栖身形清瘦，面容血色几乎没有，干燥的唇泛白起皮，他此刻半阖着眼皮，斯文漂亮的脸脆弱又疲倦。

“他的皮肤好白！”一头红色卷发的小男孩放慢脚步，担忧好奇的问，“他是不是就快死了？”

“瓦达西别乱说，他应该很渴，看他的嘴唇！”扎着金发小辫子的小女孩一把抢过瓦达的水壶。

“嘿！雪兰白，那是我的水！”

瓦达西跟在她屁股后头边跑边喊。

“他都要渴死了，你还关心你的水！”雪白兰话里鄙夷。

瓦达西脸瞬间红了，他大声辩解：“我才没有那么坏！”

“哥哥，我喂你喝。”

雪兰白蹲在地上，捧起水壶抵在岱栖的唇边。

她斜的幅度很高，岱栖不得不用手稍微压低水壶，然后抹去下巴的水。

“谢谢。”

他的嗓子总算被浸润，把面前一群围着他的小孩看了一遍，只有一个小孩是黑发黄皮。

岱栖问他们：“这是哪里？”

雪兰白说这是一座海岛，叫迪兰达尔，Durandal，是他们老一辈大人取的名字，因为他们征服了这座岛，胜利者有权利赋予它名字。

“那哥哥为什么在这啊？”雪兰白奇怪他一个亚洲人竟然能跑这么远，从大陆的一端跑到大陆的另一端。

岱栖从岩石上撑起身，手指搭在曲着的膝盖上，时不时翘动两下。

他的目光最先停在一个男孩的服装上，衣服较大，并不怎么合身，像是偷了大人的衣服，褐色的外衣领下两面敞开，腰间被条泛黄的白条收紧，小腿的裤子也收紧了。

除了那个黑发的小孩，其他人的长相都具有很明显地域特色，眼窝深而眼睛大，年龄看上去最小的小男孩穿了一条裙子，纽扣也少。

他竟下意识就觉得这是西欧中世纪，没有任何怀疑。

他没有停顿多久，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表情不是很好的说：“我的船在海上遭到了暴风雨，一道海啸掀翻了它，我的同伴也掉进海里，可能我的运气比较好，醒来后就在这座岛上，外面的光很强很热，我走了很久才找到这个洞穴。”

“我的天，你竟然还活着！”瓦达西敬佩又惊怔的瞪大双眼，“你真幸运！”

岱栖垂下睫毛，唇线弧度浅浅上扬，洞内昏弱的光模糊了脸的轮廓，使它柔和。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轻轻的抽气声前前后后冒出，孩子的眼睛是藏不住想法的，雪兰白小手捂住嘴，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神明，可眼前的人简直美到容易出现错觉。

幸运到一切谜团都重新上了铁锁，一环扣一环的缠绕在他身上，他冷漠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