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
“你何处有受伤?”
待出水面,两人同时说话。
这片海,像星空。
海月半掩海面,他们平站在蓝海荧面,两人都一怔,现在不是叙旧时候,于是他们又同时应了声“嗯”。
桑禾从他怀里脱离,御极没阻,而在她手离去时交握住。
“你的识海觉醒了。”
御极扫了眼四周,遂将目光放回桑禾身上。
语气是不易察觉的担忧:“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桑禾没明白,她问:“代价?什么代价?”
御极近了步,俯身追问:“你是怎么开启识海的?”
桑禾摇头:“我也不清楚。”
“就是突然之间来到这里了……怎么了?”
御极看上去很严肃,他低头敛眸,让桑禾看不清表情。他似乎在思忖什么,终没开口。
桑禾才又问他:“识海是不是不能随便进来的?”
“嗯。”御极抬眸与她平视:“没有主人的允许,难得窥探。”
桑禾哦声挠挠颊,好奇不已:“那你为什么能进来?”
御极举起手,翻转手背。
无名指的戒契仍在闪烁光芒,同样闪烁灵光的是连接在二人中间的戒契灵线。
他说:“因为我们是戴戒指的关系。”
彼时戒契灵线银光渐金,紧缚二人手央,有种弥之珍稀的宿命感召。
原是戒契的缘故,在二人距离相近时,御极唤契,灵线链接,很快锁定桑禾所在之地。又因御极是魂魄状态,戒契相互召应,直将他吸进了桑禾所在的地方,便是此处识海。
桑禾眼神澄澈,她直勾勾盯看御极,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顿了会儿,她问:“所以,是戒契先找到的我?”
同时在脑海回盘自己的前况:“外面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我感觉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御极未及回答,桑禾猛然反拽他的手,激动难耐。
“对啊。御极,你找到我了!我赌赢了!第五瓣花应该还没落,我们去找叶枫眠……”提到叶枫眠,桑禾瞄了眼御极,他果然疑惑地偏了偏头。
有点高冷。
……还有点可爱。
于是桑禾赶忙解释:“啊,叶枫眠就是红面郎君。你不知道,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简直把我往死里整……总之我跟他打赌,赌约是你能否在那个该死的古铜莲落尽花瓣前找到我,赌注则是五瞳水芝丹,我的肉.身以及阴玉。”
“御极,你比我厉害,你带我走出识海吧,我们一起出去找叶枫眠,我们去找他要五瞳水芝丹,然后——回家!”
说罢她兴冲冲要扯着人走,本向着一个方向,蓦又佯向旁侧方向,才终于消停回眸,实则她从未拉动过御极。
“诶?”桑禾看着火影袅袅,“我们要往哪边走?”
“出不去。”
“什么?”
御极冷不丁开口:“你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么?”
他拉起桑禾的手,桑禾才发现两人的手都变得透明。
一红一蓝。
桑禾慌乱了,她一通搓胳膊扶肩,垂眸瞥见水面上的自己彻底傻了:森林冰火人?
不是,他俩怎么就成森林冰火人了?
“……”
“……”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桑禾心里弹幕似闪字:不对啊,刚才在水里她可是实打实的肉.身,怎么会变得和御极一样呢?还有在水底听到的那些个迷糊不清的词到底讲的啥,怎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正逢惑,桑禾眼前再次闪过那哭笑同面的面具。
往回倒退是林晓婵给她看的幻境,再往回倒,林晓婵撑在她身前,半截身体滋养出第四瓣莲花。
难道——
是林晓婵占了她的肉身?!
桑禾笑容还凝固在脸上,她看着御极,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御极,我们是不是要完蛋了?”
*
罗什星君得到昭示来到了洁花镇。
他马不停蹄,去的正是纪氏宅院。
穿廊入院,星君闪身携缕烟,飘逸进了高檐红木阁。
他息闯荡,惊得铃声漫屋。
罗什往上瞟了一眼,并不忌惮那悬铃,扫视片刻便拄叩手杖往云屏处拐。
云屏内隐休榻,榻上无人。
待杖底闷敲地板,罗什星君看见榻上有人缓缓现身。
一个本不该出现此处的人。
一个死了五百年的,男人。
*
悬日即明,山风阴冷,地平线处有蔚蓝染边。
在山顶跪着的众人并未都是整襟端身,当浓郁困意来袭,也难藏摇摇晃晃着,一边不安,却也一边偷歇之人……比如,那俩小年轻。
因为挨在一起,腼腆的瘦男生在冻醒后往大脸男生旁边挪了挪,他胖,离得近挡风很是适合,所以当大脸男生要睡倒时,腼腆男生很自然就撑住了他。
他想拍拍大脸男生的脸盘子,但看到他挂着风干透白的口水的嘴角,最终还是缩回了手,只是用手肘撞他。
“哥们儿,小心点。”
“啊?我没睡。”大脸男生登时睁开眼,砸吧嘴,一把抹掉嘴角干渍。
刘信鸿睨了他们方向一眼,两人立即收起表情各异,皆窝囊样正襟端跪。
旁边礼官凑上前,“族长,您的腿……要不要站起来再休息会儿?”
刘信鸿膝盖不好,再加之一把年纪,久跪早就受不住。
他看了看旁侧闭目养神的纪氏,彼时她庄重得像个正常人,尽管他内心很想站起来缓缓,但碍于要被比较的体面,他还是摆摆手,犟骨表示以身作则的守矩。
礼官是个很会人情世故的主,见劝不动刘信鸿,便想转头劝纪氏,想以纪氏来劝刘信鸿。毕竟俩人是在场最老的,风烛残年的,实在不宜久跪。
“纪老太太,您要不要歇息会儿?”
纪老妪没搭理,礼官等了会儿,仍旧不死心轻拍着老妪的肩膀。
“纪老太太?纪……”
也不知是哪下稍用了力,随礼官动作,纪老妪枯身晃动,听一声闷响,她已然栽倒在地。
僵直的,紧闭双眸的。
后面的人心头不安,皆错愕盯那礼官用颤巍巍的指头探她鼻息。尔后又见礼官惊恐望向众人,他的目光最终落定神情复杂的刘信鸿,结巴不已。
“没没、没气了!”
*
桑禾从未来过这样美到失真的地方。
她只在动漫和游戏里看过类似的海月系场景。
待的时间长了,她心头萦绕的熟悉感就愈强烈——总觉得自己来过此处,好似不久之前,又恍在很久以前。
“放心。”
御极的话绕过乱麻思绪,轻易将桑禾拉回现实:“我们不会一直困在这里。”
两人方才已将各自发生的事交换了个大概。
他们默契交换期间孑然一身时的所遇所得,亦默契对某些心绪缄口不言。
说到阴玉时,桑禾终于有机会问出她的困惑。
“你给我的阴玉是不是动了手脚?”
许是怕自己的措辞过于质问,桑禾抿了抿唇,思忖着开口:“在进入恶灵池并不断靠近第二个恶灵池的过程,我身体里那种难以言说的不适感几乎消除,先前身上纹路也在期间彻底消失得干净。”
御极一直耐心看着桑禾,直到她抬头与他对视,直到桑禾试探性给出答案:“就好像……好像被疗愈了一般。”
桑禾本来只是猜测,但抬头看见御极唇角略有似无的笑意,以及那笑意中掩藏的让她不敢确认是属于本人的小得意,她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呢,说入城前要做准备。
原来他早就料到来洁花古镇一趟,她会出事。
额头忽得一弹,御极道:“不要自我攻略。”
“我,我才没有!”
他收回手,为桑禾完整解惑:“你的半环阴玉本该是完整的一块召魂冥玉,属冥物,是冥界的灵器之一。阴玉认主,主性玉性,杨倩堕邪,她所持有的阴玉便是邪物,里藏无数怨念鬼气,可纵邪祟鬼军,她得逞,则有坏难;而你,虽介于未开化,也就是堕邪与向正之间,期间不断稳住心念最终与天界缔契,便是守住了根本,善性玉性,你所拥有的另外半环玉佩,便有了祛邪净化的作用。”
“怪不得呢!”桑禾惊呼:“我经过恶灵池到露台,遇见数量愈庞多的邪祟,身子反倒愈轻松,一路上那些个地缚灵也没有攻击我。你将阴玉给我,实是利用它给我解纹疗伤,顺势叫阴玉净化我身边的邪祟?”
御极倒是吟吟一笑:“算你聪明。”
“哎呀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把阴玉还给我,也不早点告诉我真相呢,害我一直误会你……”
桑禾立即回想先前因阴玉之事,一直在背地里划圈圈诅咒人家来着。现在想想,还真挺不好意思的。
“太小声了,听不清。你想说什么?”
桑禾翘了翘足尖,打马虎眼儿别过了头:“没。没什么想说的。”
杏眼滴溜着慌转呢,话又给说回来了。
“等等,不对啊。”
桑禾再次疑惑表情:“既然能祛邪净化,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对啊!想她一人在露台时,可是被当猴一样被叶枫眠耍,还有她身体里破皮蹿肉的红触丝,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好邪的妖怪?
御极不答,而是问她另一问题:“还记得叶枫眠在幻境对你说的那句话么?”
桑禾水灵灵的大眼睛继续滴溜回转,斜瞄试答:“'精彩,好精彩?'”
“……”
“看来不是。”
她继续滴溜转眼睛回想,又答:“'我感受到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
“这句?”
“……”
“啊……看来也不是。”
桑禾抓耳挠腮又想了想,实在想不出别的,便妥协道:“说实话御极,我记不清楚他还说过什么话。”
御极虽是保持平常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冷傲表情,此刻却根本没有任何淡然所言,桑禾都怀疑下一秒她的脑门就要迎来他的指弹子了。
“'你这个盗贼。'”御极给出正答。
“哦对,还有这句。”
结合前两句,也正好勾起桑禾当时埋下的来不及述说的困惑:“奇了怪了,他凭什么这么说我?”
御极:“因为阴差阳错间,你吸食了他三成修为。”
桑禾越听越糊涂,她抱头抓发,疯狂回忆:“有这回事儿?我啥时候吸食的啊?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幻境。林晓婵的幻境。”
“进入林晓婵的幻境,在你附身她视角的瞬间,你就已将她身上三成修为占为己有了。而林晓婵身上的六成修为,皆来源于叶枫眠的灌输,也就是说,你变相占有了叶枫眠三成修为,且以强制性吸纳,与你自己完全融为一体。”
桑禾顿悟,虽然她也不清楚她怎么就强占人家修为了,但站在叶枫眠的视角,平白无故被人吸食去三成修为,且以强制性吸纳为己得,火骂她一句“盗贼”好像也没差。
怪不得叶枫眠在露台时与她言语间总夹带阴阳怪气呢,这下可算有合理的解释。还有露台发生的一切,亦给她提了点眉目之醒。
桑禾幽幽自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那场血雨。”
“一开始只是猜测,但趁你睡着时我曾返回现场查探,那红雨残留的气息确为减弱。起码减弱一半。”
桑禾想脱口问他,怎么不早点跟她说呢?
转念一想,还是闭嘴了。
就算与她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还是个没觉醒的青铜呢,告诉她大概只有恐慌无措的份儿,说不好还会拖累御极呢。
或许看出桑禾的别扭,御极又自然而然抬手往她额门探,这次桑禾先抬起了头,于是他指尖便错开了些距离。
“哈!你又要弹我?!”
“才不是。”
御极就势抬手,搓了搓她额前的蓝色刘海儿,或许两人都是透影形态,互动间不免生出些许滑稽,叫御极忍不住嘴角上扬。
就算蓝不溜秋的,她好像也……蛮可爱的。
桑禾撅了撅嘴,骂骂咧咧为自己顺毛。
该死,御极怎么这么喜欢戏弄她的脑瓜子。
半晌,御极罕见多言:“吸食他的修为不是你的错,至于到底怎么回事,要等见到罗什才得眉目。别多想,或许你只是个天赋异禀的除邪师。”
“但愿如此吧……”
沉吟片刻,桑禾忽又绕回最初的起点:“不过,这些跟阴玉又有什么关系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