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旦，离新年也就不远了。

天刚亮不久。

“之前杨哥接了个装修的活儿，他和穆林姐一早就走了。等他忙完差不多就要过年了。”见孟鸷睁眼，站在一旁穿衣的未琛明道，“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了。”

“装修？你们还负责装修？”孟鸷睡眼惺忪，下意识问。

“我们负责安装。杨哥这个活儿是公司成立前就接了的，就像我去出版社画图，没有固定收入，总要找些外快的。”

孟鸷心里一阵愧疚，那段时间自己无非帮几个厂运货，去溪河学习，几乎没挣钱，倒是玩了很多，认识很多人。他不自觉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盖住自己的脸。

“多亏你帮那些厂运货，现在那些厂长经常来光顾我们的生意，还给我们介绍订单。人情是你攒下的，现在全部还给公司了。”

孟鸷拉下被褥，眼睛定定地看着未琛明，“未琛明，你是不是有读心术？”

“那也只能读你的心啊。”抛下轻飘飘的话，未琛明径直就要出门，“我去买小龙虾，今天中午我下厨，给大家做‘开口笑’。等再过一会儿你去看一眼都晏他们起来没，然后去喊小鱼和一元来吃午饭，还有郭小梅和曾慧、梅寻和彭泽，他们应该都在员工宿舍。麻烦你呢。”

先前郭小梅和曾慧住在老宅二层，尽管众人对她们如何热情，她们总觉得不太适应。后来公司成立，未琛明就在公司那层楼的上面开了个员工宿舍，没有家的员工都可以来那里住，不收住宿费。梅寻和彭泽也住在那里。

“算什么麻烦？”孟鸷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口笑’，那是什么？”

“一种神奇的虾饺。”

孟鸷很少在老宅里看到都晏，不是因为对方不常在家，而是因为他不常出房门。

“他和着魔一样。”宋华蓁笑着说，“和他相处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对什么事这么上心，也就在设计上他不会像个小孩子。”

都晏闻声抬头，“姐，蓝墨没了，帮我去小书房瞅一眼吧。”

宋华蓁应声，嘴里不住地嘟囔：“呆子，就会使唤我。”

小书房是未琛明的，但孟鸷没怎么进过，只是偶尔会从里面拿书，但次数也不多，因为未琛明的房间就已应有尽有了。

“小书房要被搬空了，搬来搬去的，未哥儿真是太闲了。”宋华蓁把墨水递给都晏，转头随口对孟鸷道。

孟鸷精准捕捉到她言语中的细节，“搬空？小书房以前很多东西吗？”

“可不吗？最开始正书房里放阿叔姨姨的东西，他就只能把自己的书放在隔壁小书房。就连他房间里的书柜还是从小书房里搬出来的。”

“什么时候搬的？搬出来做什么，他房间离小书房也不远。”

宋华蓁想了很久，“在今年你们来不久前。可能还是这样更方便一些，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孟鸷点头，然后好奇地问：“我哥设计什么呢？”

知道他说的是都晏，宋华蓁撩起头发，“他迷上珠宝了，这几个月一直抱着珠宝设计图研究，自己也试着画了一些，还找专业的人看过，确实有些天赋在身上。这话你可别告诉别人，尤其是杨哥，否则又该起矛盾了。”

孟鸷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都晏和未琛明一定要迁就姐夫，他们各干各的怎么就不行呢？

宋华蓁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你不懂的，他们从小就约定以后一起做大生意。一开始燕子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所以干什么都只能随波逐流，甚至不放在心上，未哥儿怕影响同学关系，再加上他心里是怯懦的，所以一味退让，只有羊毛是笃定的，他要做平设。再过个许多年，在我看来燕子和未哥儿都有很大可能离开这个行业，但羊毛绝对不会，因为他把身心和家当都投了进去，他没有退路。即便到了现在，燕子和未哥儿也还习惯性地依赖羊毛，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一腔孤勇地跟着他。”

说到这儿，宋华蓁鲜少地叹了口气，眉目间的光鲜和轻佻也暗淡几分，“不过最初的一腔孤勇又能撑的了多长时间呢？感情最怕时间磋磨，一段关系里不可能有人愿意一直处于被动，也会有人走着走着就忘记最初的誓言，就像如今羊毛和未哥儿在公司整体走向上有了小摩擦，这看起来只是很小的事，最终也一定会归于调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三个已经出问题了。”

真真姐父母早逝，有个哥哥叫宋海邑，孟鸷只听未琛明说过一次，他是做船舶制造的。都晏父亲是汽车制造商，母亲是开画廊的画家，婚姻美满，膝下一儿一女，也就是说都晏还有个妹妹，叫都槲塘。

都晏和宋华蓁都热衷交际，偶然一次舞会二人相识，又因为门当户对、趣味相投，很快双双坠入爱河，加之双方长辈都很赞成这门婚事，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了。

孟鸷从没见过两人的亲人，但从他们日常举动就可以看出背后的家庭一定是美满幸福、自由包容的。

如今一个浪子忽然沉淀下来，另一个浪子说出了不符以往的悲观的话，孟鸷觉得匪夷所思。他想到都晏有些日子不怎么去公司，那段时间他的位置由真真姐代理。这看起来非常荒唐，员工们私下里也有些议论，觉得都晏对公司不上心，只不过是个挂名的股东，还说真真姐一介女流，做不了大事，前面没说错，后面倒是有失偏颇。

宋华蓁在洗漱间的梳妆台前描眉，毫不避讳地道：“他们起矛盾是一定的，合伙办公司，一家想独大，下场往往是分崩离析。以前都晏是个软柿子，也没有人帮他，但现在我来了，我会无条件支持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且保证他能做大做好，我们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都不会参与羊毛和未哥儿两家的争执，你懂我的意思吗？”

孟鸷听得愣住，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此之前还幻想着这不过都是小事，小事多了便不再是小事，而是漏洞。

真真姐的立场就代表了都晏的立场，他们形同一体，如今表明态度。

“所以我要做什么？”孟鸷有些无措。他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刚入门的摄影师，根本不懂商业战场上的弯弯绕绕。

宋华蓁见状，轻轻抚摸他头顶毛糙的发，又将它们梳得平整，眼神忽然柔和下来，“孟鸷，你还没听懂吗？你夹在杨无复和未琛明的中间，如果还这样模糊立场，你会被第一个开枪。”

听到这里，孟鸷意识到宋华蓁知道了他和未琛明的关系。

孟鸷心里有些不爽，“我不能和你们一样也选择退出吗？”

“当然可以，远离纷争，自己出去单干，这就是我希望你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宋华蓁笑得很张扬，像花圃芸芸众生中最艳丽的玫瑰，而它的周围荆棘丛生、毒液环绕，“但你真的舍得走吗？”

她猜透了他心中所想，猜透了他的所有。

他留恋爱情的温存，又牵挂亲情的绵长，甚至天真地觉得二者可以共存。

“孟鸷，现在说你当时冲动已经来不及，也没什么用处。一时的调和只会蕴藏更大的危机，但你是无辜的。赶快走吧，趁一切还都可以挽回。”

孟鸷不说话，他明白宋华蓁的意思，这是在叫他离开公司，但未琛明一定会受很大打击。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未哥儿表面的落落大方全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懦弱又敏感，自卑又深情，认识没多久我就看出来了，不得不说女人在细节方面总是有些天赋。给你提供个方法，你可以先试着走出公司，去外面走走，不是让你即刻卸职，而是……”宋华蓁突然停顿，眼神里带着狡黠。

“而是什么？”

“无法直面面对，又不好直接退出，那就只能逃避。美其名曰‘旅行采风，寻找灵感’。”宋华蓁笑了笑，“费用我包，就当是我和都晏送你的成人礼物，小朋友。我也希望有一天一位知名天才摄影师可以出现在我的眼前。”

孟鸷沉默很久，“姐，谢谢你，但我不想逃。这种事逃得了一次，但逃不了一辈子。我走了，姐夫和未哥儿的矛盾一天天变得尖锐，最后回来时看到他们两败俱伤，我不可能视若无睹，心里只会更痛。我必须留在这两段关系里，尽可能地缓和。”

宋华蓁笑而不语。

孟鸷退出洗漱间前最后说了一句，“采风的钱姐还是出了吧，就当是给我和未琛明的份子钱。”

“衰仔！”宋华蓁笑骂道，“你还没给我份子钱！”

看着孟鸷下楼，干净利索地蹬上单车骑远。他是美的，如今还是无暇的艺术。

宋华蓁抿嘴，站在二楼的栏杆前注视他的离开，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林姐，我只能帮到这儿了……”

“起风了，走廊里的窗户都开着通风，为什么不回房间？”暖意瞬间笼罩上了她。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都晏在拥抱她。

“我总要看着他走心里才安心。”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出去一趟而已，不会出事。”都晏不懂宋华蓁。

“不是怕他出事，是怕他孤独。”

此时似乎有种神秘力量引诱宋华蓁低头，她看到后顿时怒气冲天，“都晏！你手上全是蓝墨水，去给我洗了！”

……

开口笑其实并不难做。先剁好猪肉末，调制好汤底，汤底可以是葱姜水，爱吃花椒的就加一些花椒。将汤底浇进去，再打入鸡蛋，按自己口味放适量生抽老抽，最能调味的要属蚝油和十三香，不忘撒盐和葱，搅拌均匀就好了。小龙虾去皮取仁，可以事先腌制好，孟鸷爱吃黑胡椒，未琛明就用黑胡椒来腌。面皮擀好，孟鸷喜欢做这个活儿，很有意思。一切就绪后就可以开始包了，先在面皮上聚一小块猪肉末，虾仁压在肉上，捏面皮时一定要沾水，将肉末包进去，虾仁露出来，然后小火煎至底部金黄，撒入淀粉水闷热，最后淋上白芝麻和小葱。

开口笑里面不止可以包虾仁，还可以包腊肠，自己爱吃什么都可以试试看。

除了开口笑，还有蒜蓉生蚝、豆鼓油麦菜，再搭配一道葱油鸡，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足以让一桌人流连。

孟鸷带来的人不止有未琛明提到的，还有正在值班的吴岁和刘庆国。将逢年关，生意进入冷淡期，人人脸上都有些愁云，但看到这一桌菜，未尝不会觉得心头一暖。

很少有这样的日子了，无论亲疏远近大家聚在一起吃家常饭。

或许以后机会就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