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相爱在1989

黎一元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大寒附近到临近归乡的期限,这座城的每一寸土壤上都有霍鸿梅和黎英伟的足迹,一天任何时段的风他们也都感受过,但唯独感受不到黎一元的气息。

在这个时间里,只有零星城市的个别街道在试用监控录像,萝岗大街就没有这种东西。

惨淡和忧戚充斥在今年冬季阴沉的天里,偶尔还要起雾,潮湿变得更加侵骨,就连老宅里的许多家居也蒙上了黑色的斑点,但所有人都没有办法。

今日立春,明天就到六九天,一个四季的轮回又结束了。

“孟鸷,你看这个小玩意儿。”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射/入房间,未琛明的声音就出现在了孟鸷的梦里。

“你干什么……”孟鸷不情愿地睁开双眼。眼皮刚开了一条缝隙,顿时被眼前的东西震惊到了。

“给你买的。”未琛明揉了揉孟鸷蓬松的头发,嘴里嗔怪道,“懒猫儿,还不打算起来?”

“未琛明,你买了个相机?你疯了还是我没睡醒?”孟鸷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确定这并非梦境,眼睛彻底瞪大了,“你之前不是给我了一个吗?那个很好用的,我是初学者,用什么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未琛明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不是我买的,这个是。这是我送给你的,未来的大摄影师。”

这部相机全身深灰,只有两个镜头的外圈是米白色,大约有两只手长,上面还印着“海鸥”的字样。一部相机价格已然不菲,更何况是正在风靡全国的海鸥牌相机。

未琛明接着说:“海鸥DF型,是他们家第一台单反机。鸷鸟配海鸥,你总有一天会飞起来。”

孟鸷沉吟很久,对相机却爱不释手,久久难以挪开目光,“未琛明,我该怎么报答你?”

“你已经在报答我了……”

晚上来得很快,他们订的车票就在晚上。

老宅的大红灯笼提前挂上,在昏沉的夜里,只有这点灯光是唯一的明亮,但孟鸷觉得它们格外扎眼。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门口这对红灯笼,孟鸷总要想到当时在陶街看到的大红车轿以及飘飞到自己脚上的红纸钱。

人在危机临近时总会本能地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看到红色他总觉得隐隐不适,就好像冥冥之中预知到了什么,但他实在无法确切地感受到。

“想什么呢?两个灯笼看得这么出神。”未琛明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孟鸷的沉思。

二人相视一笑,就好像相识已久的旧人。

孟鸷抬眸,“毕竟是你做的,当然要好好看看。”

“这我可不敢邀功,上面的锦鲤是我画的,但灯笼是你折的,也是你挂的。”未琛明凑近耳语道,“你觉不觉得我们像结婚很久的人?柴米油盐、人间烟火,我们看过很多,我熟识的人你几乎也都见过。”

听完最后半句话,孟鸷一愣,对上未琛明的眼眸,里面正映着灯笼。

“哥,我们能不能过一辈子?”鬼使神差地,孟鸷忽然发问。

“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去你家把你绑走,只要你不怪我。”

孟鸷知道未琛明在开玩笑。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确定关系前他总能感受到两颗相近的心脏的跳动声,他想更接近一点,想要沉沦在烟雨中。而真正确定关系后,他总觉得莫名的心慌,就好像将来会有无数的风雨等待他们去面对,他有种不安全感,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带给他的。

是因为未哥儿和姐夫的纠纷吗?可现在他们已经恢复如初了。是因为真真姐的话吗?她说一时的求全不过是为更大的隐患埋伏笔,无论率先求和的人是谁。

到了这时孟鸷才发现他是一个多么悲观的人,或许人都是这样矛盾的吧。

他抬头看向夜空,那里无月也无星。

“哥,你想不想见见我认识的人?”

列车响起轰鸣,车轨摩擦的声音接踵而至,绿色的身影撞入人们的视野。

天上又下起雨了,车站变得深沉,就像是预定好了的那样,这里的年年岁岁、缕缕冷风,甚至一捧尘埃都在为远行的人送别。因为有的人走了,便再也回不来。

……

大院儿的寂静被打破了。

“你说回来就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准备饭菜呀!”孟母刘庆玖赶快打开门闩,招呼着刚回来的这行人。

晚上上的车,到故乡已经是中午了。

琉璃和银瓶先跃入门内,打量着新的世界。

“哟,回来还带着两只猫呢,正好家里还有一只。”孟父孟春雷坐在小院子里抽烟,他脚旁正卧着一只虎皮猫,“隔壁小远家的猫,叫‘苍狗’,也不知道谁起的这烂名儿。他们家出门去了,把猫养在咱家一阵儿。”

这只虎皮猫有些肥胖,看上去已经很老了,毛也有些打结。银瓶和琉璃在它面前转了几圈,时不时拿肉垫戳几下它身上的毛,可对方对它们爱答不理,只是自顾自地睡着觉。

今年冬天回家的人很多,除了孟鸷和他的姐姐姐夫外,未琛明、都晏回来了,甚至宋华蓁也来这边玩一阵儿。后三人均是第一次来大院,他们好奇地看着周围,仰头看向楼上。

刘庆玖顺势道:“楼上有两间空房,来了就别走了呀,随便住,随便住哈!”

“没事儿姑,一会儿我和无复要走的,我们那房子里肯定落得都是灰,正好回去清扫清扫。他们几个在这儿也都有住的地方,您不用麻烦。”穆林迎了上去,脸上全是久别重逢的笑意,“但晚上我肯定要回来蹭饭,多久没和您聊了,夜里咱俩好好聊。”

刘庆玖拍着穆林的手,眼里不禁含上泪花。

“妈,咱家狗呢?”孟鸷蹲在院里的狗窝前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到他以前的狗。虽说这小家伙他总共也没养几天,但好久没见,心里还真有些想念。

刘庆玖随口答道:“跑咯,你走不久就跑了。你爹锁链没拴好,夜里跑的,后来怎么都找不回来。”

“哦,源儿呢?他不得蒙上被子哭个好几天?”

刘庆玖顿时怒火中烧,“你弟弟好得很!半滴眼泪也没掉。他这会儿去买菜了,估计再一会儿就该回了。”

“姨,我们今天就不留了,这是给您和叔叔带的东西。我家里那边还有人等着呢,除夕那天再来吃饭!”说这话的是都晏,孟鸷才注意到今日的他穿得格外整齐,西装穿上了,领带甚至也打得正好,手上还提着一条包好的腊肉,还有一大壶屠苏酒。

要知道这个时候,这些东西还是很值钱的。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刘庆玖已将东西接了过去,“除夕一定来呀!”

再次归乡,大院儿还是熟悉的样子。这是孟鸷第三次归乡,第一次是从军队回来,第二次是从开车打工的地方回来,第三次是从广东回来。他总觉得这次才是真实的,或许是因为脖子上挂着的海鸥相机。

都晏和真真姐是和林林姐他们一起走的,孟鸷把未琛明留了下来,对刘庆玖介绍说这是他在南方最好的朋友。

“我还没问呢,你这脖子上的相机是怎么来的?你自己买的?你有钱了?”趁未琛明上楼整理东西,孟鸷和刘庆玖独处了,后者压低声音问。

一连串的问题让孟鸷愣了片刻,随即道:“不是,未琛明送的。”

刘庆玖狐疑地望向他,“什么朋友啊,这么大方。”

但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孟鸷去刷锅,自己在边上择韭菜,顺便碎碎念道:“你可别被几个东西迷住眼了,外面的人心机多着呢。在南方瘦了一圈,生活条件不好吧?我早说你该在这里上个班,舒舒服服地领月薪,多好啊!”

“妈,南下刚起苗头,咱们赶得时间好啊!现在辛苦一点是为了以后能过好日子。再说我吃得够好了,先前一直住在未哥儿家里,吃穿用度都是他的,他也总是变着花样给我们做饭,还教我读书摄影……”

听他讲了这么多,刘庆玖只是点了点头。

等到孟鸷刷好后,刘庆玖才煞有其事地说了一句,“孟哥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订个婚了?”

孟鸷差点没把锅扔了,“妈,你说啥呢?我才成年几天就要订婚了?”

“别人家都是十六七岁上着高中就订婚了,你这已经算晚的咯。”

“再说吧。”孟鸷含糊地回了一句,脸色却不太很好看。

刘庆玖也没再多说什么,手里的韭菜抖落了几根,眼神格外深沉。

一阵车铃响在墙外,随即紧跟着开门落锁的声音。

“妈!谁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未琛明正巧站在二楼栏杆前往下看,谁知正好对上楼下小孩的眼睛。那个小孩和孟鸷长得很像,只不过他戴着眼镜,脸上没有熟悉的笑容。

孟修源瞥了一眼楼上的人,什么都没说就探头进了厨房。

“哥,你回来了?楼上那个是你朋友?”

半年没见,孟鸷觉得自己的弟弟似乎又高了一些,已经比他这个当哥哥的高很多了,对方头发梳得齐整,领子洗得发白但丝毫不影响整体样貌。孟鸷从小就很奇怪,为什么弟弟无论怎么晒都比较白,自己一见太阳就要变煤球。

“又俊了,你小子到底吃什么好东西了?中原一枝花啊!”孟鸷伸手拍在孟修源后腰上。

一回到家,一见到家里人,孟鸷的心里就会驰骋着一匹脱缰野马,和人在外面的样子截然不同。

“谁知道今天中午多加两个人?菜没买太多,我把下午的菜也切一部分,待会儿委屈你少吃点。”

听到孟修源故意这么讲,孟鸷顿时骂骂咧咧起来,夸张地演自己“遭遇不公”“遇到歹毒心肠亲弟弟”“惨遭非人虐待”,但屋里竟没一个人理他。闹了半天无果,他只好夹起尾巴上楼,找他的好哥哥哭诉去了。

现如今作为三猫之主,孟鸷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富足的人。

忽而一阵北风,吹得孟鸷顿时清醒。对了,这才是他熟悉的北方。未琛明回屋拿厚衣服。

北风扑面,丝毫不见减势。少顷,孟鸷竟觉得额上一凉,再一抬头,鼻尖顿时落了白。

“未琛明你看,下雪了。”

抱着厚棉衣出来的未琛明先给孟鸷披上,然后才抬头去看飘雪。今年北方的冬天来得晚了,这场雪此时才堪堪落下。飞雪接连不断地从灰色的天上飘下,这里看不到任何的阴云,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你只会觉得这种灰色即是天空原本的颜色。

“我问过我妈,元旦过后的这几天都没下雪。按阳历的话,这算不算一九**年的第一场雪?”

未琛明望向孟鸷的脸庞,这种与生俱来的天真的确是存在对方骨子里的,随时随地会泄露出一点玄机。

“是啊,”未琛明接上话,眼睛再次望向飘雪,“我们相爱在一九八/九的第一场雪。”

孟鸷的胸口还悬挂着海鸥相机,不经意间沾上了几片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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