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立春。
生机,本来该有的,可林立的宫墙限制了许多,春也没有那般灵动了。
“皇上,丞相大人应召而至——”待者的声音传进来了。
裴瑾璱仍没抬头:“进。”
墨行悸恭敬的走近、行礼。裴瑾璱一如既往不动声色的接受了他的恭敬,也一如既往的没让他平身。
因为他知道,墨行悸会自己起身。
他们都心知肚明对方的真实脾性。裴瑾璱没那么在乎礼数,墨行悸也没那么尊敬皇帝。
……只是做做表面功夫罢了。两人心照不宜地扮演着君与臣的关系和身份,不知道是在演给谁看。
明明,在御书房中除了几个贴身的侍臣以外,再无他人,更无需关心在此处留下口实。
“爱卿可知,孤为何召你来?”长久的沉默后,他开口。
“回陛下,为了旧日残局。”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可他确信圣上能懂。
“去,还是留?”他这才抬起头,眼神冷得令人胆寒。
有趣的问题。
裴瑾璱在对待旧朝先臣的事上向来果断,要留便留,要杀便杀,从来没就这样的事询问过自己……
钟月歌……不,现在该叫伶舟月歌了,这个病歪歪的女子,竟让他都感到棘手了?
他开始揣测:此人必定不是太有野心,也不是太想复仇。但也必定不是太过平庸,太过窝囊。
前者留着便是隐患,后者有之无之别无二异,不可能让裴瑾璱起了留她当御前女官的想法。
……那么,此人便只能是对他俯首称臣,却毫不犹豫地在他面前展露锋芒。
她在他面前背后甚至于每一个眼神里都没有叛逆的信号,一点小动作都没有——也可能是没有被发现。
她对他一定是只有必要的恭敬,眼神却带着仇恨的冰冷,但却又格外的听话。
说一不二,不争不抢,她的态度与行为严重不符。
裴瑾璱猜不透她的思想,可她不恨不怒的淡然又让裴瑾璱觉得无法理解:
——什么人才会对家破人亡的**无动于衷?
一般若只是这样,看不透便杀了好了,可偏偏她的才华还让他无法忽视——让他起了兴趣。
墨行悸知道,裴瑾璱虽然暴戾无常,但情才之心还是有的。
至于为什么是自己来定夺,大概是这么两个理由:
一来,自己和他的思珞总是很像,他也知道自己对他了解极了。
二来,伶舟月歌到底是钟家遗孤,身份敏感,交给别人来处理,他不放心,而自己是当年灭钟府的参与人之一,与他利益一致,他才信任。
“一介女流……”他回应,“难成大事。”
裴瑾璱笑了——他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么?
“难成大事?”
真是个有趣的用词,成什么大事?是她的才华为己所用的事,还是复仇的事?
“你没必要试探我的态度,我既然交于你定夺,你便随心而论。”
问题被抛回来了。
留么?墨行悸也开始觉出棘手来了。
不留,太子宴上伶舟月歌已经打响了名号,贸然杀掉恐怕那些老家伙又要有意见了。
留,伶舟月歌也并非等闲之辈,看不出心思就无法放心……
他更觉出这女子的能耐来。太子宴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没有一个是多余的。
献礼是向裴瑾俯首称臣。
献诗是向群臣展现自己的价值。
最后在宫中,百官面前表示乐意为君之臣是让所有人认为:“她是安全的,她别无二心。”
名声是一个人天然的保护罩。
真是个人才,他在心中赞叹。也有些了定夺。
这样的人,不一定会拘泥于所谓仇恨,也说不定,能为己所用。
“依臣之见,留吧。”
裴瑾璱笑了。似乎是得逞后的笑,意料之中的样子。
墨行悸有些慌张了——他猜不透裴瑾璱在笑什么,这是危险的信号。
“那,终归要给她寻一个好归处吧……”裴瑾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墨行悸,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你可知,孤想怎么做?”
他从中嗅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心中慌张,面上却不能显露半分。
只能沉默着揣测着圣上的心思:
“好归处”?
他明白了,裴瑾璱不想再让伶舟月歌留在宫中,即使伶舟月歌没有复仇的心思,他也是她的杀父仇人,是让她落到此境的罪魁祸首。
所以……裴瑾璱怕了?
很奇怪,他可是会怕的那号人。
那么他想干什么?让她成妃?放虎归山?
墨行悸微不可察地皱眉,心中腾起不详的预感。
他微微欠身,行礼,低声言语:“恕臣愚钝。”
裴瑾璱轻笑一声,听不出情绪。他摇摇头,走到墨行悸身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见的声音说到:
“孤认为,她真是有用极了……”他尾音轻轻向上挑起,充满戏谑的说着,“爱卿觉得……她会感谢你么?”
“有用”?危险好似正在逼近。墨行悸在听见后一句话的一瞬间暗道不妙。
裴瑾璱没却再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的脚步声渐远,只扔下一句话:“退下吧。”
他知道自己的丞相,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臣……告退。”
一切交锋在无言之中告结,裴瑾瑟勾勾唇角——一场胜利总是令人喜悦的。
他的丞相很聪明,很小心,就是不太听话。
但他从未没生气过,他很喜欢和聪明人玩这种游戏……
他到要看看,丞相大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也什么花来。
————
墨行悸快步出了宫……
他倏忽了。当裴瑾瑟的所思不在他的预料之中的时候,他就已经失败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败源于什么:
——他不够了解伶舟月歌。
他没有料到,一个家破人亡的、孤苦伶仃的女子,可以成为裴瑾璱的棋。
他了解裴瑾璱,如果他肯让一个人成为他的棋,这个人身上一定有一种无比棘手的特质:“狠”。
但伶舟月歌……狠么?从墨行悸知道的事迹来说,不够。
她不肯与她哥一同逃走,是权衡利弊之后的两害相较取其轻。
她入狱后为了证明自己无谋反之心而改姓与家族断绝关系,是为了保全自己不得不做的无一奈之举。
她入宫后抓住仲秋宴的机会一展锋芒,也只能说明她不算平庸之才……
她似乎,只是在随波逐流而已。
不,不可能。
裴瑾璱不可能如此草率,他了解的一定不够全面。
有意思……有趣极了……
他开始期待了,他从中不只嗅到了危机——因为危机也是机遇。
裴瑾璱想利用伶舟月歌牵制自己,他会怎么做?让她与自己共事?甚至扶植她让她有她自己的势力与他做对?
都是很合理的做法,但,他有种预感……
裴瑾璱会用最激进的方法——他会赐婚。
因为伶舟月歌可不忠心,裴瑾璱不仅仅需要她牵制自己,更需要自己牵制她。
他给自己的心腹处插上一根刺,也把棘手的刺放到了枷锁之中。
有意思,一个女子,需要如此被防备?他又怎么保证,他们两个不会联合起来对付他?
朝中需要“特殊关照”的臣子这么多,为什么偏偏给伶舟月歌选了自己?
仅仅是因为……她的仇人不只有裴瑾璱,还有自己么?
————
伶舟月歌……是罪臣钟阙的女儿。
她是正妻与钟阙所生的嫡女,奈何体弱多病,畏寒怕冷。但出落的亭亭玉立,诗词歌赋无所不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及笄之年,偏偏遇上家破人亡。
“莫须有”的罪名被安插在父亲头上——先皇驾崩,在一番动荡之后,上台的是传闻中便心狠手辣,暴戾多疑的五皇子裴瑾璱。
裴瑾璱信不过钟阙,更信不过钟家。
夺权之初站错了队,为他们敲响了死亡的丧钟。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于是家破人亡,亲人离散,父母全部被诛杀,兄弟手足之间也失了联系。同父同母的兄长钟舒涟想带着她离开,却碍于她的病体无法实现。
于是,彼时的钟月歌和哥哥说:
“哥,自己走吧……带上我这个累赘,谁都跑不掉。”
于是乎她留下了,把提督与刑捕引开。为哥哥谋了一条生路。
然后,便是锒铛入狱。
第一次写宝宝们下嘴轻点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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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棋子,或是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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