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一圈已经快八点,周唯不饿,蜷缩在沙发一角睡着了。老师下课,谢易初关了屏幕,从卧室捞了个毯子来。
望着也就他两掌半宽的沙发,周唯靠在沙发背上,脚踩着沙发面歪在夹角里。尺寸刚刚好,像专门为她买的。
她特别轻,手腕细细的,胳膊腿也细细的,说话轻声细语,印象里谢易初没见过她生气。周唯的脾气和体重一样轻飘飘。
谢易初倾身给她盖毛毯。周唯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独特味道,一点点香,是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气,很淡。
她不抽烟时闻到的就是这些。
抽了烟,香气带了一点烈,微微呛人,可她抽烟时的神情非常冷,带着一丝厌倦,各种矛盾的叠加在她身上产生强烈吸引力。
以前他们还不是特别熟,谢易初见到周唯抽烟,第一反应是不喜,可周唯实在戒不掉,谢易初妥协,只说,别让其他人看见,影响不好。
周唯并不反抗,只是讶异一瞬,想了想,然后点头说好。
从那以后别墅里就会出现一种很奇妙的景象。
周唯偷偷躲进他房间,趴在他房间阳台栏杆上吹风、抽烟,偶尔回头笑笑。
隔着一道全封闭玻璃门,谢易初窝在懒人沙发里,周唯以为他在打游戏,或者做题。可是谢易初不管一开始做什么,目光总是回到她纤瘦的背影。
周唯当然不知道。
在外面,她很烦的时候,找一个没人的角落静静含一支,回家后谢易初闻到她袖口的烟味,生了很大的气。周唯奇怪,她没有在别人面前抽烟啊,他怎么还不高兴?
谢易初说:“会被路过的人看到。”
周唯无所谓地讲,“看到就看到嘛。”
——可他就是不想让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见到她抽烟的模样。谢易初不响,薄唇抿紧,居高临下地逼视她。他眼尾略长,睫毛越往后越密,黑鸦鸦的,一垂眼,看得人心里发毛。
周唯感觉无处遁形,像是整个人都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心里慌得要死,不明白他发的哪门子疯。算了,答应他答应他。
“好啦,是我错。”最终认输。
***
室内寂静无声,周唯做了一个梦,吸着气醒来。只觉得肩膀僵痛,胸口压得很沉,眼皮子像有千斤重,怎么都掀不开,她费力睁开一条缝。
刚一睁开,又被明亮的灯光刺得眯起眼。
周唯昏昏沉沉,有点分不清现在是真的醒了还是一个新的梦。
“醒了?”她听到谢易初说话,由远及近。但是睁不开眼,索性直接闭上,嗯了一声。
她睡得短发乱糟糟,边缘带卷,勾着她脸颊轮廓。额头渗出细微的汗,发际线微微濡湿,眯着眼半醒不醒的鼻音很可爱。
谢易初伸手捏了一下周唯的腮帮子,粉腻腻的手感。他回到原地坐着,不动声色地捻了下手指。
周唯还是“嗯?”了一声,不过这次是上扬的声调,表达疑惑。
看样是一个新的梦,谢易初不会摸她脸,周唯想着,神情懒绻地准备继续睡。
可是扰人的声音还在继续:“饿吗?”
“饿……”
“外卖?”
“不要……”
“那你想吃什么?”
“……”无人应答。
谢易初饶有兴趣地等她回答,却不叫醒她,看她纠结又醒不过来的模样很有意思。
周唯的意识已经在黑暗边缘徘徊,问什么都是随口敷衍,她没有其他想法,现在只想让他安静。
谢易初又问了一遍,周唯不耐烦地说面,然后侧身背对一切,不堪其扰地再次睡着。
二十分钟以后谢易初推醒她,“吃饭。”
碗碰在茶几上,磕托一声。
周唯先闻到面条的香气,睁开眼。她好像做梦了,梦里谢易初也在。
周唯把目光转向他。
谢易初去厨房又盛了一碗过来,拿着两双筷子,一双放自己碗上,一双递给她:“醒醒吃饭了。”
“哦。”周唯下意识接着,从沙发上下来,跟他一样坐在地毯上。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和谢易初面对面吃饭了。
感觉很不真实。他怎么可能会做饭。
谢易初用清汤下的面条,上面卧了个荷包蛋,还有青菜叶,看起来卖相不错。周唯没说话,用筷子挑起两根面条尝了尝,口感虽然有点硬,但是熟了。
她这架势搞得像试毒,谢易初低低地切了一声,神色不自然,语气却难掩骄傲,“下个面条而已,毒不死你!”
香油放多了,有点腻,周唯塞了两口问:“怎么不点外卖?”
谢易初停了筷子定定看着她,答非所问:“你忘了?”
“我忘了什么?”
谢易初说:“你不愿意吃外卖,非要吃面。”
周唯想了一圈但是毫无印象,突然想到那个梦,迟疑地问:“睡觉时我说的吗?”
“嗯。”
周唯抿抿唇,“你可以点两碗面的。”
谢易初听到,没说话,抬头用眼风扫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吃。
他这种意味深长的神情看得周唯一慌,短短几秒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难道她梦里还提别的要求了?很过分吗?是哪方面的要求?
周唯现在不是尴尬,是那种她压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连道歉都无从谈起的茫然局促。
她真的好好骗啊。谢易初看得心里直乐,还得绷住脸,“你非要吃我亲手下的。”
周唯怀疑自己听错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啊?”
谢易初不响,可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在控诉她——怎么样,说了你也不信,早知道就不说了。
周唯半晌无言,鼓了下腮帮子突然说:“我让你下面条你就去下面条吗?!”
谢易初说:“嗯。”
周唯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周唯说:“有一点糊味。”但是她都快吃完了也没找到哪里糊的。
谢易初语气幽幽:“荷包蛋糊了一个。”好的在她那碗,他吃糊的。
周唯顿了顿,更低着头吃饭。
以前给谢易初做饭,她从来没觉得怎么样,现在换谢易初给她做,哪怕是一碗带着糊味的面,周唯竟然有鼻酸的冲动。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反正胀胀的。似乎身体里藏着无数个正在咕嘟咕嘟的泡泡,喉咙口像变细了,紧得她说不出话。
周唯按了按聒噪的心跳,在心里默念:别这样,周唯,别这样。这只是一碗普通的面,别因为它产生太多波动,这样显得你很廉价。
有时候廉价相当于贱,等同于活该不被好好对待。
就像她妈妈。
周唯大口咽下汤,像是要连着多余的情绪一起咽下。
看着周唯不但不嫌弃,还把汤也喝了。谢易初虽然没明着表现出高兴,但是他连碗都没要周唯收拾,干脆利落地塞进洗碗池自己洗。
他把袖子卷起来,露出手肘内侧一道烫红的印子。
谢易初长这么大,一锅水都没烧过。在别墅住的时候,各种家务分工井井有条,饭有阿姨来做,清洁有保姆来做,碗筷也有洗碗机和专业消毒柜。
父母教育他知礼明事,告诉他要做堂堂正正的人,却从不会要求他去刷碗做饭,或者把地拖一下。这些事情是家里阿姨们做的,只需要付工资就行。
谢易初耳濡目染,从小到大接收的外界反馈钱几乎是万能的,一切劳动力都可以量化成钱。他可以轻松买到吃的喝的,做饭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普通的低级劳动力。
但是现在稍微有了那么一点改观,谢易初觉得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比如看周唯吃他亲手做的饭心情会很好。
如果周唯一直给他正向反馈的话,谢易初一边刷碗一边仔细思考,以后让他做饭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周唯白天在学校里就把作业写的差不多了,空着的几题不会,谢易初讲,她做。写完作业,周唯回隔壁洗澡,谢易初像条尾巴一样紧跟不舍。
卧室就这么大,他往那一站,周唯瞬间感觉连下脚空都没了。但是赶也赶不走,随便他了。
医生说洗澡不能沾水,周唯进浴室之前谢易初给她裹了层保鲜膜,外面套个塑料袋。
洗完以后谢易初还没走,见她出来摸摸纱布还是干的才放下心。
“没那么脆弱。”
左手不太方便,周唯简单擦两把头发便不再擦,任由它湿漉漉地贴在脸侧,没一会睡裙领口就洇了块水渍。
不觉得潮吗?谢易初皱眉看着,拿过她搭在一边的湿毛巾,翻了个面叠好,坐回床上拍拍身前位置:“过来,我给你擦。”
他往后仰着,衣摆卷上去,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的腰腹。
周唯盯着他腰说:“不要。”
“惯的你。”谢易初起身靠近,捞过她肩膀往一边带。
周唯烦得一边拍他一边躲:“都说了不擦了你别碰我头发!”
没用。
谢易初挨了她好几下大腿拧也要给她擦干。
周唯觉得自己像条湿漉漉的淋雨小狗,被他用嫌弃的眼光打量,被他摁着擦干水。
最后两个人累得像工地搬了一天砖。
***
接下来几天早晨进校没见杨嘉敏,可能是按天值日。
周五换药,也是周五以后放中秋假。
周唯提前买了高铁票,计划下午请假去医院换药,然后直接去高铁站。因为假期短,手又伤了,她除了书包不打算再带其他东西。
下午第一节课后,周唯拿到假条和余晴告别。
余晴看着她的手满眼心疼,嘱咐她好好养着,在家待着难受了就早点回来。
“好!”周唯一口答应,对她笑笑。
余晴露出好可惜好可惜的表情,过来抱抱她。
唉,她同桌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偏遇上那样的家庭。周唯很少主动开口,但是偶尔问出来的几句话就足够颠覆余晴对父母的认知了。
下午第二节课,齐刷刷的学生里空了个座位。
老师例行询问,余晴起立回答:“老师我同桌是周唯,她请假去医院了,班主任知道。”
“班主任知道就行。”老师不再追问,掀开记事本准备记下缺课学生名字,嘴里喃喃着:“zhou—wei—”抬头问:“哪个wei?”
“口字旁,唯一的唯。”
“好,我们上课。”
等这节课下课,余晴听到班里人传八卦,一个女声说:“听说谢易初下午也请假了!”
“那么巧?咱班也有个请假的。”
“明天端午,27班走的不止谢易初,他们班今天一天就有三个没来。”
“哦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明天放假,今天请假就是连休!”
“所以说周唯请假请的刚刚好。”
“嗨,不说他们了,明天放假去哪玩?”
一说玩,同学们闲聊得很起劲,七嘴八舌讨论新开的密室哪个好玩。
有人提议要不去试试“猛鬼校园”,说着打开手机,翻到宁森朋友圈。
宁森发了句很好玩,配图有猛鬼校园的海报、一张跟朋友们的合照。
谢易初黑口罩黑帽子,宁森白口罩粉帽子,都没露脸。宁森比了个手势斜在口罩上,左右两边紧挨着其他朋友,跟他摆一样的造型,看起来又酷又有气势。然而谢易初站在靠后的位置,偏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就是因为看不清,他浑身懒洋洋的劲儿才特别勾人。
“卧槽好帅!!!”
“就玩这个!我也要去拍照打卡!”
很快就把请假的话题被抛到脑后,连着周唯这个名字。
他们被同时提起,却没有人会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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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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