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幺鸡

眉尾一挑,严慎缓缓收回手,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嫌弃,只是垂眸轻笑:“重要吗?我的手也没有很干净。”

“……”

时见微一时语塞。

好像也是,从乌烟瘴气的爆炸火烧现场回来,忙前忙后,大家都有点脏兮兮的,谁也别嫌弃谁。

严慎伸手,蓝色的可乐罐轻轻碰了一下她手里的AD钙奶,罐内的黑色液体晃晃荡荡。

“别不开心。”

看了眼他碰杯的动作,时见微抬手别开脸侧的发丝,又干脆摘掉后脑勺的黑色小皮筋,重新绑头发。她开着玩笑问:“严教授,心理咨询什么价呀?”

“没做过。”严慎看着对面被风吹的树,隔着一道墙,外面的街道车水马龙,嘈杂热闹。他仰头喝了一口可乐,“你这份,另算。”

时见微拖着长音,慢悠悠地哦了一声。咬住吸管,咕噜咕噜喝完。直到听到吸管里传来空气的声音,她才松口,把瓶子塞给严慎。

“帮我扔一下,谢谢。”她说着起身。

严慎看了眼突兀出现在手里的钙奶空瓶,被咬瘪的吸管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口红印。

他瞥了眼外面的垃圾桶:“就两步路,也要我帮你扔。”

抬手摸了摸头脑勺的马尾,时见微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就当是赠送服务嘛。”

闻言,严慎觉得好笑,挑眸看她:“得寸进尺?”

他坐在原地,时见微站在台阶上,微微弯腰,笑着摇摇头:“我可不进尺,我进光年。”

说完,她随意地挥了下手,跨步朝解剖室走。

走廊里通明透亮的白光照在她身上,在他的视角里,有些逆光。风扬起她的衣摆,像一个一往无前的女战士。

翌日早晨,时见微刚到市局,就被门卫叫住,说严教授放了东西要交给她。

时见微下意识问:“他来过?”

门卫应了一声,从桌子最里侧拿出一个封好口的牛皮纸袋:“把东西放了就走了,估计是去学校上课。”

看到纸袋,时见微眉心一跳。

纸袋上印着“蓉记仙豆糕”。

预料到什么,心里骤然升腾起一丝雀跃。她道了声谢,伸手接过,感觉到份量有点沉。

细想了一下昨晚在总队侧门的对话,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步履变得轻快。

边往里走边打开。牛皮纸袋里装了六块仙豆糕,她挑了两个尝了尝。

果然。

芋泥味和珍珠奶茶味。

-

“死者的牙齿泛黄,可能有抽烟的习惯。现场有酒瓶,可能还有酗酒的习惯,但不排除酒是助燃物。没有发现任何与他有关的药物用品,小曹也查了他没有既往病史,排除病死。加上死者是死后焚尸,充分有理由断定是他杀。”

解剖室里,时见微靠在一边,看着冰冷解剖台上烧焦拼凑的尸体尸块。声音四平八稳,蒙在口罩里沉沉闷闷。

雷修双手撑着解剖台,俯身仔细观察着台上的尸体。听到时见微的结论,认可地点点头:“我们刑警队这边也这么认为。昨天见了死者家属,了解了些情况,他的确有抽烟酗酒的习惯。现在在排查人际关系,小魏和小段去找他那两个债主了。”

时见微应了一声,神色微敛,继续道:“至于死因,目前只能看到死者口腔干净,颊粘膜未见出血,颈部喉部没有伤痕,排除机械性窒息。胃容物交给萱姐了,检测结果暂时没有出来。”

直起上身,雷修再次点了点头:“痕检科那边在现场找到的白色小瓶子确认是氟西汀。这个东西是谁的,有待考证。”

“氟西汀?”

“嗯,秦萱半个多小时前跟我说那瓶子里装的是氟西汀。”

时见微闻言看向杵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曹叮当:“死者有抑郁症或者焦虑症吗?”

突然被点名,曹叮当回过神来,摇头:“没有任何生理性或精神性疾病的记录。”

雷修:“这种精神疾病没有被正确认识,大家回回提起就色变,估计就算有,也没去看过医生。不过听他家属和街坊邻居的描述,他不像有抑郁症。真要有,狂躁症更符合点。”

曹叮当缓缓举手。

时见微和雷修同时看向他。

“双相情感障碍呢?”

“我派人去查查氟西汀的来源。”雷修提步走出解剖室。

做完收尾工作,时见微联系不上师父,不知道他老人家又跑去哪个山沟沟了,干脆去了一趟司法鉴定中心,找她本科实习时的带教老师。

两个小时后,她走出司法鉴定中心,在路边找到自己那辆机车。

明媚阳光洒下来,穿过茂盛树枝的缝隙,在路面落下交错的阴影。

她跨上座椅,头盔在手里抛转一圈,戴在头上,扣下巴的安全带。

这两天忙,懒得挤轻轨,又怕早晚高峰堵车。开四个轮的出门也不好找停车位,索性拖出了两个月没碰的机车。

纯黑机车,头盔也是黑色,唯一的点缀可能是骑在车上的她本人。

不过她这身粉黑色系的短款套装加上马丁靴,倒也并不违和。

调整好下巴的安全带,时见微隐约隔着头盔听见了警笛声,她没太在意,正要发车。

“微微——”

熟悉的声音响起,肩膀随即被拍了一下,扭头看到穿着常服的魏语晴。

不等她疑惑,魏语晴直接跨上机车:“前面那辆白色雪佛兰,车牌号桐A8668。”

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时见微把备用头盔扔给她,盯着那辆雪佛兰,拧了拧车把,飞驰出去。

白色雪佛兰油门轰到底,驰骋在宽阔的道路上,遇到交通堵塞的路段和红灯就拐弯。

段非驾驶着警车紧紧跟在后面。

戴好头盔,魏语晴抱着时见微的腰,摸到一小截裸露的肌肤,她上下摸了摸:“这小腰,也不怕着凉。”

时见微半开玩笑地警告:“别挠到我的痒痒肉啊,不然我俩都完蛋。”

观察了一下路段,她直接在下一个路口右拐,打算配合段非包抄。

“怎么回事啊你们?”她抽空问起来。

魏语晴解释:“我俩去棋牌室找钱大富,他看见我俩扭头就跑,跟上回那个张勉一模一样。”

她冷着脸抱怨,“这种一见警察就跑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时见微:“不心虚怎么会跑啊。”

魏语晴:“我也觉得。”

开到这条路的中段,时见微猛地左拐,在限速内加大马力,冲到三岔路口的尽头,停住。

她出现得突然,雪佛兰上的钱大富猛踩刹车,在距离机车而三十厘米的位置停下。

因为惯性,驾驶座的钱大富被颠了起来,脑袋哐当一声撞在车顶,疼得他龇牙咧嘴。

时见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一个亡命徒。”

没有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从她身上碾过去。

魏语晴瞠目结舌:“你又有赌的成分?”

时见微:“那不然呢?”

钱大富被段非从车里拖出来,反手摁在车门,扣上手铐。一张肉脸挤在车门,徒劳挣扎。

段非捏着他的双颊看了眼,确认是钱大富,厉声问:“跑什么?!”

钱大富趴在车门:“你们来查我那场子,我能不跑嘛。”

魏语晴没跟他废话,直截了当的问:“认识龚勇?”

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和心虚,钱大富飞快回答:“不认识。”

语气里甚至带了点十分可信的坚决。

段非摁着他的脑袋:“不说实话是吧?”

魏语晴:“他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双手搭在车头,时见微姿态从容,弯唇看着这俩人一唱一和。明明从年头吵到年尾,却又总是有着该死的默契。

“死了?!”钱大富的音量瞬间拔高,惊扰了枝头的鸟雀,他的唾沫星子飞出来,“怎么可能?操!他还欠老子十万!”

魏语晴冷冷看他一眼:“赌博违法,你有脸说?”

钱大富急忙讪笑:“不是,警官,我可是好市民。什么赌博啊,就是玩儿。”

段非:“少油嘴滑舌,我们问,你老实回答。”

-

大马路上追钱大富的插曲过去,时见微跟着去了趟交警队解释情况,之后便又回到市局解剖中心研究尸体。

刑警队那边每天进进出出,找证据,找线索,时不时开小会分享各组掌握的情况。

除了案发当天晚上,严慎这几天只来了市局一次,连时见微的影子都没见到。临走时正好碰见从物证科出来的曹叮当,问起来。

曹叮当说:“师姐在解剖室泡福尔马林呢。”

严慎:“?”

见他意外地挑了下眉,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曹叮当笑着解释:“师姐老说自己看起来还在喘气,其实已经走了很久了,只是泡在福尔马林里保鲜了而已。”

什么地狱笑话。

严慎抬手,指骨轻抵眉心,颇为无奈。

“走吧,吃饭去。”雷修从楼梯间下来,看到曹叮当,顺嘴说,“一起去。”

曹叮当摇摇头,举起手里的检测报告晃了晃,一脸苦瓜相:“我还得给师姐送报告呢。”

临近深夜,街上偶尔有人和车辆来往。这个季节的夜色总是浓墨重彩,仿佛笔砚间最重的墨色晕开。

街边还在营业的饭馆不多,俩人没开车,去了北滨路附近一家面馆。

雷修这人很会吃,端着两小碟泡豇豆过来,打算等会儿放面里。

严慎抽出两双筷子,在桌面笃了笃,递给他:“你女儿的生日礼物在我车上,等会儿记得拿。”

雷修闻言笑起来:“还给我女儿准备了生日礼物啊,这怎么好意思。本来找你来跟案子就够麻烦你了,成天两头跑。”

“那不如把报酬提高点儿。”

“你缺这点钱吗?”

“谁嫌钱多啊。”

严慎开着玩笑,瞥见雷修的手机亮了起来,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收了声。

雷修吃着面,顺手点开。

时见微给他发了一条语音消息。

“雷队,尸检报告电子版发你了,纸质版明天给你。”

她的声音带着浓郁的倦意,略微沙哑,低弱地拖着音调。严慎沉眸,不动声色地听着。

“北滨路面馆,来吃不?”

“不吃了,困的要死,我回家睡觉。”

包着一口面囫囵发过去一条语音,雷修听完她回的语音,顺手点开PDF版尸检报告。

是一份很完整具体的尸检报告。

扫视着报告里的内容,他吃着面评价:“小时这姑娘,过安检的时候没带金属物都会响,你知道为什么吗?”

严慎摇了摇头。

雷修:“因为她拥有钢铁般的意志。”

严慎骤然失笑。

的确。

另一边。

时见微发完消息,撑着洗漱台长舒一口气。这几天熬大夜,还通宵了一个晚上,就为了盯一些检测结果。大脑高度兴奋,此刻的心跳也有些快。

再这么下去不行,命比较重要。就算今天没法出尸检报告,她也给自己定了十点的上限,到点就溜,明天再熬。

没想到,她做到了。

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她擦干手,把头发重新绑了一下,随意地盘成一个丸子。

严慎说得对,她能做得很好。

今天没骑车,就算骑了,她这会儿没精神,疲劳驾驶也很危险。

这个点,轻轨站人不多,尤其市局附近这一站人流量一直都不是特别大。

时见微上车坐在靠边的空位。

车厢内很安静,广播报站提醒响起。她打着哈欠,泪眼汪汪,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她潜意识里听见广播提醒,猛地睁眼时,发现坐过站了。

车厢里几乎空空荡荡,只剩下两三个人。

她抬头看向对面车门上方的大屏,前方到站是最后一站。

“……”给她个痛快吧,别活了。

时见微懊恼地闭了闭眼。

在最后一站下了车,深夜的风呼啸而过,几乎要把她穿透。

看着上方悬挂的时钟和列车信息,她已经错过了反方向的最后一列车。

——八分钟前发的车。

掏出手机,她边出站边尝试打车。

等待五分钟没有叫到车,取消重叫,又过了五分钟,依旧没有叫到车。

有点烦。

出站口的天桥上风稍大,时见微来回踱步。沉下心想了想,翻出严慎的电话。

页面停留在这里,她迟迟没有拨出去。

会很麻烦他吗?这么晚了。

但魏语晴和段非那群人这几天见首不见尾,电话打过去也未必能接通,她似乎可以心安理得地打给严慎。

如果他没接……

如果他没接,她只能报警,麻烦附近的同事了。然后她明天一定会被市局的人嘲笑——轻轨坐过站被警察送回家第一人。

公开处刑,丢死人了。

念及此,时见微毫不犹豫地打给严慎。

电话里的嘟声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的心里,咚咚咙咙的,打着鼓。

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静,只有晚风徐徐而过。

响了三声,被接通。

“怎么了?”

那端声音略微沙哑,低沉但柔和。

时见微靠在天桥的栏杆上,抱着胳膊,垂头,紧张地咽了咽喉:“严慎。”

静了两秒,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却在说起遭遇时还是忍不住瘪了下嘴角,“我不小心坐过站了,你有时间吗?可以来接我吗?”

手机里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严慎的声音远了又近:“开定位。”

严教授:找这么多借口,就是想打给我,对吧?

时法医: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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