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往事烟云

“阿野。”

“别冲动,我来看看。”

盛平皇帝十一年,东旭与北靖两国往来密切,北靖皇帝携妻儿前往东旭亲自签订商贸往来条款,一名绑着两颗发髻的总角缠着东旭皇帝皇后父皇长母后短,恐误两国正事,恰北靖皇帝也有一名女童,便让太监带着一起出门玩耍,丞相夫人领着女儿进宫拜见皇后,便被那俩小只一并带走了。

小儿顽劣,两名太监一时没看住,竟让云澜公主和丞相家的小姐从三尺高的围墙上一跃而下,幸都无生命之危,云澜公主崴了细嫩脚骨头,丞相家的小姐左胳膊内侧被墙沿刮出一条一指长的伤疤,伤口足有一截指身。

两名太监挨了五十杖军棍,打得半死不活,其中有一名身子弱的没捱过去,半个月就了无生息,另一位半身不遂,终身不得下床,那时的太监总管可怜他,每日送他点吃的,但听说齐永宫变之时,不慎被活活烧死了。

灵犀公主回北靖之后,一直挂念儿时的玩伴,多方打听,竟知这丞相家的小姐的手上留下了好长一道疤,在本国内多此寻找能人异士,妄想找出可以将疤痕完全去除的神药,但后来药没找到,盛平皇帝禅位,齐永当了皇帝,当初的丞相小姐也成了嘉懿公主,北靖皇帝阻碍她与东旭来往,久而久之,这场旧事都快被风吹散了。

“翎王可否掀开左胳膊给我看一看?”灵犀公主穿着一身喜服,头戴金冠珠钗,耳上挂一轻薄红色面纱,步伐缓慢,想来这些于她是多有累赘。

齐明妍松开被挟持的那名士兵,不明所以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阿野,你们先下去。”

萧野蹙着眉,神情警惕地凝视齐明妍,看也不看灵犀公主,对她的命令置若罔闻,其他的早已跑没影了,就剩个身边伺候的婢女和一动不动的萧野。

灵犀公主朝他一笑:“阿野,不走没关系,可否转个身?”

“我要看翎王的手臂,你等男儿自是不方便,恐辱嘉懿公主的名声。”

原来是想要这样……还未等她开口,齐明妍便利落地解了斗篷,卸下臂铠,最后把衣裳袖子垒到肘弯,露出半条手臂展示在灵犀公主面前:“我不是那种会拘泥于世俗认知评判的人,看又如何,看你是如何根据一条手臂认定我便是翎王!”

萧野视线轻轻扫过,那道已经淡去的疤痕随着她翻滚的动作彷佛镀上了一层光,晃得他不愿再看下去,移动眼珠子,望向白茫茫的一片。

他们在路上耽搁太久了,灵犀公主因路途颠簸,进入东旭境内偶有水土不服之兆,因此北靖送亲的车队,在一抵达东旭,便行两天休整一天,在驿站住下,公主三日前还染了风寒,咳喘不停,除此之外,脸上竟还起了红疹。萧野派两名斥候兵前往东旭都城送信,却迎来了所谓的翎王,看来这信没送到,不知是大雪封路耽误了斥候兵的行程还是被有心之人拿了去。

那道疤应是用了很好的药,凸起已被消下去了,只剩下一条与旁边的肤色大相径庭的白痕,摸是摸不出来,得仔细看,灵犀微微低头,珠花步摇随着她的东西发出清灵的响动,她怜惜地抚摸,呢喃着一些话语。

“她就是翎王,嘉懿公主,本宫不会认错的。”

除了萧野,在场的人都有疑问,包括齐明妍本人,她是怎么这般肯定的?

虽有一层薄纱挡住面容,但晏晏挑起的眉眼,让人知道,她在笑,笑得和柔温顺,可并未带起其他人的笑脸,齐明妍迎上她的双眸,心下一惊,不知为何,看她的眼睛,令她没由来的心慌。

“本宫儿时来过东旭,与嘉懿公主一同玩耍,嘉懿公主手臂上有一条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说来忏愧,北靖物饶丰富,医书更是流传天下,可却还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完全祛疤的法子。”

齐明妍收回手,快速散下衣裳系好臂铠,抿了抿唇:“太过久远,本王已经不记得了。”

申屠沅轻嗤一声,转身,将手搭在婢女身上,拎起半截喜服,向营帐走去:“既然是翎王来了,那便劳烦翎王护送我等入旭都城,萧野,给翎王殿下搭营!”

已至丑时末,村寨勤奋一点的公鸡已昂起头向天呼啸,夜里冻得睡不着的士兵也起来点了篝火搓手,在附近打了几只野兔子用雪洗净插入几根棍子烤得滋滋冒油,萧野去前面探路去了,现在才回来,淋了一夜的寒气,眉毛上都结了霜,嘴唇冻得青紫,蹲在篝火旁烤火。

野兔烤好了,香气喷鼻,负责拷东西的士兵撕给他一只兔腿,萧野接过来,还未放入嘴里,灵犀公主的贴身婢女便慌里慌张地出来找人,喊萧野进去。

萧野一愣,不知从那掏出一块油纸,裹着整份烤兔走至申屠沅的营帐前,与婢女相错之时把那块凉了的兔腿递给了她。

“公主?”

申屠沅咳了咳,才道:“是阿野吗?你直接进来吧。”

申屠沅虽不把他当侍卫,但主仆界限明显,何况还有男女有别横隔在他们中间,在北靖时,申屠沅对他寸步不离,去哪儿都得带着,进宫拜见北靖皇也带着身后,形影不离,北靖子民都道这是一段佳话,年轻男子的一时好心给了他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钱财地位到手,美人在怀,灵犀公主纳他为驸马是迟早的事,可二者之间插入了东旭这条大龙,人人都叹惋惜。

只有萧野知道,灵犀公主虽喜爱他,却从不让他踏足寝宫,让他进营帐,属于是天方夜谭。

萧野踌躇两下步子:“公主,您有什么话就在帐外说吧,属下不便进去。”

那名婢女三两下啃完了兔腿,随便在雪上抹了一把擦手,对着萧野一笑:“公主让你进就进吧,里面还有其他人呢。”

萧野也付之一笑:“好。”

申屠沅两眼惺忪,发梢处些许凌乱,没怎么休息好的样子,仰靠在北靖皇帝猎杀的黑熊扒下来的皮毛上,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薄纱后的一颗小痣隐隐若现:“阿野,我听说你到前方探路去了,路况何如?当由何途而行,至旭都城需要几日?还有,周遭的山积雪层有没有出现裂缝的?”

申屠沅挥了挥手,命令帐中几名负责伺候的婢女领着萧野手上的烤兔出去吃,才让他答话:“前方二十里空旷无积雪,若一直如此,不出三日,定能抵达旭都城,至于其他的……属下没有注意。”

“这帐中就你我二人,不必一口一个殿下一口一个属下的,放松点。”申屠沅起身,不着足履,赤足踩在软毯上,掀了掀裙摆,盖住露出的小截肤如凝脂莹然泽润的小腿,悠悠然地走向他,抚向萧野包含风霜的脸庞:“阿野,你知道的,你是知道我对你的心思的,可我身为公主,要为一国考虑,儿女情长对我来说是奢求。我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把你带在身边。”

萧野此刻就像一只被挂在高处的困兽,远方的风景也看得,可就是看不明白,有什么变化,世事变迁,即使物是人非他看的也还是同一片风景地。

“公……公主,你想让我做什么?”萧野吞了吞口水,捏紧佩剑,抠着她送的坠子。

申屠沅微微抬起脚后跟,双手捧上他的脸,蜻蜓点水般于萧野额头上落下一吻,伴随着两行盈泪而落,陷入薄纱中,浸深了它的颜色。

其实并未触碰到,嘴唇与额头间跟着一层面纱,可萧野却感觉到热,额头被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涂抹,热意从心口滚到喉头,他不禁睁大了双眼,瞳孔又往内皱缩,明明刚刚还寒意遍布全身,此时有一股暖流,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浇灌。

“公……公主?”萧野单膝跪下,面上渲上一层红晕薄汗,想抬又不敢抬头看她,颤栗道。

“你跪着做什么,快起来。”申屠沅躬下身去,搀着他的臂膀,人起来之后,她难掩怯色,转过身去,一步三侧脸,终是不敢回头看他一眼:“你可知北靖与东旭纠缠的这三年,分明是平分秋色,双方谁也沾不到半点好处,我父皇为何要低下身段,献出一名公主给东旭皇?”

萧野摇头:“不知。”

申屠沅哽了哽:“我父皇早已不满北靖版图,这次派我来,和亲是假,偷取东旭边疆布防图才是真。他老年迟暮,却仍有壮志,不求一统天下,但求能坐这四方霸主之位,令这北靖子民能在四国之中被高看一些。”

北靖原是北方一部落的小族,没少受其他种族的欺压,后百年前,族中出现了一名枭雄,领着族人四处征战,有了土地,学着先进民族的衣食住行,逐渐在一方区域稳定下来。那时的申屠一族,只有人见人怕的份,再没有往日的窝囊。

百年来,无数北靖皇帝野心勃勃趋之若鹜,也想学一学这老祖宗,征战四方,称霸天下,达成一统,可都是些“有贼心没贼胆”的,能在自己在位时统领好、让百姓安定已是不易,关于其他的,只能说是分身乏术。

三年多以前,天启皇帝薨逝,年仅十岁的齐明朝继位,东旭内部大乱,这本来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北靖皇帝朝东旭最薄弱之处发兵,谁曾想半路杀出个公主,凭借超强的兵法计谋,以少胜多,与北靖十七万精兵抗衡了三年,竟是一寸土地都未捞着。

北靖皇帝元气大伤,认为此事该缓着来,调整政策,主动向东旭提出友盟之计,并割腿肉献上自己的女儿。

萧野大惊,喃喃自语: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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