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儿总是鸣的格外热切。
宏大别墅的后院,却是同前面格格不入的装扮。
院子很大,种了许多遮天蔽日的古槐,中间辟出的小路两旁栽了山茶,被日头晒得略微有些萎靡。
阳光斑驳地投下来,因着伞伞如盖的叶子,及亭子旁那块形状奇特的假山上流下的潺潺浅溪,也还算阴凉。
凉亭里修了美人靠,有女人斜倚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
身上的裙子轻薄凉滑,头发随意在脑后挽着;衬着旁侧青石板桌上摆的香薰,她整个人都有些慵懒了。
——上个项目做完了,又恰好赶上董事儿子结婚,索性就给他们放了小假,她这才稍歇口气,得以窝在家里悠闲。
中午吃罢饭就开始困倦,屋里空调开的久了,冷得她打颤;想起来后院的凉亭,就直接来了这儿。
她摸出手机定了个闹钟,打算小憩一会儿,划开屏幕却看到好友的信息。
——是虞韶。
“清绥,阿谕攒了个局,你来不来?”
她放了扇子,未做思索便回过去。
“不去,替我向阿谕问好。”
随后手机静音放到一边,慢悠悠地躺到那竹编躺椅上。
喝酒有什么好?乱乱糟糟的,黄粱美梦才是人间正道。
她闭上眼,勾着浅笑,稍稍动弹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便沉沉睡去。
一时整个院子,便只剩下流水蝉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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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纷纷扰扰,昏暗的环境掺杂着炫目的灯光,空调温度极低,冷风里都是浓烈的酒味儿。
沙发正中间坐着个眉目桀骜的男子,冷硬的下颌和脸部线条,却有着温柔细致的眉眼来两相中和;端的是温润尔雅。
——既不失男子气概,又有独特的魅力。
他微向后仰,漫不经心地摇晃着酒杯,冰块儿在杯中沉沉浮浮;时不时点根烟,没吸两口又掐掉,看着像是有些烦躁。
旁侧染着烟蓝灰头发的男人看着同他年纪差不多大,见他这副模样,凑近一些,熟稔的揽了肩膀劝慰。
“阿谒,来都来了,别想那些烦心事儿了。”
“伯母也不知着急个啥,你才二十三,就开始磨着你相亲了。”
他往忱谒杯子里又添了些酒液,语气不失调侃。
“你刚从国外回来,咱兄弟几个可有好些年没见了。”
闻言,忱谒抬头瞥他一眼,凉凉地勾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跟我这嘚瑟什么,搞得得好像你妈没逼你相亲似的,有本事你用这话去劝你家里。”
他声音低沉,略带一丝沙哑,应当是喝了些酒的缘故。
那男人一噎,再开口已带了一丝讽意。
“我妈的心思我还不清楚,我们家攀不上楚家,她还非就中意楚家那个;整得自己不舒坦,还怨我不争气。”
包厢里声音杂乱,可忱谒还是一下就听清楚了。
他摇晃酒杯的手一顿,再抬眸看他,已带了一丝深意。
“楚家?”
“哪个?”
那人叼着烟,回话有些口齿不清。
——“还能有哪个,城西那个;楚家那个宝贝疙瘩,谁他妈配得上?”
周承笑,带着一丝自嘲。
周遭迷乱的气氛稍微凝滞,好些人停下了手里的酒杯,都看向这位有名的纨绔。
——这周家小爷一向心高气傲,又和忱家交好,还能有他配不上的?
众人心下惊异,沉了心思去想,他方才提到的,楚家那位;想明白了,也就忽的了然。
——楚清绥。
甚少有人在类似今日这种场合见到过她,听说人家大学毕业就待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上班,一个清闲职位只为打发时间,没事儿就在家画个画儿,泡个茶。
跟他们差不离的出身,却仿佛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也是奇怪,这样一股清流,竟也没有嘴碎之人在背后编排一二;大多数人少有见到不说,偶尔在重要场合碰到,那眉目清秀的女子也是端庄得体的模样,让人没甚可挑。
——再加上她后头倚仗的家族,也怨不得那么些人家都想讨来做媳妇儿。
周承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忱谒的脸色已变得些许怪异。
——眼神呆滞,不知陷入到什么沉思中,表情竟略有些突兀地柔和下来。
“哎——”
思绪被打断,忱谒面色略有不愉,但还是侧了头,微带了些不耐烦看向周承。
周承做了个手势,大拇指直指自己后面,眼神似有深意,勾着笑跟忱谒讲。
“那儿,就咱们隔壁的隔壁,你哥在呢;我来的时候正好碰见,还带着他那未婚妻,好像叫什么虞韶。”
忱谒挑眉,有些不明所以。
“忱谕?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周承瞥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却又好像女人八卦那样,神秘兮兮地凑过去。
“你刚回来不知道,楚清绥啊,就忱谕和虞韶两个朋友。”
“想想也是,人家楚大小姐什么排面,估计能看得上的,也就你们忱家了。”
忱谒饶有兴致地听着,努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异样感觉。
周承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他看了忱谒一眼,好似一副说不下去的架势了。
——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怎么也不长点儿心,竟然在忱谒面前提起忱谕。
这兄弟俩虽然是同一个爹,却非同一个娘,这么多年也是水火不容来着。
十三岁之前,忱谒的身份还是私生子。
忱谕的母亲过世之后,忱谒同他亲妈才被接到忱家去;许是忱家觉得丢人,这母子俩一直深居于室,忱谒更是在十八岁那年被父亲送到国外上学。
若非相熟,这忱家的弯弯绕绕,好些人都还不甚清楚。
周承心里明镜儿,忱谒面上不显,实则心里一直窝着火,同那个忱谕是处处不对付。
如今他又没有眼色地频繁提起,只怕忱谒要不悦了。
他偷摸去看忱谒脸色,却见他脸上并未有一丝不愉,倒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的眸子里一片清和。
“周承。”
——“啊?”
忱谒侧脸看他,一脸兴味。
“那楚家小姐的事儿,你还知道多少?”
楚清绥做了个很长的,杂乱的梦。
她小的时候就喜静,独处时总是干点儿自己喜欢的活计,养着省心省力。
——家里的佣人都欢喜带这个小姐,长得讨喜不说,也是乖囡囡一个。
她画画很好,家里就专门布置了一间画室给她倒腾;但学习只能算中上,也有些自己不大上心的缘故。
楚清绥十六岁那年暑假,楚氏生出了些变故,整得上上下下是人心惶惶。
她年纪小,也不懂事;家里怕她操心就没告诉她,其实也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纰漏,还不至于搞垮这个氏族。
说来好笑——
她栽花儿的时候蹲的低,家里佣人没留意到,嘴碎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可给这孩子吓住了。
那时候真的太小,整日除了画画上学什么也不晓得,还以为家里过不下去了。
她央家里的管事给她找了个助教的活儿,幼稚无比地想着,多少帮家里分担一些;那管事呢,也只当小姐是在家闲着无聊,就应下了,给寻了个相熟的画室负责人。
那天天气不大好,下着细雨,绵绵的凉意和阴霾天空,叫她沉闷郁郁的心情越发压抑。
那负责人引她进室内,跟那些孩子们介绍。
“这是新来的助教老师,姓楚。”
画室里的孩子们大多十二到十八岁之间,或是自己有兴趣,或是成绩不大好另寻考学出路;见了她这般年龄,也都不畏惧,还嘻嘻哈哈的笑。
她也不恼,只细声细气地教导,偶尔实在管不住了,就沉默着,沉着脸一言不发,那些孩子自会慢慢安静下来。
班里有个格外顽劣的男孩儿,不服管教得很。
穿的蓝白校服皱皱巴巴,站起来比她还高一个头;画画时候也不安分,弄得身上都是颜料。
她性子软,并不敢跟这样脾性的男孩儿相处,便不怎么同他说教;只偶尔听其他老师训他,会扭头看几眼。
以至于在那儿教了一个星期多,她还不知道那个男孩儿的名字。
——其他的孩子都喜欢她,早已同她混熟了。
那天又是一个阴雨天,外头下得淅淅沥沥;她在家做完当天计划好的作业,就打着伞去上班了。
道路两旁栽的栀子开的正浓,香味儿也是轰轰烈烈,衬着这雨丝,带了一点儿幽凉的韵味。
路上却看到了那个男孩儿,身上斜挎着书包,懒懒散散地站在公交站牌下面躲雨。
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就听一声稚嫩却又中气十足地——
“哎,老师!”
她眼瞅着那男生大步踩着水坑跑过来,雨滴四溅,惊得她心颤。
“你,你慢点儿。”
楚清绥个子稍低些,这会儿却略带笨拙地,奋力把伞举高,罩在男孩儿头顶上面。
他看见她像是惊喜极了,一笑起来右脸还有一个不甚明显的酒窝。
——她平时并不怎么注意他,也是才发现,这孩子长得是很好看的。
“老师,你也是去画室的吧,能不能捎我一段儿?我没带伞。”
他眼巴巴地看着她,像个摇尾乞怜的奶狗。
楚清绥哪里有理由拒绝?
“好,但你要举着伞;你太高了,老师举的手都酸。”
他笑得更开怀,眼瞅着她的头顶,一把抢过了伞柄。
“好嘞,谢谢老师。”
他把伞举到一个合适的高度,还稍稍往她那边倾斜了一点儿。
又扭过头朝她笑。
——梦到这儿,就戛然而止。
她醒了,慢慢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擦拭眼尾的泪痕。
——其实不该的,都过去了这么久。
可到底不是,她以为她忘了,潜意识却记得清清楚楚。
天色渐暗,有细碎的银辉洒进凉亭,她复又躺下去,看着那一轮圆月,竟怔愣地入了神。
梦里那个月亮,大约也这么亮。
泛着清冷的光芒,孤傲又高洁。
要不那个少年怎么会柔了眉眼哄她出去看,还教她记了这么多年。
那声音稚嫩,因着未过变声期,带着些雌雄莫辨的清脆。
他唤她老师。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老师可真是个傻的,我说今天的月亮最好看,你偏不信。”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还有终于胜她一筹的得意,但仔细看去,还有些欲盖弥彰的羞怯。
一睁眼,梦醒了,全都烟消云散。
躺椅上的女子闭着眼,睫毛轻颤,良久,滑落出泪珠来,在颊上滑出一道清透的水痕,隐入发根处。
静谧的凉亭内落针可闻,只听得她极轻声的呢喃。
“我信,你说的,老师都信。”
竟带着泣音,和压抑的哽咽。
高举虐男大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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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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