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瓷满虽然不会武功,但从小和元泰帝住在大内,什么高手都见过。
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已经从刺客的身法中意识到,此人绝非庸手。别说金烨赶不过来,就算能,他也打不过,顶多是两败俱伤罢了!
水台上除了几架丝绢的屏风毫无遮掩,除了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就只有祝景同这个文人。
完了。
人的命,就得认。
上辈子她就是横死的结局,看来这辈子也逃不过。
那个瞬间,瓷满不知为何扫了一眼祝景同的肚子,凄凉又骄傲地想道:
‘虽然莫名其妙,但我竟然也算有小孩了!不知道小孩长大以后,会不会挖出我藏在郡主府的银子。’
然后她竟然大步上前,迎着刺客的剑锋冲到水台边上:“有仇怨,我一人领受!勿要牵连家人!”
刺客似乎是冷笑了一声,笑声十分苍老:“逆王之后,倒有几分骨气!”
他剑锋中隐含内力,劲风扑面而来,连湖水都隐隐被劈出分裂的波纹!岸边的金烨肝胆俱裂,已经认出那是当今天下无人可敌的太余剑法!
来的竟然是一位宗师级别的高手!
瓷满虽然抖得厉害,却张开双臂挡住身后的祝景同,脚下半步未退。她紧紧闭着眼睛,引颈就戮。
等了半天,却无动静。
她小心地睁开眯着的眼,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祝景同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前,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手心向上,五指合拢,轻轻松松地捏住了那刺客可破万军无人能敌的剑锋!
刺客一脚蹬住屏风,整个身体都处于凌空的状态,仿佛已经和那柄剑融为一体;他用尽全身力量,却半分都前进不得!
瓷满:“这,这……”
祝景同右手微抬,瓷满立即十分乖巧地躲在他身后。
刺客额角落下一滴汗,目光凌厉如有实质:“小子,什么来头?!”
祝景同按住剑刃的手指轻轻一动,那老者便随着剑在空中翻了一圈!然后稳稳落在屏风顶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们。
祝景同:“太余剑神隐多年,竟肯自降身份做杀手,憾事。”
瓷满:“你,你!”
太余剑被道破身份,倒也不恼:“反王后人,不用怕了。今天有这小子挡着,老夫杀不了你。”
瓷满从祝景同身后探出头来:“你好大胆!知道这屏风多少钱,能换多少地吗?!”
太余剑一愣,而后大笑出声:“小姑娘,有意思!老夫问你,刚才你明明怕得要死,为什么还要将这怪物护在身后?”
瓷满哼声:“你不懂,这是我为人父的责任。”
太余剑莫名其妙:“嗯?这小子比你大吧,你怎么生得出他?”
祝景同沉默片刻:“是谁雇你。”
太余剑收回满脸的疑惑,负手傲然道:“你小子不过与我平手,休要得意!还不到你盘问前辈的时候!”
祝景同抬手一挥,一股看不见的气劲直中老者咽喉!老者不敢贸然应战,将屏风踢翻入水,自己迅速飞身后退,虚虚点在漂浮在水面的屏风上,远看去,就像是站在水波上一样!
远处岸边的金烨喃喃道:“如此轻功,从未见过。”
太余剑眯起眼:“怪物,真是怪物。你今年有二十岁么?”
祝景同脚下一步未动,将瓷满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淡然道:“再问一次,是谁雇你。”
太余剑危险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一扫:
“老夫一生从无所图,能雇我的,唯有天下大义!小姑娘,要你命的人很多,自求多福吧!”
他说完这句话,飞身便走!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和他来时一样不可琢磨!
瓷满小心地确认他走了,一手抓着祝景同后心的衣裳,另一手不住在自己胸口顺气: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是哪来的妖魔鬼怪?!”
金烨终于赶到,双手持剑单膝跪地:“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瓷满连连摆手:“起来起来,十来年都没被刺杀过,怎么怪得着你?去吧去吧,本宫没事。对了,太医们都在何处?没伤着吧?”
金烨狠狠低着头:“太医们都被杏仁安顿到幻园用夕食,其余仆从知道殿下谕令,也都不敢在湖边逗留。”
“好,没人伤到便好。”瓷满总算把气顺了过来,放开祝景同衣衫说道:“你再去查查,千万不要让今日之事泄露!全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金烨抬头,满面愧色:“可是!如果今后还有人来刺杀该怎么办?”
瓷满哎呦一声,上前扶住他:“不是还有你在?以后你好好看着本宫就是了。正是多事之秋,郡主府禁不住再多添负担了!”
金烨无法,领命而去。水台上再次剩下她和祝景同两个人。
瓷满回身:“这位状元,你有什么想说的?”
祝景同拍了拍身上的灰:“臣的汤凉了。”
他十分自然,真的好像无事发生一样回身落座,瓷勺在猪蹄汤里动了动,发现这小罐形制奇妙,汤竟然还是温的,欣然喝了一口。
祝景同:“很鲜。”
瓷满被他刚才那一手震住,只觉得越发看不透此人背景。
国考第一,说明在当今年青一代中文才最为斐然,就连韩新郑那骄矜的糟老头子都肯当他的座师;
郡主府上下身世,也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对于朝中局势,只怕看得比她这个郡主还清;
现在,身手竟然也如此高深莫测。
虽然金烨不说,但瓷满心里明白,刚才他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水台上,绝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因为他被压制了。
瓷满虽于武学上不甚通透,但也知道高手中存在境界压制的问题,她那位师父曾经这样比喻过:
“宗师级的高手,就像是丛林中的虎狼。一旦出现,万兽皆伏。如果宗师有意压制,旁人是动都不能动一下的。”
然而宗师级的高手何其稀少,恐怕见鬼都比见宗师容易得多;但今天这位太余剑在祝景同面前,也只有退避回撤的份!
怪不得太余剑要叫他怪物!
这厮到底是什么人?!
祝景同看着她表情变来变去,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惊奇,还掺杂着猜忌犹豫,自己也觉得十分新奇。
小郡主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
祝景同抬起筷子,再次伸向桌子中间的酸菜鱼:“臣是殿下孩儿的父亲。”
瓷满乱七八糟的表情登时撤了,仿佛再次想起自己骤然消失的自由,脸上一片麻木。
祝景同又道:“方才殿下舍身保护我父子二人,臣十分感动。”
他嘴上说着感动,脸上却面无表情,筷子又一次伸向酸菜鱼的碟子。
瓷满抿着嘴,却不坐:“你吃你的,在这等我!”
她提着裙子踏上水台和岸边相连的栈道,哒哒哒跑出去,过了约莫有一刻钟,又手捧着一个小花盆哒哒哒跑回来。
祝景同看着她气喘吁吁地将那花盆放在自己身侧,任由她将盆中细小的藤蔓缠绕在自己左手手腕上:
“臣就在此处,殿下不用着急。”
瓷满摇头,手指摸了摸藤蔓,新绿色的细藤抖了抖,越长越大,绕着祝景同手腕那处,更是长出了翠绿锯齿形的叶片来!
祝景同观察了一会儿,眼中现出几分好奇:“这是……把脉?”
“差不多吧,”瓷满拍拍手坐回他对面:“不自己验验,终究不放心。先吃饭,一刻钟后就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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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金大街东侧,三义客栈二楼。
“不成,”图南负手在屋中不住踱步:“后宫妇人们验孕自有一派手法,门道很多,就算是郝医仙你的药也未必管用。”
郝伯摆手:“不可能。除了把脉看症,没有其他手法。”
郝仁风江湖人称老医仙,是当代悬壶圣手。
遥想当年十三皇子的母亲死于孕中,尸身被送回家乡安葬。所有人都以为小皇子已经死于娘胎,谁知那位娘娘停灵之时,郝医仙正好路过,一看就说不对。
“孩子应该还活着!”
旁人阻拦不及,郝仁风竟然就这么在棺材里面,给已经去世多日的娘娘剖腹接生!还当真取出了一个呱呱坠地的孩童!这个捡回一条命的棺生子,便是十三皇子瓷淳熙。
既然郝医仙说没人看得出少主是假怀孕,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郝伯看他满面忧愁,劝道:“放心就是。这七个月内,少主身体的一应状况都会和同期的孕夫相同。除了赤心果,绝不会有任何东西验出少主假孕。”
图南立即紧张起来:“赤心果又是何物?!”
郝伯摆手叫他坐下:“赤心果极为奇特,如果是正常生长,就会长出浅碧色的果实;然而若是在幼苗期被放置在孕期女子屋中,那么结出的果实就会是红色。”
图南:“这,这岂不是还有漏洞?说不定宫中就养着这种东西!”
郝伯:“怕什么!这时节赤心果还是幼芽,就算有人要验,也得等上几个月才能知道结果!那时候少主的肚子都起来了,还有谁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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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水台上。
瓷满吃了七分饱,叫人撤下碗碟。杏仁端着两盘果品上来放在祝景同面前。
一碟是山楂糕。
另一碟,也是山楂糕。
杏仁弯着眼睛,慈爱地将碟子向祝景同推了推:“司谏爱吃酸?多用些。”
祝景同虽然十分莫名,右手却如同自己有想法一样拿起来一块吃了起来,缓缓点头:“好吃。”
杏仁老母亲一样站在瓷满身后:“殿下,看来是个儿子。”
瓷满:“……杏仁,你先去忙,我有话单独同他讲。”
杏仁一步三回头,琢磨着再给“主母”做些什么吃食才好,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瓷满:“人都走了,你把手腕抬起来我瞧瞧?”
祝景同被缠绕着的左手垂在桌面之下,平放在椅子扶手上。
他纤长的手指间扣着一枚藤上长出的鲜果,那果子是个规整的圆形,在他指节分明的手指间分外乍眼——
新鲜莹润,泛着浅浅的……
绿色。
tip!
棺生子这个梗指向的是《洗冤录》里的验尸官宋慈。宋慈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但并没有史料证明他真的是个“棺材子”。
之后想写一本关于十三皇子的古耽,所以他的出身致敬了一下宋慈大佬hhhh
宋慈,生于南宋孝宗淳熙十三年,被普遍认为是法医学之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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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绿油油的小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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