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瓷满就早早地就进了宫,先去拜见了一圈后宫里看着她长大的娘娘们,然后十分乖巧地在南书房的后园里等着。
这小园里有不少瓷满亲手种的油菜香菜,绿油油长成一片,让人瞧着就觉得心情好。
程公公亲自给她奉茶:“殿下,陛下这会儿还没下朝,您得再等一刻钟。”
“不妨事不妨事,”
瓷满念了声佛,然后六根十分不清净地往程公公袖口里揣了两锭金子:
“本宫和祝司谏那桩糊涂事,陛下最近露出什么口风没有?”
程公公眼角微微一垂。
瓷满的心便跟着一紧。
这是……不大好的意思。
程公公低声道:“殿下放心,陛下已经拿定主意了。”
瓷满略感诧异,拿定主意,明明是好消息啊?
祝景同揣了她的崽,太医院几十位名医轮番上阵都说是有孕,这还能怎么办?
先上车后补票呗!
虽说祝景同征求了许多次她的意见,但瓷满其实心知肚明,喜脉一出,成婚就是唯一的结果。好在她已经和祝景同商定了是限时婚姻,因此影响并没有那么大。
前面一个小内官小步地颠着跑了过来,在程公公身边耳语几句。
程公公弯着身子抬手道:“陛下下朝回来了。只是身边还有微相和吏部的孙尚书,不知道方不方便?”
瓷满立即起身:“不瞒您说,人越多越好!”
这就好比小时候做错了事要挨打,多几个外人在,打得也能轻一些。
瓷满跟在程公公身后,快要进门的时候,程公公突然回身,很突兀地问道:
“殿下,说起来也快到今年舞祭的时候了,您不去凑一乐吗?”
瓷满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程公公便低着头把门帘挑了起来——右相微衡和吏部孙尚书已经瞧清了门外是谁,朝着她拱手行礼。
瓷满立即调整状态,低眉顺目地走进去,十分自觉地对着元泰帝跪下:
“叔叔,孩儿知道错了!”
瓷满等着让她起身的动静,却半晌都没等到;她忐忑地抬起眼,却发现元泰帝根本没有看她。
皇帝左手捻着一小串佛珠,右手虚虚合拢搭在椅子扶手上,五指缓慢地轮番点动。
他很不高兴。
瓷满自幼就知道要收敛锋芒,元泰帝多思多疑,旁人只要稍有异动,他登时就要牵连出许多前因后果。
她直觉地感受到,元泰帝对这桩婚事竟然并不赞同!
按照以往,瓷满一定会恭顺地跪着等候发落,无论皇帝叔叔给出什么命令,都一丝不苟地完成。
但是今天不行。
瓷满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儿臣自知犯下糊涂事。为今之计,唯有尽快与祝卿成婚,好让他腹中的孩子有个名分!”
她语气激昂,然而半天没人答话,南书房中泛起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半晌,元泰帝手中的佛珠一拨:
“名分。什么名分?”
瓷满不明其意,直起身子说道:“自然是儿臣的孩子呀!”
元泰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旁边的孙尚书站起身来,两手搭在身前,躬身问道:
“老臣和微相今日留下,便是为了商议此事。敢问殿下,这不祥的孽障生出来,到底是姓祝……还是姓瓷?”
瓷满脑后嗡嗡作响,如遭重击,她唰地一下站起身来,终于明白了元泰帝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瓷满是反王之后,之所以能勉强活下来,就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就算有了后人也是外姓,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但人间荒谬,祝景同竟然怀了瓷满的孩子!
这孩子一旦生下来,反王,也就有后了。
瓷满耳中全是嗡鸣,她勉力问道:“陛下有何打算?”
元泰帝还是不说话,这次出面的是右相微衡:
“只要殿下马上婚配,那些威胁朝纲的流言自然烟消云算!”
瓷满上前一步,对着元泰帝恳切地说道:
“对,儿臣就是这个意思!只要尽早给祝卿一个名分,外面自然也就……”
“不是祝司谏。”右相定声打断,却别过脸去,仿佛不忍再看:“陛下明天就会下诏书,让英国公独子戚一芥尚主。”
“戚一芥?!”
瓷满上前一步,不可置信地问道:
“他不是早就和本宫退婚了么?!他还放出话来,说就是全天下的女子都死尽了,也绝不娶废物瓷满!”
“殿下!”右相急道:“此一时彼一时!戚一芥是陛下自幼给您定下的婚事,之前放他混赖也就罢了;现在情势紧急,容不得他继续放肆!这婚必须要结,而且马上就结!”
孙尚书也站起身来,傲慢地说道:
“不错,只要殿下正常婚配,老百姓就不会把‘神女降罪,男身产子’这种流言放在心上,只当成是京都轶闻罢了。”
这老头子语气拖得老长,平白带出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难道殿下打的就是散播流言的念头,好让陛下的江山坐不稳么?”
元泰帝轮番点动的手指一停,眼中现出阴沉的气息。
好一番诛心之罪,好一番不得不从!
向来乐观豁达的瓷满,悄无声息地怒了。
这位孙尚书一向自诩清正,实则最会皮里阳秋;那个在杏林宴上污了衣衫,在暗地里羞辱瓷满的贵女孙若,就是他家的嫡长女。
他们一家老的小的怎么对付自己,瓷满全都不在乎!蝼蚁碎嘴,学鸠嘲哳,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但是这糟糠似的老头子,竟然想用如此卑劣的话术撺掇元泰帝,伤害她幼崽的“母亲”!
瓷满心道:‘老东西,泥人尚有三分骨气,真当你郡主是个好脾气?!’
她看着孙尚书冷笑道:“若依孙尚书之意,祝景同又该如何自处?”
孙尚书眼皮一掀:“身怀妖孽,处死便是,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殿下,休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瓷满安静片刻,而后笑了。她招手道:“孙盈虚,你过来。”
孙尚书心里嗤了一声。
当年先太子何等风姿,何等威势,竟是虎父犬子,生出这么个东西来!沐恩郡主性格懦弱,不肖乃父,倒像是她那个倒霉祖父,活活窝囊死的先帝。
气急了,最多也就敢叫叫他的全名罢了。
嗤,废物。
孙尚书慢步上前,两手漫不经心地一揖:“殿下,有话讲就是……”
“啪!”
孙尚书左脸上唰地一凉,而后是火|辣辣地疼!不待他反应过来,右脸上又跟着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孙尚书:“你……啊!”
他发出一个音,瓷满就打一巴掌;再敢出声,她就再打!
耳光声清脆地回荡在南书房中,右相已经傻了,不知小郡主今日为何满身锋芒,竟然这么敢作为!
本该上前阻拦的程公公,也只是袖手看着,一动没动。他不拦,是因为元泰帝不会拦——
孙盈虚这老家伙自以为站在皇帝一边,却不明白沐恩郡主再怎么受忌惮,终究也是皇室。他一个下臣藐视郡主,本就是一项重大的罪名。
“啪!”
足足十余次后,孙尚书被扇得跌坐在地!目光怨毒地死死盯住瓷满,却见她慢条斯理地摸出条素色的帕子擦手,仿佛嫌脏。
“孙尚书,”沐恩郡主弯起杏眼,笑吟吟地说道:“本宫教你的规矩,学会了吧?”
孙盈虚:“你这逆王之……”
“啪!”
又是狠狠地一巴掌!
孙盈虚半边脸高高地肿起来,一颗下牙开始松动,嘴角不住渗出血丝。
瓷满学着他刚才的长腔:“看来还是学不会呀,真笨!”
元泰帝冷眼看着,半个字都没说,孙盈虚虽然恨到极处,却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强忍着肺腑中一股强烈的郁气说道:
“臣、知、错!”
瓷满将帕子一抖,收回袖中:“知错了就滚出去,天家之事,还轮不到你这种外臣置喙!”
孙盈虚死死盯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千刀万剐,但即便气得头发都要根根立起,却也不得不向她躬身行礼!
孙尚书捂着脸,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南书房;右相微衡也想起身跟着走,元泰帝却慢声道:“你坐下。”
右相屁|股上好像长了刺,不得不坐,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元泰帝看着瓷满:“阿满,你如今是真敢作为,真敢出头了。之前那些年的乖顺,想来全是装的。”
瓷满一撩裙摆,扑通一声跪下,干脆利落地给元泰帝磕了个头:
“陛下,您亲手将我养大,夏日带在身侧,冬日抱在膝头;阿满虽然愚钝,却也是知道亲疏远近,知道衔草结环的人,绝不会给陛下添些莫须有的麻烦!那孩子出生以后自然姓祝,请您放心!”
这头磕得十分响亮实在,元泰帝看着自己亲手娇养长大的女孩额头渗出血迹,不自觉握了握拳。
“阿满,”他声音和缓了不少:“不是叔叔非要诛杀祝卿。而是这天下流言已经快止不住了。”
元泰帝一抬手,程公公便将御案上最高的那摞折子随便取出一本,展开来放在瓷满手心。
内容一目了然。
这些年大小天灾不断,各地都传言说是今上得位不正所致;如今状元郎男身产子,有违天和,定是皇室触怒了神女,才会降下如此不祥之兆!
触怒……神女?
瓷满脑中霎时想起刚才后园之中,程公公说过的话——
‘殿下,今年的舞祭,您不去凑一乐吗?’
是了!
瓷满双眼霎时一亮!
稚邑舞祭,祭得就是神女!如果她能夺得头筹,成为今年的‘悦天女’,神女降罪的说法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陛下!稚邑舞祭就在一个月后,请给阿满一次机会!”
瓷满膝行上前,目光澄澈明亮,两手搭在一处向前一推,可爱明艳的脸庞上满是坚定之色:
“若是儿臣能在稚邑舞祭中夺魁,消散流言,请您让祝景同名正言顺地与儿臣成婚!”
小剧场:
掌掴孙欠嘴之后。
小郡主(意气风发气场全开.jpg):“本宫教你的规矩,学会了么。”
小郡主内心:“次奥!手疼疼疼疼!”
_____________
某浪的一点废话(完全可以跳过!):
其实考虑了很久,关于“让不让阿满亲手掌掴孙盈虚”。最后还是决定让她亲手出了这口气。
满崽虽然骨子里就带着乐观豁达,也因为这种豁达而显得很能“忍让”——
她想攒粮食阻止饥荒,结果被祝景同把粮抢了——“不阻止就不阻止呗,我自己过小日子也挺乐呵”;
刚想了个对策逼迫皇帝放她过小日子,祝景同又“意外怀孕”,连太平的小日子也过不成——
“那,先不走也行,等孩子生出来再找出路也很好啊!”
然而即便如此,瓷满并不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她自己就是“被抛弃”的遗腹子,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这个覆辙(虽说是意外怀孕emmmm)。
她的底线就是家人。
其实谏院那场戏里,直到柳洇骂道先太子头上,瓷满才真的决定收拾他;在南书房对峙这场戏里,也只有到孙盈虚说要打杀祝景同和孩子的时候,瓷满才动了手。
涉及家人,阿满寸步不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您不去凑一乐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