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八年,武烨帝驾崩于养心殿,太子赵翮继位,丞相房玄把持朝政,大权旁落,皇帝形同虚设,如同傀儡。
方衍满脸尘土,背靠着树,闭着眼,环抱双臂打盹,身前的地上铺了张蓝色的布,上头放了个算卦用的竹筒,一旁摆了块木牌,上头写着解签十两。
摆摊算命的道士解签也只收十文,他的价格昂贵,况且看那脏兮兮的外貌就不像道士,自然是没有人多看一眼。
睡意朦胧间,树上掉下一块小石子,正巧砸在脑门上,方衍吃痛醒来,本想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但视线一瞥,张着的嘴瞬间闭起,想说的话都吞进了肚子自行消化。
石子外头包裹着一张纸,方衍摊开那张纸,上头写着“要事商议,秘密入宫。”
方衍只看了一眼,就将纸揉成一团,丢入一旁的湖中。
纸团轻飘于水上,随着风渐远。
他并没有按照纸上写的立马出发,而是闭着眼继续小憩。
入夜蝉鸣声不止,月光洒在地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宫殿的窗户是开着的,方衍双手撑着窗台,很轻松地翻了进去。
幔帘后,一道嗓音响起,“这么迟,怎么不等到我驾崩了再来?”
帘子被风吹开,赵翮身着黑色长袍,长发披散在身上,单手撑着脸倚在矮桌上,手中拿着一盏酒朝他抬了抬。
方衍站在原地没有动,咬牙切齿的说:“你知道现在的皇宫有多难进吗?最好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不然…”
赵翮笑着打断,“十多年没见,听说你回京了,忽然想见你,怎么?那道这就不能是要事?”说完,他直起身,亲自斟了杯酒,酒香浓郁醇厚。
方衍瞧见酒壶上还带着土,似乎是刚挖出来的,脑子里瞬间想到什么,牙齿咬的作响,“这不是我埋的那壶酒吗!”
赵翮耸耸肩,语气轻松道:“是啊。”
方衍伸手接过酒杯,一口喝光,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刚准备续酒的时候,手心里突然被塞了件东西。
方衍摊开手一看,“这是谁的玉佩?”
赵翮表情严肃,“大将军沈祟的弟弟,沈骆。”
前段时间,皇宫发生了场大事,一群刺客夜里偷偷潜入宫内,行刺失败后,全都服毒自尽,没给赵翮审问的机会,但现场中找到了这枚玉佩。
这件事后,京城中人心惶惶,生怕一夜之间就变了天。
方衍摸着下巴,疑惑道:“这沈家不是没有在朝廷站队吗?这和沈骆又有什么关联?”
赵翮视线看向他,欲言又止,“接下来我说的事,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方衍乖巧地点头。
赵翮身体向前倾,靠在他的耳边道:“我怀疑沈家要造反。”
方衍有些震惊,哪怕他自幼就被送出京外生活,但关于宫中的事多少还是有所耳闻,况且沈家世代从军,世代都在战场上厮杀,立下战功赫赫,从未有过二心。
“怎么说?”
赵翮根据自己的判断,一一道:“沈祟在朝堂上虽没有站队,但你别忘了,今时不同往日,沈家可不是沈祟做主,所有的事情全靠沈骆在后出谋划策,据我所知,这人城府深厚,况且那次行刺现场为什么会有沈骆的玉佩?如今沈祟手中握有虎符,我实在是不得不疑心。”
如今朝堂上分成三派,一派则是老旧派,坚持拥护皇帝,这群人多数都是老臣,不过在朝堂中没有过多的话语权,另一派则是力挺房玄的新贵,多数都是房玄提拔起来的人,最后就是沈家独立一派。
方衍点头表示认可,“那如今要我怎么做?”
赵翮的神色又恢复如常,带着风流的笑意斟满酒,“如今我身边的人房玄都一清二楚,我只剩你了,我要你接近沈骆,替我做那双眼睛。”
方衍自出生起,命就不是自己的。
每任太子出生起,便会寻来一名同龄样貌相似的男子,这群人自幼和太子一同长大,待到合适的年龄便会安排到宫外待命,他们的使命便是在不时之期,替太子处理各种危机,替太子赴死,以便金蝉脱壳。
赵翮眯起眼睛,盯着他那张洗净了的脸道:“不过你这张脸肯定不行,得换一张。”
方衍刚准备答话的时候,屋顶的砖瓦发出响声打断了,似乎有人在外偷听,他迅速吹熄烛火。
赵翮走近,轻声道:“这一去,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再见,原以为今夜能多聊些关于你在外的趣事,连酒我都备好了,没想到还是被人扰了…”良久,他嗓音低沉又道:“走吧,外头的人我自会处理。”
一阵风袭来,原本还站在他身前的方衍,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潜在暗中的死卫去处理那偷听的人,赵翮望着那扇合上的窗户久久没回过神。
回到城外破败的庙已是晨时,方衍从稻草堆中拿出布袋,换上特制的人脸面具就跟着人流又进了城。
方衍前些日子就将城内逛了个遍,如今各个路线都已经印在心中,顺着记忆拐过几个路口,一家名叫“兰若庭”的酒楼赫然矗立在眼前。
刚走进去,店小二李贺立马凑上前来,“客官需要点什么?”
方衍没有说话,将掌心中一块拇指头大小的银色牌子亮出一瞬又合上。
李贺自然是看到了,瞬间了然,“您这边请。”
兰若庭这家酒楼是专门打探密报的地方,凭借牌子方可入内,牌子分为三种,金、银、筒,金的仅有一块,便是在赵翮手中。
方衍跟着李贺走过几个拐角,最后进了道暗门上到酒楼的顶层。
方衍问:“你们这有关于沈骆的信息吗?”
李贺摇摇头,“没,这人几乎不在外人面前露面,关于他的事情我们并没有掌握什么有用的信息。”
方衍思考了良久,“派人散出去,但凡是关于沈骆的任何事我都要知道,无论大小。”
李贺弓着身子抱拳,“是。”
方衍喝了口茶,又问:“说说关于沈祟的事。”
李贺愣了一瞬,“哪方面的?”
方衍斜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李贺将手中的情报尽数说出后,犹豫片刻,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沈祟今年二十七,未婚,是个断袖,据说府内众多幕僚皆是他的男宠…”
听到这,方衍不免想起刚回京的第一天就恰好碰见沈祟打完胜仗回京的日子,道路两旁的士兵手握长矛站成两排,而他身穿银白色铠甲骑马缓缓走着,以及围观的少女痴迷的模样。
若是让那群少女知晓沈祟是个断袖,岂不是心碎一地?
李贺说了很久,嗓子都冒烟了,几乎将沈祟整个人扒了个干净,他咽了口唾沫,又道:“还有一件事,最近沈祟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这几日陆陆续续派了不少人到城外的一处荷花池秘中寻着。”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沈祟不惜浪费精力,还得悄悄找?
方衍换了身墨色的衣裳,赶到荷花池的时候已是暮色。
池中的亭子已经破败,池边几个士兵围着火堆坐在地上聊着天,他隐匿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观察着情况。
“哎,这些天也不知道是找什么。”
“这里有几个老鼠洞我都清楚,别说丢了的东西了,连个垃圾都没有…”
“别说了,将军让我们在这里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突然间,方衍察觉到地面的微微颤动,远处的脚步声逐渐朝此处逼近,听着声音,方衍估摸着来的人数至少三十。
情况紧急,眼下撤退已经是没办法,方衍只好继续躲在草丛里静观其变。
这群来的士兵身穿黑色衣服,身上的铠甲亦是蝎子的纹饰,全是房玄笼络其余小将的士兵,如今也已经顺理成章地成为房玄的军队。
“把这些人全给我绑了。”为首的士兵发令道。
“姚厉将军,都在这了。”另一个身子矮小还瞎了只眼的人道。
“我们都是沈大将军派来的,你有什么资格绑我们?”被绑的其中一人恶狠狠地盯着姚厉,愤愤道。
“就是,就是!”
“沈将军是你能得罪起的人?”
姚厉听完大笑出声,“还沈将军,他让你们来这找东西,就没告诉你们找的是什么?也对,他哪敢告诉你们,毕竟丢了的可是虎符啊。”
方衍听完,心中猛的一颤。
虎符居然丢了?!
房玄如今虽把持朝政,但迟迟不敢杀了赵翮的原因就是因为虎符,沈家手握虎符又未站边,这是房玄最忌惮的事。
朝中三股势力互相牵制着,若是哪端出了差错,那真就是变天了。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方衍离开,回到兰若庭。
“虎符真丢了?”赵翮的声音浮现于耳旁,但人却不在面前。
他们两人自幼起,命盘就被篡改绑在一起,这便是他们之间的一种特殊联系方式,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人知晓。
方衍叹了口气,“嗯,刚好被我撞见,而且房玄那边这下也在找虎符的下落。”
“怪不得房玄这几日在朝中愈发嚣张,私下还曾多次逼迫我发布诏令,撤掉沈祟的职位,我各种借口推脱,若是房玄真找到虎符,那真是回天无力…”
方衍道:“但他并没有在朝中将此事说出来,而是和沈祟一样,派人去那荷花池找,那就说明他也没有十成把握,只要我在他们之前找到虎符,那这整件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赵翮否决他的想法,“不行,这件事太过于冒险,你不能去。”
方衍笑了一下,“那你还有合适的人选吗?”
赵翮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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