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寻离开宁王府后,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一条偏僻的胡同,胡同尽头是一家养鸡的农户,在院子旁边搭了一间鸡毛房。
冷风吹过,带着一股子刺鼻的霉味跟鸡屎味,杨一寻站在鸡毛房前,伸手把簪子抽出来,乌黑的头发一泻而下,杨一寻简单用手挽了一个女子发髻后又把斗笠带上,一层黑纱将她身形遮住,确认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的才踩着碎石子走进鸡毛房里。
屋子不大,堪堪能放下一张草席,各处都用鸡毛糊起来,一开门鸡毛飞的到处都是,屋子上方悬挂着一个箱子,里面也装满了鸡毛,门已经腐朽松动了,杨一寻只是轻轻推了一下,都没用力,就感觉随时都能倒塌。
草席上躺着一个人,半掩着两只眼睛,翘着二郎腿枕着手臂,衣衫破烂,头上插着两根鸡毛,用破布袋绑着两边的头发,脚底放着个破箩筐,头顶摆着一根挂着葫芦的棍子。
那人二郎腿在空中画圈,听到声响,眯着眼睛看向杨一寻,上下打量。
杨一寻踩着鸡毛走过去蹲下,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放在草席上,捏着嗓子轻声说:“我来放个消息。”
“哟,竟是个女子。”那小乞丐听顺着声音用眼角余光瞄了眼杨一寻,一骨碌坐起来,一手一个银锭子,拿在手里掂量,先是用袖子擦了擦,接着用牙咬了一下,随即笑得眼睛弯弯的,那一双眸子干净清澈,是个正值豆蔻年纪的少女,她站起来掐着腰问:“说吧,什么消息,值这些钱。”
“半月前,城外的延昭寺起火了,往前一月,户部尚书郭守敬的府邸也着火了,再往前……就是三年前恒阳城的那场大火,延烧三万七千六百七十九家,死伤不可计,波及御史台,军头皇城司,太史局,蔓延城内外亘十余里的火,所以。”说到这杨一寻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要你到处讲一个故事。”
小乞丐看着杨一寻等她往下说,“什么故事?”
杨一寻起身,在小乞丐的注视下有意无意地理了理头发,隔着黑纱若隐若现。
“绛衣妇人为火殃下坠,将发巨患,以不尊天也。”杨一寻捏着嗓子,声音有些颤抖,尾调拖长。
接触到杨一寻的视线,小乞丐思考了一会儿,表情有些为难,“这可是天子脚下,姑娘的这个消息,可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
要的就是这种。
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杨一寻点点头,在天子脚下传谣,闹大了势必要牵涉到宫里,牵涉到皇上,能办一分是一分,还没等表示理解,就听那小乞丐打了个响指,语气轻快地说:“得加钱。”
“好。”杨一寻答应得痛快,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小乞丐,说:“事成,钱翻倍。”
没想到杨一寻答应的这么痛快,小乞丐又瞄了一眼杨一寻,眼波闪了闪,转身蹦蹦跳跳地接住银子,拿在手里,只听杨一寻接着说:“城南的那个乞丐头子,在恒阳城里混得如鱼得水,你先给除他以外的城中乞丐放出消息说绛衣女火神下凡,不用跟他说,让他自己去打听,也不用管他听到什么。再让街坊百姓知道这些,不用多,只知道女火神下凡就够,最后去让那个乞丐头子进一步知道所谓的内幕消息,女火神下凡将要引发大火,‘都民徒避,昼夜弗宁。’再经他嘴把这个消息传给城中的达官显贵。”
这么详细的过程,可是话从口出,谁能确保顺序一定对,小乞丐隔着黑纱注视着杨一寻,目光一闪。
“行。”小乞丐将银子揣进怀里,摇头晃脑的,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身上挂着什么叮当直响,又神戳戳道:“诶呦呦财神显灵了,我办事,你放心,合作愉快。”
“嗯。”杨一寻点点头,正了正斗笠,什么没做说什么,也没叮嘱什么,“七日之后,我再来寻你。”
小乞丐漆黑的眼珠子忽闪忽闪,盯着杨一寻的背影,摇了摇手臂,笑嘻嘻说道:“慢走啊,女火神。”
杨一寻没听见般,径直走了。
她知道小乞丐看懂了她的暗示,若是追查起来,谣言源头会是一个女子。
走到胡同口时,跟一个浑身上下也是乞丐打扮,同样用布条绑着两个辫子的女孩擦肩而过。
但是没插鸡毛。
杨一寻走后,小乞丐嘴里念叨着:“开张一次够吃半年喽。”她盘腿坐在草席上,拿着棍子在门口写下几个字。
女火神下凡,大火将至。
笔落,就听见大老远传来声音:“姐!姐!快看我今天讨到什么好东西了!”
杨一寻走到没人的地方,盘好头发,摘下斗笠绑在身后,才回宫去。
日头西落,杨一寻抬头看了看天色,宫墙外的半边天如火烧一般,又过去一天。
好快,时间不多了。
天还没黑透,杨一寻回宫依旧沿着墙根底下走,前面突然有人挡住了她。
“此路不通!”
杨一寻绕道而行,她往左,桃雨便呈大字平移到左边,往右,桃雨就平移到右边。
哈气连连,杨一寻只得停下,无奈道:“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桃雨鼓着腮帮子瞪着眼,气呼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油纸包住的糖饼塞给杨一寻。
“给我?”杨一寻直愣愣地看着桃雨的动作,目光落在糖饼上。
“拿着啊。”桃雨看杨一寻没有动作,便去拉她的手,想把糖饼放在她手里。
瞬间,杨一寻条件反射般往后一退,桃雨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杨一寻不喜欢别人碰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不行。
看杨一寻这么大反应,桃雨以为她跟糖饼被嫌弃了,她好心给他带吃的,怕凉了还塞在袖子里,竟被这么嫌弃,眼眶一下就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
“别…别哭。”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杨一寻伸手去拿糖饼,被桃雨躲开了,“你都这么嫌弃了,还拿它干嘛!”
“我没有。”杨一寻看着桃雨眼泪要掉不掉,憋了半天,找了个理由,搪塞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拉拉扯扯不好。”
谁料话音刚落,桃雨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有!”桃雨眼泪哗哗直流。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别哭,你当我没说……”杨一寻哄了半天,桃雨眼泪才渐渐收回去。
“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我怕你没吃饭才来找你的,谁知道你一天到晚,神出鬼没,连活都不用干。”桃雨一边说一边把糖饼掰成两半,一半咬在嘴里,一半递给杨一寻,边吃边说:“我生气了,收回半张饼,你只能吃一半!”
杨一寻接过糖饼咬在嘴里,甜甜的。
见杨一寻没有嫌弃,桃雨这才放心,她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又凑到杨一寻身边,神秘兮兮地说:“我今天扫地的时候听见文佳贵妃宫里的宫女说,文佳贵妃过几天要在她宫中办一场法事。”
“办法事?为什么?”杨一寻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听到这么一点儿。”桃雨说:“你是不也好奇,好好的为什么要办法事啊。”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之前那个啊,就是钦天监测出来的那个…呜…呜呜……呜呜呜……”没等桃雨说完,杨一寻就捂住桃雨的嘴。
“祸从口出,想在宫里活下去,就要谨言慎行,此事不是我们能妄议的。”杨一寻说完放下手。
桃雨抿抿嘴,谨慎地靠过去,问道:“可是他们私底下都在说啊……”
“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说不得。”杨一寻道:“何况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
“哦……”
“还有这个。”桃雨拽着杨一寻背过身去,二人头顶着墙,桃雨神秘兮兮的张开右手,是一枚玉韘。
“玉韘?哪捡的?”
“你认识?这是干什么的?戴上也不好看啊,还这么大。”桃雨把玉韘举到杨一寻眼前问。
“这是射箭时的扣弦器。”桃雨好奇地看着,杨一寻接着说:“戴时,要高的一侧贴于指肚,以背面下端的横槽扣弦,窄的一侧贴于指背。”杨一寻拿着玉韘在手里转个个儿,给桃雨戴在拇指上,“像这样。”
桃雨戴在手上看了一会儿摘下来递给杨一寻,超小声说:“我在文佳贵妃宫里捡的。”
杨一寻扭头说:“你去哪干嘛?你不是洒扫巡夜的么?”
“不。”桃雨摇摇头说:“这个东西掉在了长定宫门口的草里,长定宫的宫女出来时我正好扫到门口,被我看到了,我趁她们走了悄悄捡的。”
“还有,我会升官的,我才不要一直扫地。”桃雨又说道。
几乎在看到玉韘的那一刻,杨一寻就想到了裴衍。杨一寻拿着玉韘在手里摩挲着,是很简单的工艺,没有雕工和纹饰,磨损也不严重,应该是没怎么射箭的人。
不是裴衍,竟然还有些遗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传谣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