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气风发少年郎

东宫偏殿,暮春午后,蝉鸣穿窗。

案几上的宣纸被风掀起一角,谢君行却没抬眼,指尖的狼毫蘸着浓墨,在策论上落下最后一笔——字锋如刃,力透纸背。

“孤说了,这篇《边策》你若能驳倒三处,今日的骑射课便准你逃。”他把纸推过去,丹凤眼扫向对面的人时,才带了点少年气的漫不经心。

对面的林知行正翘着腿,一只手转着铜镇纸,另一只手往嘴里塞着蜜饯。

他穿着月白短打,乌黑的高马尾用黑缎抹额束着,发梢扫过耳尖,衬得那张脸白得晃眼。

听见谢君行的话,他嚼着蜜饯含糊道:“驳三处哪够?晏哥,你这策论里‘以守代攻’的法子,搁北疆那地界,三天就得被胡人把粮草烧光。”

谢君行眉峰一挑:“那你说该如何?”

林知行终于坐直,指尖在纸上敲了敲,指节修长,腕骨却覆着一层薄而紧实的肌肉——那是十岁斩敌首时,握刀磨出来的茧。

“北疆的风沙能埋了营帐,守是守不住的。得用‘游骑扰袭’,选二十人一队的轻骑,带着火油绕到敌后烧草场,胡人没了马料,自然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谢君行却盯着他的手,忽然笑了:“十岁那年,你就是这么烧了匈奴左贤王的草场?”

“那回是运气好,”林知行把蜜饯核吐进碟子里,忽然起身,随手抄起案边的木剑,“不过晏哥,光说不练假把式——方才你说赢了能逃骑射课,现在我驳了你的策论,是不是该换你陪我去街上抢糖人?”

谢君行看着他:“抢?镇国将军府的公子,缺那几个铜板?”

“抢来的甜。”林知行晃了晃木剑,玄色剑穗扫过他的鼻尖,“再说了,东宫的糖人哪有西街李婆婆做的好?晏哥你天天待在宫里,都快成书呆子了。”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通报:“太子殿下,陛下宣您与林小将军去御书房——北疆急报!”

林知行的笑顿了顿,捏着木剑的手指骤然收紧。

谢君行却已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半扎半披的发,语气平静:“走。”

两人并肩往外走,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一个是月白短打、高马尾束着黑抹额,像柄出鞘的剑;一个是暗纹锦袍、发梢垂在肩后,像卷待展的策论。

路过宫墙时,林知行忽然低声道:“晏哥,这次北疆的急报,是不是左贤王又闹起来了?”

谢君行没回头:“是。”

“那我得去。”

“你才十四。”

“十四怎么了?”林知行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桀骜,“十岁我就能斩敌首,现在去,能斩他整个王庭。”

谢君行终于停下脚步,看着他:“孤不许。”

林知行眨了眨眼,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晏哥,等我从北疆回来,给你带左贤王的狼牙当佩饰。”

风卷起他的马尾,黑缎抹额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谢君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林知行,你若敢偷偷跑,孤就把西街李婆婆的糖人铺子封了。”

林知行的脚步一顿,回头做了个鬼脸:“太子殿下真小气!”。

御书房的鎏金铜炉里燃着沉水香,烟气裹着奏折上的墨味,压得殿内静得只剩烛火噼啪声。

当今陛下谢渊正捏着北疆急报,指节泛白。

看见两人进来,紧绷的眉眼才松了些,对着谢君行招了招手:“晏儿过来,看看这个。”

谢君行刚走近御案,林知行就晃到了旁边的兵器架前,指尖摸着一把嵌着宝石的长弓——那是去年西域进贡的,据说能射穿三层甲。

谢渊瞥见他这副坐不住的样子,又气又笑:“知行,你给朕站好。”

林知行立刻收回手,规规矩矩地垂手站着,可那双丹凤眼还黏在弓上,像只盯着猎物的小狼。

谢渊把急报推给谢君行:“左贤王纠集了三万人马,围了云州城。你太傅说‘以守待援’,你觉得呢?”

谢君行扫了一眼急报,抬眼看向林知行:“他有别的主意。”

林知行眼睛一亮,立刻往前凑了半步:“陛下,云州城外是草场,现在刚入夏,草长得最旺——选轻骑带火油绕到敌后,烧了草场,胡人没了马料,不战自乱!”

谢渊没接话,反而看向他的手:“你那手,是握笔的,还是握刀的?”

“都能握!”林知行立刻举起手,掌心的薄茧清晰可见,“上个月我刚中了乡试第一,笔握得稳;十岁斩的敌首,刀也没放下过!”

谢渊忽然笑了,指节敲了敲御案:“十四岁的解元郎,还要去北疆烧草场?传出去,文臣们得把朕的御书房掀了。”

“掀就掀呗,”林知行嘟囔了一句,忽然看向谢君行,“晏哥,你帮我说说!”

谢君行没看他,对着谢渊拱手:“爹,知行的法子可行。云州城防坚固,守半个月没问题,但援军赶到至少要二十天——烧草场是最快的解法。”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知行的骑射是禁军教头都夸过的,轻骑突袭,没人比他更合适。”

谢渊盯着谢君行看了片刻,又看向林知行眼里的光,终于叹了口气:“准了。但只许带五十轻骑,且不许冲在最前面——镇国将军就你一个儿子,朕赔不起。”

林知行差点跳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跑:“谢陛下!我这就去点人!”

“回来!”谢渊叫住他,从兵器架上取下那把西域长弓,扔了过去,“带着这个,射不穿左贤王的甲,就别回来了。”

林知行稳稳接住弓,弓弦震得他掌心发麻,脸上却笑开了花:“保证射穿!”

他转身跑出门时,谢君行忽然追了两步,在廊下低声道:“林知行,活着回来。”

林知行脚步顿了顿,回头冲他挥了挥手里的弓,黑缎抹额在风里飘着:“放心!等我拿了左贤王的狼牙,给你做个发簪!”

廊下的风卷着他的声音,散在宫墙的花影里。

谢君行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忽然攥紧了袖中的手——那卷《边策》的边角,被他捏出了褶皱。

云州城外的风裹着沙,刮在脸上像刀子。

林知行蹲在沙丘后面,五十名轻骑散在他身侧,人人裹着黑巾,只露双眼睛。他手里攥着那把西域长弓,指腹蹭过弓弦——陛下说“射穿左贤王的甲”,他偏要先射穿左贤王的底气。

“将军,胡人巡逻队刚过,一刻钟后会再绕回来。”斥候低声禀报。

林知行没回头,目光锁着三里外的草场——月光下,那片半人高的草浪泛着冷光,像铺在地上的绿绸。

左贤王把三万匹马的草料都囤在这,守着的三百胡兵正围着火堆喝酒,酒肉香顺着风飘过来,混着马粪味,腻得人犯呕。

“分三队,”他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沙地上划了道线,“一队绕到东头,点火后往南跑;二队在西头放烟,别真烧,用湿草捂出黄烟就行;三队跟我冲,直接砍守兵——记住,只烧最里面那片新草,老草烧不透,留着给他们添堵。”

斥候愣了愣:“将军,只烧新草?”

“新草是今春的,最嫩,马就认这个。”林知行指尖碾了点沙,“老草又干又涩,他们舍不得扔,却喂不饱马——等他们发现新草烧光了,要么啃老草饿瘦马,要么硬攻云州抢粮,到时候咱们再……”

他没说完,忽然按住腰间的短刀——远处传来了巡逻队的马蹄声。

“动手。”

话音落,五十道黑影像离弦的箭,扎进了夜色里。

林知行带着第三队冲在最前面,短刀出鞘时泛着冷光。

第一个胡兵刚端起酒囊,就被他一刀抹了脖子,血溅在草叶上,瞬间被沙吸走。

他动作快得像风,黑缎抹额被汗浸得贴在额角,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沾了沙,却半点不影响他出刀——十岁斩敌首时,他就是这么在沙堆里滚着杀出来的。

“着火了!”

东头的火先烧起来,风一卷,火舌舔着草尖往上窜,映得半边天通红。

西头的湿草被点着,黄烟裹着火星子往胡营飘,像条翻涌的黑龙。

守兵炸了锅,尖叫着去扑火,却没人注意到林知行已经摸进了草料堆深处——他摸出火折子,刚要按亮,忽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谁?!”

是个胡兵小头目,举着弯刀劈过来。

林知行侧身避开,短刀往上一挑,正中对方手腕——弯刀“当啷”落地,那胡兵刚要喊,就被林知行扼住了喉咙。

“左贤王的主营在哪?”他声音里没了少年气,冷得像冰。

胡兵瞪着眼,嘴里嗬嗬作响。林知行指尖一紧,对方的脖子发出脆响,软倒在草堆里。

他没再耽误,火折子“嗤”地亮起,往草料堆里一扔——

“轰!”

新草沾了火油,烧得比风声还快。

火浪裹着热浪扑过来,林知行的短打被燎了个角,他却没躲,反而站在火边,拉满了那把西域长弓。

箭尖对准的是远处胡营的瞭望塔。

“嗡——”

弓弦震得他虎口发麻,箭像道黑闪电,穿破黄烟,直直钉进瞭望塔的木柱里——那柱子早被他派人淋了火油,箭尖的火星子一溅,瞭望塔瞬间烧了起来。

“将军!撤!”

斥候扯着他往沙丘跑,身后的草场已经成了火海,黄烟裹着火光,卷着胡兵的哭喊声往天上窜。

林知行回头看了一眼,忽然笑了——火光照在他沾了沙的脸上,美得像淬了血的玉。

“别急,”他拍了拍斥候的肩,“等他们的马闻到焦味,才是好戏开场。”

果然,没过半刻钟,胡营里传来了马嘶声——三万匹马挤在围栏里,闻着草场的焦味,疯了似的撞着栅栏。

左贤王的亲兵举着鞭子去拦,却被惊马踏翻了一片。

黄烟更浓了,裹着火星子往胡营飘,像只攥紧的拳头,把左贤王的底气砸得稀碎。

林知行翻身上马,黑缎抹额在风里飘着,手里的长弓还沾着沙。

他回头看了眼烧红的天,忽然对着云州城的方向笑了:“晏哥,这把狼牙发簪,你等着收。”

林知行回府换了身衣服,再进东宫时,天边的云已经烧得像熔金。

他刚踏进门,就看见谢君行坐在廊下的石凳上——身上穿的是件棕褐鎏金纹的宽袖长氅,领口裹着圈毛茸茸的狐裘,腰间束着墨黑织锦带,垂下来的银链随着晚风轻晃,衬得他半披的发梢都染了暖光。

听见脚步声,谢君行抬眼,丹凤眼扫过林知行身上的衣料,眉梢先挑了起来。

“你这是把北疆的风沙裹在身上了?”

林知行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摆——玄黑底滚着靛蓝暗纹的劲装,袖口是层叠的银环束带,腰间的宽皮带坠着细链,连靴筒都绣着暗纹,活像柄刚擦干净血的短刀。

他往石凳上一坐,把手里用油布裹着的东西往谢君行面前一扔:“少废话,看看这是什么。”

油布散开,露出枚磨得发亮的狼牙——牙尖还沾着点没褪净的暗红,是左贤王的。

谢君行指尖碰了碰狼牙,没接,反而盯着林知行的衣服:“你穿成这样,是打算再去烧谁家的草场?”

“这是新做的‘游骑装’,”林知行得意地晃了晃胳膊,银环撞出细碎的响,“北疆的胡兵看见这暗纹就发慌——我让绣娘把‘林’字拆成纹路绣进去了。”

谢君行忽然笑了,指尖顺着他衣摆的暗纹划了道线:“镇国将军府的小将军,如今连衣服都要当兵器用了?”

“那是,”林知行把狼牙往他手里塞,“这狼牙给你做发簪,正好配你这身氅——你穿这棕褐的料子,像把收了鞘的剑,比宫里那些绣满龙纹的衣服顺眼多了。”

谢君行握着狼牙的手顿了顿,抬眼时,晚照刚好落在他半披的发上。

他没接林知行的话,反而起身,把自己氅上的狐裘领往下拉了拉:“宫里的衣服太沉,穿这个能轻快点。”

林知行盯着他的领口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捏了捏那狐裘:“这毛软和,哪来的?”

“去年漠北进贡的雪狐,爹赏的。”谢君行拍开他的手,“你那衣服领口是硬的,磨不磨脖子?”

“磨习惯了,”林知行忽然凑近,声音压得低,“晏哥,你说这次我立了功,爹会不会赏我西街的糖人铺子?”

谢君行刚要开口,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声音:“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遣人送了新做的点心来。”

林知行立刻直起身,眼睛发亮:“是杏仁酥吗?”

谢君行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把狼牙塞进他手里:“先把这狼牙收着——等你把糖人铺子赢到手,再给孤做发簪。”

林知行攥着狼牙,忽然笑出了声。

晚风吹过廊下,谢君行的棕褐长氅扫过石凳,林知行的玄黑劲装蹭过廊柱,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两把靠在一起的剑——一把裹着狐裘,温得像光;一把嵌着银环,冷得像霜。

内侍端着食盒进来时,杏仁酥的甜香裹着奶味,瞬间漫了满廊。

林知行刚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就听见内侍低声道:“皇后娘娘说,这是照着西街李婆婆的方子做的。”

他嚼着杏仁酥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谢君行:“你跟皇后娘娘说的?”

谢君行没承认,只捏了块点心放在碟子里:“吃你的。”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谢君行的伴读,捧着卷奏折跑得气喘:“殿下!御史台递了弹劾折,说林小将军‘轻佻用事,以烧草场为儿戏,损我朝体面’!”

林知行刚咽下去的杏仁酥差点呛出来:“体面?他们怎么不说左贤王的马快饿死了?”

谢君行接过奏折,指尖扫过上面的墨迹,语气没什么起伏:“文臣的体面,是写在纸上的‘以仁御敌’,不是沙场上的焦草味。”

他把奏折放在石桌上,忽然看向林知行:“你怕吗?”

林知行把最后一块杏仁酥塞进嘴里,拍了拍手,玄黑劲装的银环撞得脆响:“怕什么?大不了我再去北疆,把左贤王的王印抢回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体面’。”

谢君行看着他这副桀骜的样子,忽然把那枚狼牙重新捏在手里:“孤会跟爹说。”

他没说“孤会帮你”,也没说“孤会护着你”,可林知行却忽然笑了——他知道,谢君行的“说”,就是最稳的靠山。

这时,天边的最后一缕光落了下去,东宫的灯盏次第亮起。

谢君行的棕褐长氅在灯影里泛着暖光,林知行的玄黑劲装裹着夜风,两人的影子落在阶前,像要缠在一起的线。

林知行忽然起身,对着谢君行挥了挥手:“我先回府了——等你把糖人铺子要下来,我请你吃最甜的糖人。”

谢君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才拿起那枚狼牙,指尖顺着牙尖的纹路划了道线。

殿外的风裹着夜色吹进来,奏折上的“弹劾”二字,被灯影盖得模糊。

未完待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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