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美人鱼的肉吃了之后，可以长生不老。

人鱼，说到底里面也有个人字，只是挥下屠刀倒是没什么，毕竟人类间的自相残杀从诞生至今也没有停止过。

但把肉塞进嘴里，只要后面带上一个鱼字，就能变成全新的一个种族，因此即使吃掉也没有任何负罪感吗？

还是说。其实所有人都很清楚的一个答案——

只要能长生。

当第一个人把刀切入人鱼的身体里时，新鲜的血腥气散发的腾腾热气从伤口里钻了出来，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鲜红的组织，黄澄澄的脂肪以及森白的骨头被轻而易举地展现在眼前。

漂亮的横切面让这块肉像晶莹剔透的果冻，咬下去还会反馈给你弹牙的口感，香醇的味道散落在你的齿缝里，然后在你的舌尖上化开。

其他如猪猡一般的巨人像是被摁下了开关，疯狂地蹿了上去。

原本只是套上的鱼尾也被切割开，珠子劈里啪啦崩落了一地，撕裂的布料混着血肉被叉子叉起然后塞入嘴里，所有人都瞪着猩红的眼睛在大快朵颐，鲜血满得溢出盘子，他们就忙低下头去吮吸，肥硕的身体趴在桌子上，整个人都恨不得爬上去，压得桌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金云深对上小美人鱼的眼睛。

人鱼正注视着她。

18号，这是她的人鱼，现在正躺在那儿被猪猡们切割，原本该流淌蜜糖般幸福的眼瞳被浑浊的死气所覆盖，然后慢慢放大扩散开，倒映出金云深的脸。

那对可笑的恶魔角还插在那头蓬松的金发里。

“嗞——”餐刀深深没入身体，拔出时带出的血量过大，直接溅射到天花板上，如一簇凌厉浓烈的梅花枝。

这些猪猡一样的客人并不会说话，从他们的喉咙里只会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在进食时便只剩下粗鲁的咀嚼声。

一颗碎钻顺着冰凉粘腻的血滑落到金云深手背上，她低头把那颗碎钻握进手里，又张开手任它掉进一滩血污中。

其实经历形形色色的副本后，她的共情能力已经趋向于无，明确的目标只会让她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她不紧不慢推了下眼镜，望向台上的人。

你——好——啊，小老鼠。行乐观无声地用嘴型慢慢说。

“挑衅你呢，这能忍？云深，开胃菜过后，说不定下一道菜就是你咯。”姚舒笑嘻嘻地贴着金云深耳旁小声道，柔软的纸人身体一转，悄无声息钻进她的皮肤，成了一点可以游走的朱砂痣。

这有什么不能忍的？以为都是她那暴脾气？金云深懒得理姚舒的话。

她理了理当下的局势，静观是不行了，周围的猪猡在不断进食下身躯变得越发庞大，只等台上的人一声令下，估计就会扑上来把她撕碎。

姚舒倒是可以传过来，只是还没到最后，这种场面就亮底牌也太狼狈了。

金云深活动了下手腕，起身。

周围的猪猡们仍旧旁若无人地疯抢着进食，一个侏儒的分量其实并不大，不过他们都吃得很珍惜，一点肉沫也不浪费。

这部剧就叫《舌尖上的副本》吧。金云深点评了句。

“行乐观。对于出在在这里的我，你有什么想法吗？”她慢条斯理地把手帕拿出来擦了擦匕首，对着台上的人道。

行乐观礼貌回话：“ 有点困扰，但不多。”

金云深：“唔，我猜想了你设置这么一个场景给我看的原因。你想从我这儿看到什么？因愤怒而失去理智把刀对向这些客人、还是你？还是希望我被吓到两股颤颤，彻底瘫软在你手里？”

“不。事实上，这些节目安排人是我的父亲。我只是被推上台前的一个傀儡而已。”

金云深：“你选择的这些小美人鱼，包括我这桌的18号，恰好都是跟你关系不太好的。负责安排节目的31号可是你姐姐亲自交给你的人。”

行乐观没想到对手掌握的信息还真不少，被动也不是她的风格，干脆利落点了头：“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的多。”

金云深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干涸的血滴，又戴上道：“我们比你想象的都要聪明。”

她从来不觉得，玩家面对boss，就是弱势的一方。

大部分玩家都不知道，在副本中自己是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旁观者的清醒认知。

所有的副本由boss的记忆为主进行构建，他在这里是主人，实力的确很强，但同时他也被这种自我的单记忆所困，行为认知都受到限制。

但这毕竟是副本，靠单个人的记忆是没办法撑起来的。所以系统还提取了其他参与事件的人物的记忆，加工后使其顺利填补起副本，使其骨架长出血肉内脏，得以运作。

玩家要做的，就是死死抓住这种优势，这是破局的关键。

“我不会共情这里的任何事物。我对自己的目标、立场都十分明确，虽然说强行推进剧情其实算得上是下策之选，不过以目前形势看来也没其他选择。”

金云深看了看周围停止进食，转而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客人们’。

“可惜了，本来还想好好吃餐饭的。不过现在我是对后面的菜没什么期待了。”

左右不过是侏儒人的一百零八种做法。

迈过一滩血洼，金云深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板站着，她利落地抽出匕首，眼也不眨地划破另外一只手。

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滴落在地上时却并没有溅出血花，而是如同没入油池里的火星燃烧起冰蓝色的火焰，然后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周围蔓延，在行乐观微变的脸色下迅速发展成一片火海。

“失礼了，我是来自群星会的副会长金云深。”血液的快速流失让金云深面容上难得的红润消失，即便知道副本boss会被屏蔽掉系统相关信息，但她依旧礼貌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内心升起了一丝隐秘的恶劣又愉悦的感觉。

“天梯排行榜第七名，天赋是血焰。”

火焰高温之上的空气开始扭曲，噼啪的爆裂声组成了背景声。

她周遭的场景开始破灭，从背后的海景墙开始扭曲，沾到零星火苗的客人们也迅速变成了个火球，如同被爆破的楼房一般坍塌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全新的场景开始被构建，一些人影尖叫哭泣地到处奔走，还有黑色的怪物蜷缩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声音，已经半融化进了地板。

普通的橙红色火焰与冰蓝色火焰一起包围了每一个角落。

两个黑色的人影闪烁着出现在行乐观和金云深中间。

其中一个高大消瘦，正激动地朝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儿怒吼：“你怎么敢？！你竟然敢拿着我的事业去做投名状！这是我的事业！！你居然敢踩着我往本家爬！果然，你跟他们都是一路货色，享受了我带来的好处现在就想卸磨杀驴了？！休想！！！”

陷入轮椅的软垫里的女孩漠然地看着他的暴跳如雷：“你可以趁现在回头，我可以为你安排往后的生活无忧。”

“哈？！你安排？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想让我一无所有？那干脆一起死算了！！”高大的人影狠狠地把轮椅掀翻，望着狼狈瘫倒在地的人哈哈大笑起来，状若癫狂。

他拿出口袋里一个小瓶子砸向门，液体洒落让火焰立马爬了上去，把门烧得扭曲膨胀。

行乐观沉默地看着记忆里的场景重新被打开，火焰并没有烧到舞台上面去，仿佛有道空气墙把台上台下切割成了两个空间，但她的脸上却开始出现一个个的燎泡，晶莹剔透地胀大又破开，脓液缓缓流下，随后五官也开始如同蜡一般融化模糊成一团。

她死死盯着那个瘫倒在地的人影，然后用嘶哑的声带对着金云深道：“天要亮了。”

金云深眉眼沉了一沉。

……

方宋休息好了，就开始起身挨个儿翻柜子。

一直弯着腰，长时间下来累得他腰酸背痛的，但身体上的疲惫倒是其次。最主要是背上还有个说风凉话的，使他的精神也不断遭受攻击。

“快点，等会儿那个金云深就要和行乐观干架了，我可没办法在这里给你又找一个临时锚点进行转移。”

行月的头发与书包上提手绑了个结，晃悠悠地荡来荡去。

“这里没有那种黑色怪物？”

“有啊。但是有很多，而且这一层的临时锚点也不一定在他们身上，毕竟行乐观可就在这里。”行月漫不经心道。

不过即使锚点就在黑色怪物身上，方宋也不想再钻一次它的肚子了，那种被各种负面情绪包裹的感觉仿佛深陷黑色泥潭，各种幻觉如团簇的鲜艳水母在他眼前炸开，他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生生撕扯下来去缓解内心的痛苦。

方宋打了个寒颤，转移了话题。

“老师你一直待在这个副本吗？

行月：“对啊。我现在身份可是S级道具。我可一直等着你，谁知道你升级居然这么慢，到现在才终于上了S级，黄花菜都要凉了。”

方宋立马羞愧反思，“对不起老师，我太没用了。”

“没关系，原谅你了，下次记得早点就行。”行月宽容大度道。

方宋吭哧吭哧又把一堆衣服丢出去，“啊？为什么还有下次？”

“因为我的性质很特殊，暂时只能辗转各个S级副本。”

“好吧，下次我争取第一……累死了——我不行休息会儿。”打着光在柜子里细细摸索了一遍，发现一无所获后方宋干脆趴了下来休息。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行月逗他：“你看看你的队友一个暴力狂一个眯眼怪，还有一个失联中还不知道活着没，一堆不干正事的，这整个副本可就靠你了。”

这话没依没据的，还有着极大分裂玩家内部的邪恶意图。方宋听了老脸一红，嘟嘟囔囔道：“人家可都是有排名的大佬，还靠我这么个小虾米……”不过还是挣扎着起身出了柜子，又钻进下一个柜子。

永远的不经夸。

“这个空间感觉更多以行乐观为主，不过具体下判断还得见到行乐止再说，她活着的时候就特别宠这个妹妹，在这空间里也不会违背这么个设定，所以主导权也能交出去，自己就躲阁楼那儿养老呢。”

方宋：“老师你不是没见过行乐止吗？”

“没见过面又不代表没有联系。行家那么大势力，靠她这么个宅女怎么可能能完成革命，还不得靠我外合一下么……哎，说到底还是我这人太善良，看见弱势群体总是忍不住上前帮忙。当年写履历时应该把这点加上的，失策失策。”

到这里行月说的话所涉及到的背景知识方宋就不太了解了，毕竟通过直播弹幕他也只弄清楚了12月25日发生了什么，网友说很多东西似乎被人为抹去了，查也查不到。不过他只默默听着，然后从中提取出靠谱的话。

毕竟自己这老师钟爱做谜语人，现在问也只会得到一堆乱码，他决定等找到行乐止再去弄清一切。

等地面上的衣服配饰都堆成山了，方宋才终于摸到了一点线索。

衣柜上一点疙瘩，摸着能往里摁，方宋就把手电筒咬嘴里，撑着两胳膊使劲往上顶，没开，但松动的这一块证明他找对地方了。

“往外拉。”

“哦……哦，我知道！”方宋红着耳尖反驳了句。

行吧。行月看他要恼羞成怒了，笑吟吟地闭了嘴。

大概是太久一个人了，搞得她现在总忍不住说话去逗方宋。

向外拉开，是一条通上的狭窄隧道，壁上钉着横梯，方宋先拿手电筒照了照，有些距离，又比了下，自己勉强能通过，不过如果要带着行月一个头，无论是绑胸前还是背后都不太行。

看出他的为难，行月道：“哈哈。”

方宋：我真的要生气了！

“哎，别生气别生气，我有办法。”

行月把眼睛弯成漂亮的新月，她脖颈的横截面原本模拟出的肌肉组织消失了，一堆连接线伸了出来，交杂着向上把头发绑的结给解了，然后撑着头立在那儿，七歪八扭的一团看着十分掉san值。

即便有她的美貌撑着，这一幕也十分可怖。不，应该说正是因为她的美貌，使这一幕更添了几分惊悚。

像生化实验失败后诞生的美人头触手怪。

方宋看了眼就闭了闭眼睛，忍住因为眩晕涌上来的呕吐**，虚弱道：“那我先上去了老师。”

行月在后面得瑟地舞动着几根线，等他整个人钻进去后一会儿自己也跟了上去。

她的连接线仿佛源源不断，充斥整个隧道，张牙舞爪地攀爬，速度与敏捷度双A，比起狼狈的方宋显得游刃有余得多。

方宋咬着牙往上使劲爬，坚决不肯向下看一眼自己老师现在的样子。

他最怕多脚生物了，虽然说老师现在也不属于生物类……

漫长的甬道里唯一的光源只有方宋嘴里咬着的手电筒，光圈里是星星点点不肯落下的灰尘。

机械地重复着爬行的动作，很容易让人大脑放空，产生一种时间停滞的错觉。

方宋忍不住开口：“老师，你怎么知道行乐观和金云深要打起来的？”

行月想了想：“她们气场不太和得来吧，换做脾气暴的姚舒跟行乐观相处至少表面上可以维持和谐。”

方宋半知半解：“这样啊……”

终于，在体力即将耗尽的时候，方宋触碰到了顶点。

他身体略向后仰，用背抵住后墙防止滑落下去，当然，要是真掉下去他估计会一屁股坐他老师头上……方宋一个激灵，不敢想象这画面的惊悚程度。

他伸手使劲推了下，顶盖被推起一个口。照进来的光让他精神振奋不少，提起口气使劲一推，便把盖挪到一边，钻了出去。

行月抽出的连接线仿佛无穷无尽，把她都要裹成了一团线球。

面对两位请帖也不递的不速之客，行乐止叹了口气，起身去泡茶。

“我以为，这里再也不会出现第三个人了。”

行月摇头晃脑地叹气：“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侄女儿，人要学会热情好客，即便没有客人，也可以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对吧。人活一世，出门也要靠朋友嘛，通过广交朋友，体验美好人生……”

行乐止没有应这一堆狗屁不通的话，打断她的话问道：“新到的红茶，可以吗？”

方宋抹了把汗，“可以，谢谢。”

行月打量了一番行乐止去泡茶的背影，所有所思。

行月肆无忌惮，方宋可不敢，他老老实实盘着腿坐在坐垫上，毕生的勇气就用在到处乱瞟的眼睛上了。

毕竟这里的空间太矮了，万一要逃跑他都只能爬着跑。

等等，四驱说不定比二驱要快呢。不过四驱的话目标面积也变大了。再者，自己化身四驱在前嗷嗷叫着逃命，Boss在后面一脸狰狞地追着索命，感觉像误入什么奇怪的字母片场……

方宋思绪飘忽了下，又被眼前色香味都十分正常的红茶拉了回来。

就算不能喝，捧着暖暖手也行。方宋装模做样端着茶吹了口气。

“可以喝。”行月正欣赏着架子上的一堆瓷人，抽空对方宋说了句。

数据而已，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的目光移到一旁被封死的窑炉，突然笑了下。

她知道通关的办法了。

那可太好了。一无所知的方宋立马喜滋滋喝了口，浓香的茶水滑过喉咙流入胃里，让整个人都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对面，行乐止对行月的一切行为恍若未觉，只悠悠地端起自己那份，也喝了一口。

岁月静好。

行月：我虽然只剩一个头，但我不只是一个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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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阁楼（7）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