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官府把太邙山数百个村落搜了个遍，都找不到所谓的高氏娥蕉村，更没有高玉娘这个人。现在他们怀疑高玉娘父女伪造了身份，对太邙山的调查暂停了。”曦烨皱眉道，“江州官府这边情况也不明朗。高玉娘那个姓曹的情郎，至今没有露面。”

“这个案子还真是扑朔迷离啊。”

李芳歆低头沉思，“高玉娘身边的人呢？是否有查到其他可疑人员？”

“官府询问的笔录我看过了，毫无价值。我想我们可以亲自去妃袅阁看看。”

李芳歆诧异道，“妃袅阁是花楼……”

少年下颌微微扬起，淡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怎么，你不敢去？”

李芳歆指着自己，啊哈一声，“我不敢？开什么玩笑？”

前世她逛过的花楼还少？京都第一花楼撷芳阁都是她友情赞助的。

说起来，她以前都是借用他的名字身份，他还为此生气过。

怎么现在好像不介意了？

“敢是敢的，不过你恐怕要把曹家子弟的名额再分我一个。毕竟我兄长是体面君子，我总不好以他之名吧？我又没有其他兄弟可以霍霍了。”

“随意。”曦烨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子时刚过，雪停了。

妃袅阁屋檐上的琉璃瓦泛着五彩斑斓的光泽，殿内燃着迷迭香，若有似无，如坠云雾。

这里原本是江州最富丽堂皇的风月场所，达官显贵聚集处。然血诡案后，此地生意萧条许多，新客老客都有意避讳，生怕沾染晦气。反倒是江对岸柳翠坊热闹起来。

门口迎客的女伎伸了个懒腰，见到曹家信物，瞌睡瞬间烟消云散，话不多说领着他们进了阁内。

正中央挂着一幅仕女图，女子一袭红衣沾满落雪，帽沿阴影处露出的侧脸瑰姿艳丽。

“这是……”

药娘子？！

李芳歆怔在原地。画像上的人与前世崔平秋师傅、帮助李珩峯改头换面的药娘子长得一模一样。

“这位是我们的老阁主，曹姑娘认得她？”掌事名唤绿珠，在妃袅阁位列一等阶。

“多年前认识一位擅长易容之术的女师，与她长得极像。她云游四海，专治容颜损毁之症，对疑难杂症尤其痴迷，我的朋友曾拜她为师。”

绿珠摇摇头，“你说的女师应该不是我们阁主。老阁主最爱金钱财富，乐伎出身，白手起家创办了妃袅阁，一生愿景是生意能够蒸蒸日上，她不会易容术。而且她已经失踪多年了。”

“的确，听你描述此二人完全不像。”李芳歆陷入思考。

绿珠忽然眼前一亮，“我听闻老阁主年轻时曾是名满江州的大美人。你既说那位女师擅易容术，焉知她的容貌不是后来照着美人图改的？”

李芳歆似有所悟，频频点头，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曦烨眉峰微蹙，眼底闪过不易觉察的诧异。

绿珠继续领着他们在妃袅阁内转悠，将高玉娘平日相熟的舞娘都喊出来谈话。官府前面翻来覆去问过好几遍，她们都神思倦懒，提不起精力。

绿珠提醒道，“这两位是曹瑀公子的堂弟妹，也是曹家的少爷小姐。不同于官府闻讯，你们只当他们是自家人，有什么不敢说的还没说的尽管说出来，大有赏赐。”

一个身量拔长的舞娘厌烦道，“不该说不能说的都说过八百回了。奴等都是弱女子，衙门里的手段谁能扛得住？还请公子小姐直接去问官府吧。”

“官府说曹瑀是高玉娘的情郎，曹瑀却始终否认这一点。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曦烨目光锐利。

舞娘们眼尖，早就看到这个黑衣俊俏小哥，心痒难耐。只是他面冷如霜，年龄又尚小，故也只是心里痒一痒。唯有一个胆子大的扭着水蛇腰扑上来，娇笑道，“小哥哥，你也是男人，男人的话如何信的？他说不是就不是了？全江州除了他，哪还有其他姓曹的浪荡公子？官府找了这个把月不也没找到半个人影吗？”

“不一定是姓曹的，来花楼这种地方，用假身份是常有的事。”李芳歆道。

水蛇腰不满地翻白眼，“什么叫‘这种地方’？姑娘既嫌弃我们，何必上门？绿珠，送客，奴家累了。”

说着，她们转头就要回房去。

就在这时，李芳歆注意到有个舞娘头上插着锦凤金钗，款式纹案和当日阮氏头上插的那支极为相似。

实在是阮氏一身素衣配锦凤过于突兀，花圃落泪更令她记忆犹新。今儿撞见插在舞娘头上，倒浑然一体了。

李芳歆正欲喊出那舞娘，身旁闪过一道黑影，抢在她前面扣住舞娘的脖子。

阁内立时惊叫声起伏。

“曹公子，你这是？！”绿珠吓得腿软，脸上略显愠色。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李芳歆哈哈笑道，“我弟弟他性子急躁，又少言少语的，经常这样吓到别人。”她横了曦烨一眼，转头仍是笑着，“这位娘子，烦请问下你头上的金钗是哪位恩客送的？”

“这是我的私事！你们管不着！”舞娘身量瘦小，被曦烨牢牢扣住脖颈，小脸涨得红里透紫。

李芳歆笑意欲浓，“高玉娘变成血诡的那天我和曹瑀就在现场，我观他们交谈神情，像认识却并不熟，我怀疑她认错了人，或者，她觉得曹瑀跟她认识的那个人长得很像。”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小舞娘挣扎道。

绿珠将她头上的金钗拔出来，对着烛火一瞧，脸色当即冷了。

“绿珠姑娘看出来了吧，这是江州第一首饰坊‘金玉满堂’限量出售的锦凤金钗，阴阳两支为一对。前月我在一位世家正室娘子头上看到过一□□是她郎君赠予她的。今日在这妃袅阁中竟让我碰见了另外一支。”

“金玉满堂的限量金钗价格可不便宜，”绿珠捏住小舞娘尖细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阿桃，我记得你应该没有出手如此阔绰的恩客吧？”

“如果再不如实招来，耽误办案，我可不敢保证我这弟弟下手轻重。”李芳歆将手搭在曦烨肩头，笑着说道。后者微微挑眉，眼神逐渐变得饶有兴致。

然他手底下的劲儿半刻未松。

“我说，我说。”舞娘阿桃被勒得几近猝死，她哭着嚎道，“这玉钗是我偷的！”

“偷谁的？”绿珠表情逐渐凌厉。

“颜、颜玉……”

颜玉正是高玉娘的花名。

曦烨松开手。阿桃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到墙角缩着，绿珠喊来几个大汉将她拖下去。

“妃袅阁御下不严，让曹公子曹姑娘见笑了。”

“身在此地，谁不是为了前途拼命一搏呢。阿桃如此，高玉娘亦如此。”李芳歆惋叹着，眼眸中的思虑越来越深。

新的线索出现了，却指向阮氏和顾家。

离开妃袅阁，外头的雪又下了起来。曦烨撑着伞走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你觉得曹瑀和顾公子长得像吗？”李芳歆忽然问道。

“老实说，不太像。”曦烨在脑中比对二人样貌，诚恳地说。

李芳歆面露不满。

曦烨连忙补充道，“但他们是堂兄弟，眉骨长势略有相似之处，这很正常。”

李芳歆顺着他的话继续分析，“也就是说，假如顾博玉有意隐藏身份不以真面目示人，加上夜黑风高看不清晰，他又刻意引导，高玉娘极有可能把顾博玉认成了曹瑀？”

“或许吧……”

曦烨忽然不再言语。

他垂眸呆望身侧的女子，不知觉的，他们竟走得这般近。近到可以听到她的心跳，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

李芳歆缓缓抬眸，双瞳剪水，泛起阵阵涟漪。那张裹在氅袍中的脸蛋长势未开，却已有倾城国色。

倏然对上视线，她惊得差点儿崴了脚。

曦烨顺手就搀住了她，让她半靠在怀里。

“别碰我！”李芳歆急得推了他一把。

曦烨受力不匀，当即跌了个踉跄。

“你还真是惯会不识好人心啊，李姑娘。”曦烨咬咬牙，拍掉身上沾的雪。

“你也配算好人？”李芳歆恼羞成怒，有千词万句唾骂却说不出口。

“曹某一直想问问姑娘，打从初次见面，我可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姑娘的事？”曦烨素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有几分少见的困惑，甚至有几分委屈，“姑娘好像很讨厌我。”

“容我纠正一下，不是好像。”

李芳歆无情地补充道，“只是曹烨公子的行为未免太过奇怪。打从你来到江州的第一日起，我就觉得你不同于曹瑀、陈嘉鸣，分明另有目的。而后你又没跟他们回去，堂堂……曹府名门公子，选择留在江都给闺中女娃当老师，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戳破顾博玉的阴谋吧。”曦烨生硬地岔开话题。

李芳歆满脸呵呵，心道你小子果然有事瞒着。

不过她不急于一时，只要日子久了，总会露出马脚。

“对于这件事，我倒有个想法。”她神秘一笑。

顾氏宅邸，曲径幽深，鹅卵石铺满的小路被细雪覆盖。

顾博玉深夜归府，正神思倦怠，忽闻女子低声吟唱，如泣如诉，似旧年蜀国小调。

他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