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埋伏

他的笑容顿然消失,发疯般在碎瓦堆中胡乱翻找,将瓷偶拼凑回原来的样子。统共七枚瓷偶,其中一枚形如玉树临风、笑如花间朗月,正是祁王东方苏珑。

东方曦烨抡起手边的青花瓷瓶就往它砸去,大脑袋从地上弹起,飞入池水中,“扑通”溅起水花,湿了李芳歆的脸。

“哈哈哈……”曦烨仰面长笑,指着彩瓷碎瓦吼道,“这就是你视若珍宝的东西,折戟库的废铜烂铁都比它们强!”

李芳歆冷眼看着形如丑角的男人,没有半点表情,也不打算回应。

这是抱月居前些年推出的以“京城七公子”为原型塑造的仿真人瓷偶,一上市就风靡京都。李芳歆手上的这套初版藏品,是她和祁王一起做的。

瓷偶摔碎的那刻,她原以为自己会心痛如绞,结果竟也毫无波澜。想来她经历的事太多,心硬了,几枚旧人的遗物伤不到她。

人都死了,这些冰冷的物件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有真正心中怀恨放不下的人,才会拿死物发泄吧。

她淡漠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东方曦烨,后者近乎癫狂的吼道,“蛊惑人心、叛臣贼子,孤要杀光他们——!”

瓷器朝李芳歆飞来。

紧急关头,秋水破门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李芳歆身前,脑门结实挨了个正着,赫然被砸出个血窟窿。

“秋水!”李芳歆惊道,“你怎么回来了?”

鲜血汩汩冒出,红了秋水的眼眸,“奴、奴在附近找了一圈,猛然想起以官家的性子,心情不好时也许会来找公主,就回来看看……”

果然不出她所料。

曦烨见了血,神色慌张起来,“阿姐,我、我是不是又……?!我不想这样的阿姐,我的头好痛,好痛……”

他抱头叫着,赤红的血充满双瞳。瓷偶碎片四处飞溅,许多都落入池子中。

泛着花香的汤水波涛滚滚。水是温热的,李芳歆的心却凉如冰窖,方才升起的半点温存也消失殆尽了。

·

那日之后,李芳歆再没见过曦烨。听说他又回到了闭门不出的日子。太后与他彻底决裂了,但萧家的态度还摸不清楚。

苓颜去探望紫瑛时,紫瑛告诉她,那日官家初至朝禧宫时便怒气冲冲,想是专程为那只风筝而来。

秋水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太医说她伤势太重难以根治,往后头晕、呕吐都是家常便饭,需用名贵药材长年养着。

不能侍主的宫人按律当被放出宫,深受主子宠信的常有例外。但李芳歆没有留秋水在宫里,只在京外腾出一座宅院,遣几个婆子照顾她,另添些银钱药材,算是尽了主仆情谊。六宫中人听闻此事,都言长公主凉薄无情。

高亓执掌的内侍省和皇城司是本次选亲大典的重要参与者,他为大典忙得脚不沾地,偶尔会派人暗中送信给李芳歆,汇报计划进展很顺利。

李芳歆不爱看这些信。

它们似乎在不断地提醒她,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

最近午夜梦回,她总能见到一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子,面容憔悴,泪眼斑驳,哭着求她放过她的弟弟。每每从梦中惊醒,她的眼角总会滚下泪珠。

不知那是东方彦姝托梦,还是她心底徘徊不定的念头。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小孩,一路相互扶持,磕磕绊绊过了这十年,若说没有半点情感是不可能的。要亲手掐断精心养护多年的树苗,任谁也无法保持平静。

很多时候,李芳歆倒希望自己像传闻中那样凉薄无情。

正月初三,雪化春来。按祖制,皇室女子行婚前需去京郊麓山北坡的玉女观祈福。

出发前几日,李芳歆忽地接到玉清殿圣谕,说官家也要同车前往。

这一次,连李芳歆也不明白官家的想法了。

太祖朝时期曾有一位公主出家修道,皇室出资为其修建了玉女观,后成为王公贵族家女儿卜卦祈福、听经修行的场所。

官家虽是官家,毕竟是男子。当然,前朝也有官家随后宫女眷前往祈福,顺便给宫里添了几个道姑妃子的情趣逸闻。但官家素来不好女色,也从未听说他有此癖好。

罢了。他爱去哪儿,谁敢多言半句?只求他别整出啥幺蛾子吧。

行程前日,雪下至夜半,三更才停。晨起时,麓山北坡云海缥缈,茫茫白雪堆在白桦树枝头。玉女观立于松林环绕之中,巍峨庄严,离尘绝世。

祈福礼节多繁缛,一整个流程下来去了半日光景。至正午,官家在麓山行宫中摆斋宴,李芳歆与他同桌而坐。饭后各回厢房沐浴焚香。

一日下来,两人竟没说过一句话。

苓颜很是忧心。秋水离宫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小心看着公主,切勿让官家与公主过分亲近,尤其不能单独见面,唯恐再出乱子。

可她瞧着,官家与公主像完全不熟的陌生人。笑也笑,但不说话,甚至没有互相看对方一眼。

这是好,还是不好?

正烦恼时,却见翠浪玉峰中走来一妙龄女冠,身着一袭道袍,手中拂尘随风而荡。苓颜不敢怠慢,远远朝她福礼,尊道,“姒真大师。”

女冠微微颔首,径直踏入公主厢房。

这位姒真大师出身王侯,是锦衣乡里养出来的贵人儿,尚在闺中便有清冷孤傲之名。她曾是公主至交,两年前遁入空门后逐渐少了来往。

算起来公主幼时的闺友除了冷宫中的明妃娘娘、临产暴毙的前尚书府慕家小姐,便只剩下姒真大师一个了。今日故友重逢,两人定有许多话说。

隔着厢房门,苓颜依稀听到几个不知所谓的词,什么“承平二十一年”、“象花村”、“血香玉”等等。她正纳闷,门开了,李芳歆亲自把人送出来,两人脸色都很凝重。

“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不出三日必成。”

“那便有劳公主了。”

苓颜听得懵,没来得及搞清原委,宫中车马便要出发返程了。

女冠仙师徒步将皇主子们送到半山处。李芳歆坐在凤鸾花车里回望,人群中已经看不见姒真的影子。

神灯长明,层峦拥翠,玉女观在浓浓月色笼罩下,仿若天边琼楼。官家的车在前,她的车在后,像来时那般,一路无话。

行至半途,一道狠裂的劲风割裂树林。利箭穿透她的车璧,直直往前方飞去。

“簌——”

车队当即停了下来,嘈杂声四起。“有刺客,保护官家和公主!”禁卫军迅速整兵布防,刀刃银光硕硕,惊起林间飞鸟。

“公主!”苓颜胆战心惊地钻进车内,张开双臂护主主子,“刚刚那支箭穿透了官家的马车,直插入御车长官大人的脑袋,天爷呐,溅得全是血!”

“有禁卫军在呢。”李芳歆攥紧她的手,不断暗示自己越是此时越要镇静。

“官家吩咐过祈福祭礼一切从简,此次随行禁卫军不过五十,对面不知有多少人马,”苓颜哭道,“奴借着月光隐约瞧见,山头像是有许多黑影……”

李芳歆兀自探身出车外,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泊赫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的视线跃过无数耸立的松木,直达对岸。

月色凉凉,雪山巍峨,山头布满黑压压的人影。他们高举着火把,手中拿着弓弩长戟,还有些大型投射武器。

“除暴君,屠恶龙!惩奸邪,扬天道!”

“是叛军!”苓颜瑟瑟发抖。

李芳歆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半年前祁王的“逆党”应该被朝廷拔除干净了才对,且观他们武器身法,都是具备专业素养的正统士兵,绝非普通民间起义军。

这些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北齐境内竟还有人私豢军队?!

她的脑中迅速掠过无数种可能性。眨眼间,外头陷入交战,火光冲天灼烧着她的双眼。

粗略估计,对方应有百余人以上,己方无统帅,数十兵卒恐怕不足以敌……

一道黑影落于车顶蓬,她下意识抓起随身携带的匕首。

那人钻入车内,竟是官家。

“你没事吧?”官家身着晴山蓝斗纹鹤氅,左手扶着腰间那柄玄金龙纹长剑,“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姜氏余孽,果真是放虎归山,终成大患!”

他的态度骤然转变,李芳歆还有点儿懵。听到“姜氏”二字,顿惊道,“姜氏?姜氏不是早被……”

被你满门抄斩了吗?

曦烨避开她的目光,“不管是谁,但凡对你我不利之人,都将斩于帝王之刃下。”

她当然不会怕死。若真是姜家人,应当不会伤害到她。

她反倒担心那些人输。

“蹡蹡——蹡蹡——”

一把亮丽的长剑划破月色,渗血而来。苍穹之下,来者素衣长裳迎风飒沓,额间一点丹凤泣血,血色重瞳宛若盛放的怒火红莲。

正是沧陵姜氏的嫡长公子姜翊麟!

“躲开!”曦烨一掌将她推开,挥剑指来人,“姜翊麟,孤念在十几年的莫逆之交放你一条生路,你不在皇家禁苑反思悔过,却撺掇祁王旧部谋反弑君,你还真是孤的好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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