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回

东京城外,有护龙河,河宽十丈,城濠内外两侧都种满了柳树,白色的城墙,和朱红色的城门。

东京城内,这条御街从宣德楼一直通向南面,御街宽约二百步。

沿着御街一直向南,过了州桥,街两边都是居民。

寒冬月的雪像棉絮一般洒了下来,落在了城砖屋瓦上,整个汴京,就如一个被白面粉盖着的一样,还有纷纷扬扬的如鹅毛般轻盈的雪花在飘。

等着雪又止了,踏在厚厚的积絮上,有一阵阵的朔风传了过来,更添了些寒冷。

但这却是个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的世界。朔风忽地一阵儿,那些人家屋顶上的积雪被风吹得如梨花乱舞一般。

那些青砖红阁飞檐,在一片寒雪中独显气派。琉璃碧瓦,皑皑白雪,似乎在诉说前人之事。

芙蓉灯火,佛塔玲珑,白雪浣浣,梦幻缥缈,却如仙境。

远山高立,古木结林,佛寺掩映,层次分明。

似一幅宽阔的山水图画,淡墨加染,浓重润泽。

雪压枝头,梅枝绽放,袭来一阵清香。

待到天气稍稍清明了些,树头,屋顶,山顶,城墙砖瓦,又像是敷上了一层金粉,是雪后初晴的阳光。

雪后初晴之浮光,薄积小雪,形成妙趣。

如今这番景象,倒是冬至节快到了。

这东京人过这冬至节,倒也是很隆重。

冬至原本是一个节气,在这儿却是过得十分有趣。

早些时如周朝立国后不久,有一位不出世的大政治家周公就将冬至定为了一年的开端,后来这个规矩直到汉朝时的汉武帝当政后才取消。

但冬至节也是过得如新年佳节一般。

穿新衣,去寺庙里拜拜,吃馄饨。

在冬至前几天时候,宋家人早早的就备下了要祭祀祖先的贡品。

直到冬至这一天,上至皇帝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有自己的仪式感。

皇帝于南郊要祭祀天地,百姓也要供奉祖先。

冬至不比于其他节日,这时候,秋收冬藏均已结束,亲朋好友也能得以相见,趁着这个节日,也能好好团聚。

在冬至前一天,虽然天气更冷了许多,但是结灯张彩的氛围也更浓了许多。

陆世宁这天在早晨读完了书罢了,店家又送了碗羊肉汤来。

宋父想留他在家里用饭,他婉拒了,其余几位朋友兄弟说要去樊楼吃酒,他也婉拒了。

倒是才在周家读了已有差不多一月多了,陆世宁倒是也结交了不少志趣相投的书生才子。

过午时,韩家的人就过来催请他了,说是家中已经备好了冬至盛宴,请他过府小聚。

陆世宁知晓韩即的好意,宋家也会派人的,世微前两天倒是抽空来看了看他,见她气色好了许多,他也放下了心。

还是去韩兄那儿吧,他们总有话说。

冬至那晚,他们也要守冬。

守冬之前,先要祭祖。

冬至祭祖用三牲,牛羊猪。

将牛肉和羊肉和猪肉一起煮一盘,端在祖先牌位前供奉,呈品字形摆开,中间再有一盘菜肴,一盘米饭或一盘馒头。

饭上还有插上树枝,树枝上粘一朵纸花,家中人按照辈分集体向祖先磕头。

祭完祖先后,还有散福。

宋金知既高兴又不情愿,这顿冬至盛宴她也是喜欢的,还有散福,还可以得到一些小钱。

但是要等到凌晨才能睡觉,吃过晚饭她早就困了。

“还要去送节礼,就那点赏钱,我缺吗?”

她坐在旁边,有些不耐烦的在那儿发着呆,桌上的那些点心果子她倒是全然没了兴趣。

宋南锦和世微在一旁学着点茶,住了这么些天了,她们姐妹间相处起来倒是很自然。

“这茶者,《茶经》里曾有言,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

“之前和哥哥也算是走过了不少地方,也喝过不少的茶。”

“就连杭州的茶和东京的茶也是有些不一样的。”

“我记得姐姐早些时候也喝过杭州的茶,觉得味道怎么样?”

世微还在做茶,小火炉里面火正旺,旁边就是山泉水。

煮茶饼的水,山水为上等,江水为中等,井水最次。山水,要找钟乳滴下的和山崖中流出的泉水。

“我曾经在潭州还喝过加了姜水的茶,看来这做茶喝茶的习惯也是南北不一了。”

“茶水品质简朴,还是要纯净为佳。”

“就如人一样。”

宋南锦话添了这一句,茶如人,人也像茶。

倒是还听得见外面有几声爆竹鞭炮的声音,是在说新年将至。

宋金知有些坐不住了,想自己去玩了,看她们在那儿做茶是更要犯困了。

韩家,陆世宁和韩即刚用完饭。

大雪又至,府上的下人又多点了几盏灯火,照亮了这暗夜里的盛雪。

旁边点着炉火,上面也还烧着水,准备做茶。

“家父倒是收藏了不少茶名,此前得幸,官家赐茶,倒是还有龙团胜雪,纳溪梅岭两盏。”

“都是名茶,韩兄竟也舍得轻易拿出来品鉴?”陆世宁在逗他,韩即淡淡的笑了笑,又道,

“雪夜梅香来,照灯作茶水。”

“我们冬至彻谈,赏花品鉴,这也不失为美事儿一桩。日后想起来,也是闲趣一番。”

“待到明年春来,金榜题名,我们也可去湖船上游览汴京春日之景,想想,便妙哉啊!”

“诶,你妹妹近日如何?你忙着读书,也是抽不出身来常去看望她吧?”

韩即正在用罗枢密(茶筛)筛茶,随口问了一句。

“前些时候她来过了一次,我见她气色是好多了,我也能放宽心些。”

“还是当初这个想法是对的啊。将她送至你家故交宋家去,还真是极对的。”

“总是为着她考虑的,我委屈些也没什么。”

“委屈?怎么委屈了?”

说到这儿了,韩即倒还有些不明白。

“其实我近日一直都有意避开宋家的人,心里是觉得总有些亏欠的。当初我家出事后,我一直将世微带在身边,她那时还只有八岁,我还是没有狠心将她送去陆家哪位族亲那里,就是觉得她还那么小,总是寄人篱下的,我怕她心里会觉得没有人真的疼她。”

“以后的前程或许也没那么好。”

“倒是这番,显得我有多无用了。”

陆世宁的情绪有些低沉,他是实在不想太过欠人人情的。

“平则,别想太多了。如今这样,对你对她而言,都是最好的。”

“你又怎知宋郎君答应你,不是在报恩?”

韩即说完又低头看了看那点茶末,已经是筛到了极细了。

他又用茶刷将茶末扫了起来收纳到了茶盒之中。

静候水开。

下人又进来多添了一炉火,屋内烧的热了许多。

“报恩?怕是我们都是这样想的。”

“这番盛情,我又怎敢辜负。”

“平则,这说起你的婚事,你和宋郎君商议过了吗?”

“我专心读书,跟宋郎君说了,暂时不议这些。”

又提到了婚事,连周大人都是旁敲侧击的问了他好几次了。

周家二女,也是全心想在书塾上寻觅两位好的郎君。

“对了,平则,给你说个趣事。”

“上一次科考揭榜时,苏家抢了一位进士回去做女婿,将他家的三姑娘嫁与了这位新科进士,可不巧,这位进士娘子前年却突然病逝,这位进士的老丈人又将家中的四姑娘嫁给了他。曾有戏言说,他这是旧女婿变成新女婿。可不少人戏弄嘲笑呢。”

“还曾听说,那位新的进士娘子在一个花宴上因为别人又重提此事,直接当场被气哭了呢!”

陆世宁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只当作一些话本戏言来听的。

“韩兄倒是听闻广泛啊,这等内宅之事,也能流于耳口?”

韩即往前倾了一些,用手掩面低声向他说道,

“都是我家娘子听说来的,她平时只当作玩笑说与我听的。”

“原来如此。”

陆世宁又低头煮茶,不敢在这些事儿上多言。

不好多说别人的闲话,这不大好。

雪落的声音倒是显得这般安静,只有他们两人做茶的声音。

他刚加入了些沸水,又用茶筅击茶汤以出茶沫。

“我说这些呢,只是想告诫你,切莫失了本心,辜负了佳人深情。”

这是话里有话。

“韩兄是觉得我是那负心薄幸之人?”

“前朝戏本张君瑞,狠心薄幸,虽有些才情诗意在身,但也实在是难以再多夸赞一句啊。”

“莺莺之泪,是彰显了张生之坏。”

“而今有了这番才学,若是人品不济,也是无用的。”韩即是在点他,相信陆世宁也能听明白的。

“家父曾也多劝诫我,不能做那些无用君子的行止,我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是她身份与我如今是不堪匹配罢了,我又怎么敢痴想。”

陆世宁暗自叹了口气,家世门第,他始终过不去。

陆世宁说完转头看向窗外,大雪纷纷,院里的那颗梅树独立雪中,送香潜入来。如今正经历着这番彻骨的霜雪,就如他一般。

可是,这个中滋味,又怎么舍得愿意让她这样的闺阁女子再经历一番呢?

“周大人是有心将我招为他的女婿,我也是担心会惹出多番事端来。”

“你没有说已有婚约了?”

“这事儿还暂未定论,我怎敢胡说,平白的毁人清誉。”

“他问的紧了,我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绝。”

“那你就说少时家中早已给你定下了一门亲事,如今姑娘还在杭州等着,你也不堪做那种被人唾弃的文人书生。”

“天理伦常,他也不能枉顾伦理夺人情意吧?”

“他也是做官的人,想必也能知晓你的。”

“是一番好说辞,我竟还没想到。”陆世宁面露惭愧之色,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儿。

“你不是没有想到,是在这件事儿上,有些嘴笨,明明心里有人家,就是装作无意,避开宋家的那位。”

“周大人也是在试探你,那边才子众多,他也是要好好选一番的。”

“还好我内事儿早定,没有这些后顾之忧。”

“我家娘子与我也是少时之交,青梅竹马的情意倒是真情许多。”

“真情?”陆世宁看着那一点晕开的茶色,有些出神,是真情,是真意。

他绝对不能做那样的混账之人,他习得儒学经义,天理伦常,万般宗法,没有要教他背负薄情,无心做人。

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就是不能辜负她,连累她,要不然,他就是自私过甚了。

陆世微将做好的茶放在了盏托上,请宋南锦尝尝她的手艺,要按照东京的点茶规矩,她这番手艺也是不大能上得了台面的。

只是浅浅的学了几日,她虽然悟性极高,但是这手上的功夫也还是差点。

“妹妹进步很快了,但若要做到如色泽如雪,细密如波涛一般,还需要些时日,多多练习就好。”

“点茶不是一两日就能做好的事。”

“茶汤以茶沫饽洁白如雪,绵密不散者为佳。”

“妹妹其实也已经做的很好了。”

“世微笨拙,悟性太慢,学得也慢。”

“姐姐见怪了。”

“妹妹这是妄自菲薄了,我看妹妹是有天资之人,学东西很快,适应汴京的生活也很快。”

“再者,你哥哥有那番才学,你也不差啊。”

“今日冬至宴,去请你哥哥却不得,这个点了,还是一家团圆的好。”

“哥哥早就去了韩公子那儿,说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有时是真觉得你哥哥是个愣性子,以为是个书呆子呢。”

宋南锦手里的茶也是要做好了,分了碗又递给了她。

“哥哥是只会读书的,也不是个书呆子,他,还算得上是多样的人才吧。”

世微有些谨慎,说好了不可透露太多,特别是陆世宁其他的事,要是他真是个十足的书呆子,那又怎么保证他们一行四人的安全呢。

又怎么可能平安的抵达汴京呢。

世微没再说话了,只是端起了茶杯浅浅的喝了一口,其味清香,似有暗香涌动,沁入心脾。

“姐姐手艺是不一般,世微惭愧。”

“茶之技艺高超更胜有茶百戏,以茶匕为笔,以茶汤沫饽为纸,作画写字,这实在是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我也只会一点儿,还掌握不到其中的精髓。”

“不过我们可以什么时候去外面茶楼上吃吃茶,去见见那些茶百戏。”

“那也很有趣的。”

“世微听姐姐的。”

看茶观戏,实在也是件乐事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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