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从时间洪流中跌出,重重摔在顾家宅邸宴会厅光可鉴人的意大利大理石地板上。那瞬间的冲击力,让顾允执的肘部传来一阵钝痛,沈知遥的发髻散开,如墨青丝铺陈在地,谢流萦的高跟鞋跟断裂,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唯有顾允宁下意识地护住了怀中的摄像机,以一个略显狼狈的翻滚卸去了力道。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秒。
觥筹交错的喧嚣戛然而止。悠扬的弦乐四重奏拉出了一个破音,随后彻底安静下来。上百道目光,带着惊愕、疑惑、探寻,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齐刷刷地聚焦在这四个突然凭空出现、姿态狼狈的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的香槟气泡、雪茄烟雾与名媛香水味,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冻结了。
顾允执是第一个恢复常态的。他无视了手肘的疼痛,以一种惊人的冷静和流畅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拍去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只是不小心滑了一跤。他甚至顺手扶起了身旁的沈知遥,指尖在她微凉的手腕上停留一瞬,传递过一丝稳定的力量。
“失礼了。”他面向众人,微微颔首,声音是一贯的沉稳,听不出半分波澜,“一点即兴的助兴节目,看来效果过于逼真,惊扰各位了。”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顾家少爷偶尔出格的行为,在这种场合下并非完全不可接受。然而,那凭空出现的方式,以及他们身上残留的、与这场合格格不入的痕迹——顾允执西装袖口不易察觉的磨损、沈知遥发间沾染的、不属于任何已知香水的淡淡陈旧气息、谢流萦断裂的鞋跟以及顾允宁摄像机镜头上一闪而过的奇异反光——都让这番说辞显得苍白。
沈知遥借着顾允执的力道站直,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她能感觉到翡翠在胸口散发着平稳的温热,如同一个安抚的脉搏,驱散了她最后一丝穿越时空带来的眩晕。她抬起眼,对上周围惊疑不定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得体的、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笑容,轻轻颔首,算是附和了顾允执的说法,那镇定自若的风度,暂时压下了部分窃窃私语。
谢流萦则干脆踢掉了另一只完好的高跟鞋,赤足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反而更添了几分不羁的风情。她捡起断裂的鞋跟,在指尖把玩,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几个面露疑色的老派富豪脸上,红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几位叔伯没见过大变活人?还是说……”她尾音拖长,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担心我们带回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她的话让气氛更加微妙。顾允宁则趁机举起摄像机,对着周围的人群,笑嘻嘻地说:“各位刚才的反应可是绝佳的纪录片素材哦,放心,我会打码的!”她试图用插科打诨来转移注意力,但镜头后面,她的眼神却飞快地与顾允执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信息——危机并未解除。
顾允执第一时间检查怀表。黄铜表壳依旧温润,但指尖触碰上去,能感到一种极其细微的、持续不断的高频震动,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被永久地激活了。他悄然掀开表盖,瞳孔微缩——表盘内部,那些原本由光阴晶体构成的齿轮,此刻边缘都染上了一层极淡的、流动的翡翠光泽,与沈知遥那枚主玉的气息同源同频。更奇异的是,表盘中央,那个在时间洪流中形成的翡翠印记,正以一种缓慢但确定的节奏明灭着,像一颗呼吸的绿色星辰。它不再仅仅是指示时间,更像是一个活着的、与更高维度联结的坐标。
沈知遥的指尖轻轻拂过颈间的翡翠。它不再发烫,恢复了往日温润沁凉的触感,但那种内在的“充盈感”却前所未有。闭上眼,她甚至能“看到”以自身为中心,一圈圈无形的、温和的时空涟漪在缓缓荡漾,抚平着周围因他们强行回归而可能产生的细微时空褶皱。它不再仅仅是一件传承的古玉,更像是一个拥有了生命和意志的伙伴,一个稳定现实的锚点。
谢流萦整理着略显凌乱的衣领,目光却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上。那部记录了无数秘密、甚至能干扰时间清洁工的手机,已经遗失在了时间洪流中。她并不感到十分惋惜,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解脱感。某些束缚似乎随着那部手机一同消失了。她敏锐的感官能察觉到,空气中除了香槟与食物的气味,还弥漫着一丝极淡的、来自时间瘟疫的“铁锈味”,这味道正从窗外某个方向隐隐传来。她赤足走向长条餐桌,姿态优雅地端起一杯香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但那双妩媚的猫眼深处,已燃起了狩猎前的冷光。
顾允宁快速检查着摄像机。让她松了一口气又暗自心惊的是,里面确实记录下了部分影像——并非他们在时间洪流中经历的全部,而是一些断续的、扭曲的、仿佛信号不良的画面碎片:疯狂旋转的齿轮、汹涌的墨绿色雾气、无数双伸出又消散的手……以及最后,那行燃烧在墙壁上的警告文字。这些素材足够诡异,足以支撑“魔术特效”的说法,但也足以在她心中敲响警钟。
就在这时,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顾震寰拄着那根标志性的紫檀木手杖,缓步走来。他年逾古稀,身形依旧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中山装,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没有看周围噤若寒蝉的宾客,那双洞察世事的锐利眼眸,如同精准的探照灯,在顾允执、沈知遥、谢流萦和顾允宁身上缓缓扫过。目光所及之处,空气都仿佛沉重了几分。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怒自威的气场便让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他看到了顾允执指间那枚怀表异常的微光,看到了沈知遥颈间翡翠不同往日的温润光华,看到了谢流萦赤足而立却锋芒不减的姿态,也看到了顾允宁怀中那部记录下异常画面的摄像机。
“允执,”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解释。”
顾允执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并不卑微:“父亲,如我刚才所言,一个精心设计的全息投影魔术,融合了一些……物理特效。目的是为了给晚宴增添一些趣味。”他避重就轻,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破绽。
顾震寰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沈知遥:“沈小姐,受惊了。”
沈知遥敛衽一礼,姿态优雅从容:“顾伯伯言重了,很有趣的体验。”她的声音温软,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镇定。
顾震寰的视线最后落在谢流萦和顾允宁身上,没有再多问,只是淡淡地说:“结束后,到书房来。”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不容抗拒的意味,仿佛书房之中,藏着关乎家族乃至更大范围命运的秘密。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
毫无预兆地,宴会厅内所有的灯光,包括水晶吊灯、壁灯、甚至应急指示灯,在一瞬间同时熄灭!绝对的黑暗笼罩下来,吞噬了一切色彩与形体,引发了几位女宾短促的惊呼。
但这黑暗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下一刻,沈知遥胸口的翡翠,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彻底激活,不受控制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不是简单的照亮,而是如同在厅内升起了一轮微型的绿色太阳,炽烈、纯粹、带着古老而浩瀚的气息。光芒并非柔和地散射,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流体,精准地投射在宴会厅那面装饰着繁复欧洲浮雕的主墙上。
在墙上,由燃烧的翡翠光焰构成的文字,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
“时间瘟疫,尚未结束。”
这行文字并非任何一种现存的语言,它由极度复杂的几何符号、象形文字般的古老符文以及扭曲的现代英文单词强行融合而成,结构诡异却又能被所有人瞬间理解其含义。它持续了整整三秒钟,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灼烧空间,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庄严与警告。
当灯光重新亮起,文字消散无踪,墙壁光洁如新,仿佛一切只是集体幻觉。但那份深入骨髓的震撼与恐惧,却已如同病毒般在宾客间无声蔓延。死寂笼罩着大厅,先前勉强维持的平静被彻底打破,恐慌在无声的目光交换中滋长。
顾震寰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深邃,仿佛两口古井,望不见底。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沈知遥颈间的翡翠,那目光复杂难明,有凝重,有探究,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了然。
“结束后,”他重复道,声音低沉而急迫,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心上,“立刻到书房来。”
晚宴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宾客们开始纷纷找借口离去,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顾允执四人被无形地隔离开来,周围空出一圈地带。
谢流萦借口补妆,第一个转身离开。她赤足踩在地板上的背影依旧婀娜,但微微紧绷的肩线透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知道,刚才那景象,绝非凡俗手段所能为,顾家这座深水湾宅邸,乃至整个香港,都已经被卷入一个远超想象的漩涡。
顾允宁则被几个胆大又好奇的年轻宾客围住,七嘴八舌地询问刚才那“震撼的魔术”是如何做到的,用了什么新技术。她强打着精神,用早已准备好的、关于全息投影和感官催眠的说辞应付着,眼神却不时担忧地飘向顾允执和沈知遥,以及书房的方向。
顾允执靠近沈知遥,借着帮她整理略显凌乱发丝的动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翡翠还在发烫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口袋里的怀表震动频率,与沈知遥翡翠散发出的能量波纹,形成了一种完美的谐振动。
沈知遥轻轻摇头,指尖拂过温润的玉身,感受着其内部如同浩瀚星海般缓缓旋转的力量:“不烫了。但它很……‘活跃’。它在指引某个方向。”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神色惶惶的人群,投向宴会厅那巨大的落地窗外。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依旧璀璨,东方之珠的光芒迷离梦幻,勾勒出这座不夜城的轮廓。然而,在那一片绚烂辉煌的灯火图卷中,却有一块区域显得异常扎眼,如同完美画布上被泼洒的浓墨——靠近旧码头区的那一片港湾,仿佛被一个无形的、贪婪的黑洞彻底吞噬了所有光线,呈现出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那黑暗并非没有灯光那么简单,它厚重、粘稠,甚至还在缓慢地蠕动,与周围璀璨生辉的都市光芒形成了狰狞而诡异的对比,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死寂与不祥气息。
“下一个目标。”顾允执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低声说道,眼神中重新凝聚起冰封般的冷静与手术刀般的锐利。口袋里的怀表传来微弱而坚定的震动,一声声,仿佛敲响在命运之门上的战鼓。真正的较量,从现在才正式开始。而书房中的会谈,将是这场较战的第一个指挥部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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