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四下里寂静一片,只有马蹄和车轮碾过雪堆的声音。
“大人竟这样看我的吗?”
崔庚:“我原以为顺着这条线下去,找出金浮图不成问题,但或许是天意如此,我时运不济。既然注定如此,那连累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你。荻花儿,再过一段时间……若真的无法解决此事,你便照着卓夫人说的做吧。”
“我……”荻花儿始终还是说不出口,她没有办法给什么承诺,她也很想说“我一定能帮你的”,但她确实又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能悻悻地靠在车厢,无言以对。
马车出了城,送他们出来的车夫便下车回去了,荻花儿和崔庚两个人交替着各驾一会儿,入夜的时候,崔庚出来换她。
一路上的气氛有些紧张,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荻花儿回到车厢里,呵着手取暖,展开地图查看大致的地形。外面一阵疾风掠过的声音,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大人?”
崔庚低声道:“别出来,别说话。”紧接着他站了起来。
荻花儿大气也不敢出,只听见外面有利刃出鞘的声音,一个女子开口说话:“小哥,我找得你好苦啊。”
崔庚沉默了片刻:“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
女子道:“这就忘了我了?果然中原的男人都一样,负心汉。”
荻花儿躲在车厢,心里百转千回。
难道……难道这是崔大人在云间的相好,特地追过来讨一笔桃花债的?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大胆猜想,外面的女人更靠近了许多,听声音,该是到了崔庚身边。
“分别后,我可是一天都不曾忘了你。”
崔庚低头看着抵在自己脖颈边的薄刃,缓缓道:“姑娘是认错人了吧,你现在拿刀抵在我脖子上,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情郎,在下看来,有些不讲道理。”
那女子笑道:“我几时讲道理了?”她又道:“半年前,你在云间的郊外救了我,这就不记得了么?”
崔庚皱了皱眉,回想起来:“你是……”
女子道:“连我这人都不记得了,那我送你的东西呢,别是扔了吧。”
崔庚叹了口气:“原来是你。”他捏着刀背远离自己的脖子,把衣服裹严实了一点:“我以为你已经回东夷了。”
他眯着眼仔细辨认,那女子摘下兜帽,露出同样的金色卷发和一双猫一样明亮锐利的眼眸,衬着略显麦色的肌肤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鬼魅。
“百里月歌。”
荻花儿心道,看样子还真的认识。
崔庚重新坐回来,靠在车厢门口:“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百里月歌靠在他身边,抱着他手臂黏上去:“我听说你要死啦,特地来看看你。你什么时候死啊?”
崔庚平静道:“不到一个月吧。”
百里月歌望着他,像看一只马上要被炖了的鸡:“真可怜啊,都这样了,你还坚持不娶我吗?”
崔庚:“慎言。我与你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你可以下车吗?”
百里月歌拽着他手臂耍赖:“我不下去。你怎么能不认账,你救了我,我嫁给你,合情合理,中原不是有这种说法,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么?”
百里月歌伸手撩开他的金发,抚摸他的面颊:“你什么都没啦,跟我回东夷吧,回你的故乡,我们一起生活。”
崔庚摇了摇头:“无故救了你,是我的不对,但是以身相许,实无必要。”
百里月歌掐了他一把:“我偏要。”说着伸手掀帘要进来,被崔庚一把擒住手腕。
荻花儿在帘子飘动的时候往后躲了躲,后脑撞上车壁,“咚”地响了一声。
百里月歌猛然转头看着崔庚:“还有别人。”
崔庚防备不及,帘子被她一把掀开,荻花儿裹着披风在角落瑟瑟发抖。
百里月歌忽然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线:“好漂亮的女孩子,小哥,这是你婆娘吗?这么些日子不见,你竟然偷偷有了相好,还不让我看。”
荻花儿胡乱道:“不、不是,我……”
百里月歌:“不是?那你是他的奴婢吗?”
荻花儿含泪心想,我就这么像他的奴婢吗?
最终还是崔庚挡在了荻花儿面前:“是我的救命恩人。”
百里月歌狐疑道:“我不相信,她能做什么,能把你救下来?”她转头又去问荻花儿:“你说,你是怎么救他的?”
荻花儿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看了一圈,狠狠咽了口唾液,鼓起勇气道:“我家里有矿。”
百里月歌:“……”
崔庚:“……”
崔庚道:“确实如此。”
百里月歌推开崔庚的手,把随身的佩刀扔给他,偏要挤到荻花儿身边:“既然这样,我得看着她咯,免得你们以身相许。”
荻花儿:“……没有必要。”
崔庚靠在门边,看着她们:“百里月歌,当初你被人卖到云间,身上武功尽封,我买下你放走,只是一时行善。像你这样的人,对我来说实在太多,你也无需想着报恩。我们此行,确实是有要事在身……”
话音未落,一缕寒芒向他袭来,他抬手用百里月歌的弯刀挡住那一击,百里月歌纵身而出,用随身的匕首刺向来人,那人起身跃到马车顶上,飞扬的围脖遮蔽了月光,又轻轻落下来。
崔庚跳下马车,扶起滚落到地上的百里月歌,马儿嘶鸣不已,连荻花儿也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观察。
她仰头看到马车顶上的男人,他肩上系着一个短小的狐裘坎肩,鼻子以下都被遮住,兜帽下露出几丝金发,荻花儿在他下方,只能看到点漆般的双瞳。但都不如他手上的刀让人感到颤栗。
从服饰上看,应该也是东夷人。
该不会这也是崔庚的桃花吧,这人真是男女皆宜,生冷不忌。
她还开着小差,那刺客瞥了她一眼,不屑地看向崔庚:“只带了没用的女人上路,看来你胆子还不小。”
什么没用的女人?!
刺客浑不知自己悄然点燃了两簇火苗,半蹲在马车顶上,手中的弯刀一转,便向崔庚扑来,百里月歌用匕首格开那刀,张开双臂挡在崔庚面前:“哥哥!”
那是一句东夷话,荻花儿听不太懂,只见刺客停下了动作,她趁机从座位底下摸出一支备用的短弩,偷偷瞄准了他的后背。
刺客的刀在看清百里月歌的时候就停了下来,他提着刀歪了歪头:“阿月?你怎么在这。”
百里月歌推着他的胸脯把他往后推了几步,转头抱着崔庚:“我不许你杀他。”
崔庚浑身都僵硬了,死死咬着牙齿,暗暗使劲想要挣脱开,百里月歌却抱得更紧了。
刺客挥了挥手里的刀指向崔庚:“他是王要(杀)的男人。”
听明白东夷话的崔庚额头青筋跳了跳,他实在不喜欢东夷语法上的一些地方。
刚才还妩媚妖娆的百里月歌,现在对着刺客龇牙咧嘴,像一只炸了毛的野猫在护食。荻花儿手中的短弩已经对准他的后背,她犹豫了很久,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压抑住心口的狂跳,将弩箭射了出去。
箭头刺破血肉,刺客只来及转身看她一眼,便缓缓倒在了地上。
百里月歌也愣住了,撒开崔庚扑到刺客身上大哭:“哥哥!”
荻花儿双手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杀人了,迷茫地抬头看向崔庚,他立刻赶过来将她抱在怀里,不让她看见地上,刺客的背后缓缓洇出的鲜血。
次日。
“哈哈哈哈哈哈……”马车里传出一阵震裂耳膜的夸张笑声,“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一招之内把哥哥放倒的!婆娘,你真厉害!”
荻花儿不敢去看人,低着头用手挠挠额头。
尴尬,或许就是生活的常态。
“闭嘴。”说话的人就是昨夜被她用玩具一样的短弩击伤的刺客,东夷第一杀手,百里雪歌。
他上半身半裸着,刚让百里月歌包扎完,皱着眉让她帮忙把衣服重新穿上,抬头审视着荻花儿。但很奇怪,原本她以为,杀手都该是目露凶光,张牙舞爪,像他昨天站在车厢顶上一样。但是摘下兜帽的百里雪歌看起来就只是个普通的青年,还不如矿上的监工凶狠。
“因为,她没有、杀气。距离、距离很近。”
荻花儿小声问百里月歌:“你哥哥,是不是、个结巴?”
百里雪歌气得浑身都通红了,用东夷话大喊:“我不是结巴!”
月歌忍着笑回答:“他只是对中原话不熟,你听到他结巴说话,那就是说给你听的。”
荻花儿了然:“哦……”
是因为被自己打中了,要辩解一番。
呵,男人,不过如此。
百里雪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那种眼神,那种轻蔑的表情,让人十分恼火。气得他攥紧了拳头。
可恼。
荻花儿半蹲在他面前,抚摸他的头顶,替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这也没有什么,中原有句话说得好,叫做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又有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个意思……哦,你中原话不好,可能没有听过,就是说大家都是普通人,是人就难免会有意外,难免遇到失败,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不小心打中了……”
他人在气头上,荻花儿一番引经据典,只是让他越想越气,似乎脑门上被印上八个金灿灿的大字。
失足刺客,百里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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