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沈府表小姐

沈知意握着舒挽冰凉的手,眼圈泛红,语气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我们两家是世交,你我情同姐妹,说这些便见外了。”

“还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沈家虽非权倾朝野,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父亲是当朝太傅,且不说你是我哥哥未过门的妻子,即使是旁人我们沈家也断没有眼睁睁看着忠良之后被人欺凌至死的道理!”

沈知意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透着一股被精心教养出来的傲骨与正气。

舒挽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她知道,沈知意这番话,是真心实意。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要将这出戏演得天衣无缝。

“可是……”

“没有可是!”沈知意打断了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意欢,你听我说,什么都别怕,有我们沈家在。”

马车在沈府侧门停下,为免引人注目,沈知意并未走正门。

夜幕早已低垂,檐下悬挂的八角宫灯,在黑暗中散发着朦胧而温暖的光晕。

沈府的一切摆设不似皇亲国戚那般张扬奢靡,处处透着一股书香门第的清雅。

沈知意领着二人穿过抄手游廊,直奔主院。

沈太傅与沈夫人早已得了信,正焦急地等在厅中。

见到舒挽的那一刻,两位长辈的反应与沈知意如出一辙,震惊、心疼、而后是难以抑制的欣喜。

沈夫人拉着舒挽的手,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口中不住地念着“苦命的孩子”。

沈太傅,这位在朝堂上不苟言笑的老臣,此刻也是虎目含泪,连连叹气。

待情绪稍定,舒挽将在马车上对沈知意说过的话,又重新对二位长辈说了一遍。

她跪在地上,仰起那张苍白的小脸,眼中噙着泪,一边啜泣一边磕头说道:

“沈伯父,沈伯母,你们待我宋家的情义,家父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很欣慰。意欢在此替家父对您们的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可如今的我,只是一个亡命天涯的孤女。追杀我的人手段狠辣,背景不明,我若留在沈府,只会给府上招来滔天大祸。”

“意欢斗胆,求伯父伯母收留,让我隐姓埋名,跟在知意身边做个丫鬟,也好过在外担惊受怕,不知哪日便横尸街头。”

这番话说得恳切至极,既表明了自己的处境,又全了沈家的颜面,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舒挽隐去了栖芜宫的追杀令,担心若是提到此事必将要告知自己是青龙湖中的遭遇,还得解释为何会出现在那儿,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沈知意急忙出声解释道:“爹爹,意欢本不愿跟我回来,就是担心会连累了我们,是我执意将她带回的。我知道若我不这么做的话,您将会寝食难安。”

沈太傅闻言,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他何尝不知收留宋意欢的风险,宋家满门被灭,背后黑手至今未明,定是牵扯到了天大的秘密。

可让他将故人之女拒之门外,甚至让她为奴为婢,这等事,他断然做不出来。

沈太傅终于开口,声音威严,“你是宋老弟唯一的血脉,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小姐!怎能在我沈府为奴为婢!将来我有何颜面去见我宋老弟?”

他一甩袖,在厅中踱了几个来回,最终停下脚步。

“你所虑之事,确有道理。‘宋意欢’这个名字,暂时是不能用了。”

沈太傅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这样吧,从今日起,我会对外宣称你便是我沈家的远房表亲,因家中双亲过世,特来京城投奔的。”

“至于名字……”

他略一思索,还未想好名字,舒挽便主动上前说道:

“沈伯伯,那我便叫舒挽可好?”

她的本名自成为孤儿后便没有再用过,后来被师父捡回栖芜宫,也是无名无姓,再后来她越来越出色,被师父提拔为栖芜宫圣女,大家便尊称她为圣女。

前世的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栖芜宫摘星楼上的烈酒,神女庙中的冲天火光,宴时那张含笑的脸,以及……那蚀骨焚心的痛。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那便叫舒挽。“沈太傅点头同意。

她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水光潋滟,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感激。

“多谢……多谢沈伯父。”

舒挽在沈府的日子,暂时安顿了下来。

沈家为她安排的院落名唤“听竹苑”,清幽雅致,院中种满了青翠的竹子,风一吹,便沙沙作响,别有一番意境。

第二日一早,舒挽便将晏清叫到了跟前。

少年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短衫,洗去了脸上的污泥,露出一张清秀而瘦弱的脸庞,身形依旧单薄得像一张纸。

“晏清,从今日起,你便在这沈府中私塾念书。你可愿意?”舒挽看着他,语气平静。

晏清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念书?

对于他这样在泥潭里挣扎求生的孩子来说,这两个字,太过遥远,也太过奢侈。

“姑娘……我……我不配……”他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没什么配不配的。”舒挽淡淡道,“我身边,不仅需要会舞刀弄枪的武夫,我还需要一把能为我披荆斩棘,也能为我运筹帷幄的利刃。”

“读书,明理,习字,算数。这些,是你成为利刃的第一步。”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只需要你的忠诚与能力。你可明白?”

晏清怔怔地看着她,心脏砰砰直跳。

他从不知,原来有人对他的期望,不只是活着。

这种被需要,被赋予意义的感觉,让他浑身都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

他重重地点头,双膝一弯,便要跪下。

舒挽伸手扶住了他。

“挺直腰杆,别动不动就跪。以后,你是我舒挽的弟弟舒宴清,不是低贱的奴才。”

晏清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将泪意逼了回去,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姑娘放心,晏清绝不负您所望!”

自那日起,晏清便成了沈府私塾里最刻苦的学生。

他每日天不亮便起,温习昨日功课,白日里在私塾认真听讲,夜晚则在舒挽的房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将白日里不懂的地方一一圈出,恭敬地向舒挽请教。

而舒挽,也总能用最言简意赅的方式,为他解惑。

白日里,舒挽的大部分时间,都与沈知意待在一起。

她以“大病一场,忘了许多旧事”为由,不动声色地从沈知意口中,一点点拼凑着属于“宋意欢”的过去。

这日午后,春阳和暖,微风不燥。

二人正在沈知意的院落-“闻香榭”中对坐品茶。

闻香榭布置得极为雅致,博古架上摆着各色珍奇古玩,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兰花香气,一如沈知意本人,温婉娴静。

舒挽捧着茶盏,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

“知意,说来也怪,自那场大火之后,许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尤其是……近几年的事情,总觉得模模糊糊,像隔了一层雾。”

沈知意闻言,放下茶盏,眼中满是心疼。

“你受了那样的惊吓,忘了些事也是有的。别急,慢慢会想起来的。”

舒挽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很茫然。仿佛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了。”

她这副脆弱无助的模样,瞬间激起了沈知意的保护欲。

沈知意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起身,走到一排紫檀木雕花柜前。

“你等着!”

她从最上面的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上了锁的梨花木匣子。

匣子打磨得光滑温润,看得出主人时常擦拭。

沈知意用一把小巧的钥匙打开铜锁,献宝似的将匣子推到舒挽面前。

“当当当当!你看这是什么?”

舒挽探头望去,只见匣中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叠信笺,纸页微微泛黄,带着岁月的痕迹。

“这是……”

“这可都是你写给我的信!”沈知意得意地扬了扬眉,“从咱们第一次通信开始,每一封,我都好好收着呢!”

“你不是说忘了旧事吗?咱们一封一封地看,我帮你一起回忆!”

舒挽的心,轻轻一跳。

这正是她想要的。

她故作惊喜地睁大眼,“真的吗?那太好了!”

沈知意兴致勃勃地抽出最上面的一封信,展开信纸,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几分戏谑的语调念了起来。

“‘知意亲启:见字如面。今日父亲又逼我学那劳什子的女红,我偷偷将绣绷藏了起来,溜去靶场射箭,结果被哥哥抓个正着,罚我抄了十遍《女诫》。气煞我也!你说,为何女子便不能舞刀弄枪,非要学那穿针引线的玩意儿?若我是男儿身,定要像父亲一样,做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

念完,沈知意自己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瞧瞧你,从小就是个假小子。宋伯母不知为你这性子愁白了多少头发。她曾在母亲面前提起,说还好许了我们沈家,不然她不知该给你许给哪家儿郎。”

她一边笑,一边回忆道:“我记得那次你还在信里画了个龇牙咧嘴的鬼脸,说《女诫》就是专门束缚我们女子的枷锁,把我吓了一跳,回信劝了你半天,让你莫要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舒挽配合地弯起嘴角,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怀念。

原来,宋意欢是个性格跳脱,向往自由的女子。

这一点,倒与她前世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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