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冬天还是得吃火锅!”
剑无极吃饱喝足了,伸长胳膊腿惬意地叹息。那条大青鱼李霸地一点没浪费,全都片了下进之前配的火锅底料里面。剑无极对这顿道歉的晚饭很满意,不过两个人终究吃不完。他拉了雪山银燕过来,雪山银燕带来忆无心,忆无心又把俏如来从房间里面叫出来。好在这条鱼确实很大,五个人吃刚刚好。
这会众人都吃得尽兴,李霸地拿长勺捞沉在锅底的鱼肉,趁忙着解决鱼排的忆无心不注意,又给她添了一勺。俏如来文静地用手帕抿去嘴角油渍,雪山银燕一口咬到一块大料,正在大口灌水。
“呼!真咸!”他终于缓过劲来,俏如来伸手给他顺背。剑无极凑过去,拿起水壶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牛啊,一天不见你动弹,吃这么急做啥。说起来俏如来这两天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难道这次真是看牛的面子,才肯出来吃饭?”
俏如来念声佛号:“家宴难得,俏如来亦有私念。不过除此之外,俏如来更是要确保坤仪载星少侠的安全。”
李霸地差点被火锅汤呛到。剑无极见缝插针地起哄:
“好啊阿星仔,你看你坐了龙椅鸿运当头,现在更是钜子给你保驾护航,说明国祚绵长,国运昌隆啦!”
李霸地说:“剑无极!净胡说。那轮椅就在后花园放着,你想坐我随时禅位。不过……”
他看向笑眯眯的俏如来。
“这儿可是苗王宫,戒备再森严不过了。你说确保我的安全又是什么意思?”
俏如来说:“正是俏如来所言之意。少侠此行艰险,能回来是万幸。苗王宫的戒备只针对朝堂,而俏如来要确保,少侠不会因江湖之事而殒命。”
李霸地语气平稳:“哇,好严重,我好害怕。”
俏如来笑道:“何必诓骗少侠。不过今日见少侠面色红润,气息平稳,想是俏如来多虑。俏如来只请少侠遇事多多思量,以后再去审问犯人,还请一定带上俏如来。”
他好像是在担心自己被赤羽下咒。李霸地抓抓头发,上午自己只想着早点实锤布阵人是赤羽,似乎确实欠考量了。对啊,当时俏如来在的话……
忆无心总算扒完了饭。她放下碗筷,抬起袖子一抹嘴,说道:“不怪阿星哥,那时候我也心急了。俏如来大哥,难得你出来和我们聚一聚,不如……”
她开始畅想婚礼上该怎么玩。之前洗澡的时候,对于婚礼的布置,苍狼一直神神秘秘的,说李霸地看了就知道了。这会听她的意思,苍狼像是要把苗疆所有的热闹都搬出来,给雨音霜呈上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那么,到时候场地旁边的杂耍艺人,小摊小贩,仪仗乐队——
忆无心说到兴起,拉着俏如来的袖子,要他带她好好玩一趟。俏如来哪里拗得过,只好应下。剑无极横插一脚,问忆无心俏如来和雪山银燕她选哪个;李霸地让他别搞,接着问忆无心俏如来和自个她选哪个。几人笑闹正欢,谁都没意识到身后大步行来的脚步。
一声闷咳,李霸地抬头望去,站在他眼前的是夙。夜色下夙显得有些局促,抬手对其他人抱了拳。俏如来率先起身回礼,带着忆无心离开;剑无极同时会意,拉上雪山银燕离席。
方才还热闹的空地,转瞬间人走桌空。待桌边只剩下李霸地,夙伸出手,朝后花园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搞得还挺神秘的。李霸地跟着夙来到一间亭子旁边,里面坐的是撼天阙。他正眯着眼睛,一手护着灯火,一手拿针挑里面的灯芯。待油灯亮起来,他将灯罩盖上,抬头看向李霸地。
“来了,就坐吧。”
李霸地跟着撼天阙指的方向,坐在他对面。现在李霸地才看到,除了油灯,桌上还摆着一大碗酒。撼天阙还在摆弄那根针,伸开拇指和食指丈量它的长度,时不时碰碰它烧红的针尖。他垂下的白发在昏黄灯光里轻轻摇晃,泛出淡金的色彩。
看李霸地坐稳,撼天阙将针尖浸在酒液里。一阵滋啦声之后,针尖的红光冒着白烟黯淡下去。接着,他对李霸地笑了笑——尔后骤然出手,将李霸地的手心按在针尖上。
那是一道带着温度的锐利疼痛,不及李霸地叫喊出声,血液已经顺着伤口滴落在酒中。撼天阙倒转针尖,也划破自己的手心,两滴浓烈的血液落进酒碗,和李霸地的血一起融进澄澈酒液。他用针尖轻轻搅动酒水,烈酒融了鲜血,竟在摇晃之下散发出一种奇香。
“喝一半。”撼天阙把酒碗推向李霸地,“这代表你我从此血脉相牵。以后你可以叫我——”
李霸地猛地站了起来。
“我不喝。”他盯了撼天阙一会,终究还是敌不过内心深处恐惧带来的愤怒。龙虎山汹涌沉重的记忆浪潮吞没心跳,他转身要走。
“我酒精过敏。”
眼前唐刀拦路,未曾出鞘却不可逾越。夙横举唐刀,神色恳切,而脚步毫无半点退让之意。李霸地看着步步逼近的夙,又回头看看平静地用针尖搅动酒水的撼天阙,自嘲地苦笑一声:
“你们这又是干什么?这种仪式,难道不是全凭自愿吗?我何德何能,跟苗疆第一人歃血为盟!江湖上的好苗子太多了,你们去找别人。”
他举步要闯,夙的唐刀只一斜,就把他拦了回去。李霸地困在石亭里转了好几圈,终于自暴自弃地跌坐回去:
“好,好!我喝不就行了!苗疆第一人多矜贵,我一点都不在乎他差点让我命丧龙虎山!”
撼天阙的动作停了下来。面对夙震惊而疑惑的目光,他沉重地叹息:“我失控了。”
坐在他对面的李霸地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又回到自己身上。但李霸地还不想理会撼天阙,于是他仍然抱着胳膊,瞧也不瞧那碗血酒。
开什么玩笑……那天留下的痛楚和伤痕,叫他每一次练武时都刻骨铭心。如果不是冥医的药,他真的会死在那龙虎山大殿石柱之下!当然,不管再来几次,他都会去救苍狼的。但说到底,自己也差点死了啊!
心里的情绪太多,李霸地只好不说话。对面撼天阙也沉默了很久,久到李霸地以为他离开了。他的蓝眼睛在烛光下柔和不少,注视李霸地的时候像两块墨蓝色的玉。
最后撼天阙说话了。
“你可以怨我。”
他把针搁在油灯旁边。
“但我的决定,无关你我江湖恩怨。”
撼天阙对李霸地投来的疑惑目光报以微笑。
“明日,就是苍狼大婚的日子。他结婚了,你的伤也好了,在他婚后,你没理由再待在苗疆。从此往后,你做你的中原豪侠,他做他的苗疆君王,你们两人的命途,就此再难交集。”
望着李霸地若有所思的申请,撼天阙仍在微笑。
“除了我。我是罪海恶首,也是你们两人友谊的见证。我可以替你链接中原和苗疆,日后苍狼有什么事,你能通过我来了解。”
的确是这么个理,但李霸地还是觉得他没说到点子上。看着李霸地的犹豫,撼天阙只得叹道:
“我不希望苍狼失去你这个朋友。在你心里,中原的分量很重,而他也同样重视苗疆。你们两个就像站在天平两边,因为你身上的担子比他轻,天平倾斜,所以才能来到他这里。等你回到中原,扛起责任,天平重归平衡,你们只有相望不相及。我曾是王储,权力斗争后的寂寞,我品鉴了三十年。已经够了。”
他将那碗血酒推向李霸地。
“你可以怀疑我对你的心。但你要相信,我对苍狼的心。就把这碗酒……看作是我伤你的赎罪吧。”
李霸地看着撼天阙。昏黄的烛光中他老态尽显,白发遮掩脸上细小的褶皱,记忆里那个身量抵得了两个自己,时时发威的红袍匪首又去哪了?曾经胸腹被撼天阙重创的地方发起沉闷的隐痛,真要拒绝,心底又有一丝不忍。
江湖上的衡量,是这样麻烦的事吗?
终于,他还是端起了碗。
“先说好。”李霸地尽量把酒碗托稳,“我八字奇硬,专克义父。上一个要当我义父的,被我亲手挖眼剖心,死无全尸。你可想好了。”
撼天阙闷闷地笑了两声,李霸地感到自己又回到初见撼天阙时的那间大殿里了。他不再多问,仰头将那碗血酒大口饮下一半。撼天阙接过碗,把另一半血酒喝了进去。血渍染在撼天阙唇边,他伸出拇指,将它抿入口中。
“今后,你就是我秋声半的义子。九界谁人敢进犯你,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李霸地朝他抱拳,向夙行礼,大步离开石亭。
出得亭来,李霸地只觉腹中发热,额头昏沉。这个插曲让他有些混乱。血酒在肚子里作祟,叫他的视野开始晕眩,本打算直接回到房间的脚步,不觉间走进后花园。今夜月明星稀,苍狼漫步在花树之间,却不是一人独行。
他身后还跟着铁骕求衣,看上去像是在交代什么事。李霸地转身要避开,还是被苍狼瞧见了。他打发走铁骕求衣,小跑两步,拉住正欲离去的李霸地。
“我刚才还想着找你。”苍狼说,“今夜时辰正好,我们一起去看星星,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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