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海寂涯坐在偏厅，实在没有心思喝茶，秦文武先进去探探情况了。

秦小娥兄弟姐妹众多，这一家小舅子小姨子里，独独排行第二的当家做主，自然不是没理由的。为什么不出席婚礼，秦小娥曾经含泪说：“哥哥不想让我们在一起。”她欲言又止，到底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了：“哥哥好胜，他不想承认……”

不多久，秦文武出来了，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道：“二哥答应了，他会去坐一会儿。酒就不喝了。”

归海寂涯略一沉默，提出来：“现在，我可否进去说几句话？”

秦文武一怔，点了点头：“我再去问一问，不过二哥这会儿刚看了帐本，心情不大好。他大概会憋着这口气，到明天晚上发一发，你多担待，别往心里去。”

穿过小花园，归海寂涯跟在小舅子后面，花园外面守着两个护卫。花园里的石灯笼吞吐香气，归海寂涯心里一动：秦家如今，富贵奢靡了不少。

秦非明换了一件墨青色的绸衣，屋子很大很宽敞，远处是烛台，近处是夜明珠嵌在屋角兽首灯里，吞吐着南海龙涎香的博山炉就放在黄花梨的木桌上那一大摞的账本旁边，算盘边的茶杯浅浅一些，眉心的烦恼不快几乎要拢成烟雾。

秦文武在归海寂涯进去之后，很是识趣的关上了门。门关上了，秦非明缓缓搁下了笔，提起旁边的茶壶，轻轻晃了晃又放下：“听老七说，你想见我？”

归海寂涯咽下去了那句犹豫许久的“二哥”，很是客气道：“明天你愿意来我和小娥的婚礼，小娥一定会很高兴……若是私下里，她要和你说话，可否待她温和些？”

秦非明表情讶异的望过去，许久，道：“你是要我让着她？”

归海寂涯沉默了一下，对于别人，他从未如此说过，但在秦非明面前，过于委婉好像没有意义。他说：“小娥一直耿耿于怀……她想听你说一句，当年的事，她没做错。”

秦非明像是要叹气，又像是要笑一样，眼睛垂下去扫过账本，一手去凑旁边的茶杯。归海寂涯缓缓道：“这是她的执念。只要这一句，她就能安心了。”

秦非明五指拢住茶杯：“那是她的事。老实说，你们要如何想，我并不大想知道。”

桌上摊开的是这个月道域记录的种种情报，恰好看到他的大哥频繁出入风月之地，还想给一个当红的头牌赎身的一章。一年前他叫人把每个月的例银都送到大嫂那里，还送上两个打手。

“可她牵挂你……”归海寂涯道：“你们终究是兄妹。”

秦非明只觉得眼睛疼了起来，按下涌起来的烦躁：“老七，送客。”门又开了，秦文武无可奈何的站在门口道：“姐夫，不早了，明天还有的忙呢。”

归海寂涯没能在成婚前化解兄妹之间的心结，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很有些挫败。秦文武送他到外面，有心安慰他，道：“二哥肯去婚礼，已经是很大的改变。他连星宗丹阳侯的生意都让我去……不过上午我还是能帮忙的，你且宽心，二哥不会舍得在明天让姐姐哭的。”

归海寂涯迟疑道：“但愿如此。”

秦文武送走了客人，回到秦府，秦非明合上了账本，坐在明亮的屋子里。秦文武敏锐地意识到，二哥鬓发间沁出了一滴汗。

很少有人意识到，作为道域这几年声名鹊起的秦当家，其实身子骨并不结实，也绝少在交际场合露面。就这样一个没有武功又没有背景的人，如今豪富堪称道域之冠。

秦文武敛起笑容，脑海里一个苍老的声音悄然回响：“他是秦家之主，何时到你出头呢？”第一次听见，他心神巨震，如今也不能稍稍减缓。

“他走了。”秦文武道；“二哥……”

秦非明没有理他那犹犹豫豫的口气，但这个最小的弟弟已经是最不让他糟心的一个，他没有出口让弟弟出去。

“明日丹阳侯如果提出……”

“你先答应下来，”秦非明道：“天元抡魁在即，他的要求必是匆忙，后面如何应对，要看两年之后了。”他语气竟有一丝森然，秦文武不禁惊讶，又忍不住道：“星宗难有胜算？”

“难说。你可还记得银槐鬼市提起三年里送了多少奴隶？”秦非明淡淡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剑宗胜算不小。”

秦文武瞠目，片刻垂下头，肩膀微动：“此事是否要告知敖鹰……”

“事情若是剑宗谋划，以他的性情，必被人排拒在外，若不是剑宗谋划，也没有必要知道。”秦非明瞥了惊惧不安的弟弟一眼：“你也大了，也该考虑成家的事……那苗疆女子野性难驯，事关以后，你要想好了。”

秦文武恍惚的答应了一下，好一会儿没出声，找了个理由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弥漫着香气。那是最名贵的香料，胡乱混合起来，就像一个乍富之人胡乱挥洒金银，买了香料铺子。秦非明枕在手臂上，明天就是婚礼，虽不是他的婚礼，也是婚礼。

他睡不着，但明日还要出门，最好是早一点去，喝一碗酒，早一些离开。毕竟，他的潮期也不过这几日了。

熏了熏香、让别人替他接待天元，不过算是一些最基础的遮掩。生意做的太大，看他不顺眼的人，绝不只是坐看而已，他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操劳。

但盘旋不去的，是小宁成亲的消息，和归海寂涯那一句“你们终究是兄妹”。因为是兄妹，所以非要他认同之后，承认当初她没有看走眼，才能安心过日子吗？

秦非明心浮气躁的想：到底是这样好胜，像他的妹妹，还是非要他点头不可，像他的妹妹？

第二条一大早，秦府躁动起来，仆人鱼贯而入，伺候秦非明换好了衣衫。他眉眼下略有乌青，用细粉盖住，秦文武一大早就来了，正在外面吆喝人准备马车。

秦非明露出笑容，待人格外和颜悦色，两兄弟上了马车。秦文武轻声道：“二哥，你这一身真好看，怕是压的归海寂涯都没神气了。”

秦非明笑了：“我只在后面喝杯水酒就走，你别喝多了。”秦文武笑道：“放心，四哥五哥带人去挡酒，断不能让姐姐误了好日子。”

马车辘辘之间，已到了剑宗外围的剑行道关卡，秦非明下了马车，只觉周围树木摇曳，但夏日气息挥之不去，太阳更是晒得心浮气躁。不一会儿剑宗弟子来了，引他们往后面院子去休息。因算是女方宾客，休息的地方也是特别留出来的院子，秦文武咳嗽一声，道：“二哥，外面热闹，我去瞧一眼。”。

秦非明按捺心中燥意，垂下眼，道：“去吧。”

剑宗的花园和院落收拾的很清雅，偏厅两面挂了画卷，院子外面是几丛青竹，秦非明放下茶杯，走到台阶。来往一片寂静，寂静的不像婚礼排布，没一个招待的弟子，他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孤零零的茶杯上。

轰然一声，似乎有什么劲风催逼而来，秦非明只觉得一股热气涌上面颊，眼睛竟看不清，白光一片，叫他哆嗦起来，牙关颤动。他后知后觉伸手要推开那浓烈的天元信香，偏偏只伸出手去，都觉得力气用尽，理智荡然无存。

指间似乎抓住了银色的光，秦非明艰难的拼起一丝理智，低声道：“放开……快走……”

揽住他的手放开了，他跌在椅子上，一道身影拦在前面，恰好遮去他难堪的热潮和失控。

但那身影之外，仍有无数目光投射在过来。

“神君、刀宗宗主、学宗宗主，颢天玄宿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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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番外 星河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