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场极其漂亮的翻身仗,前来找融景科技谈合作的企业或机构越来越多,订单如雪花似的纷至沓来,产线立刻变得拥挤不堪,就算满负荷运转,也无法保证能按时交货。为了保证年前能按合同规定的数量交货,融景科技只能扩充产线,以此来提高产能。
与此同时,融景科技向杨敬业所在的无上实业展示了合作后的初期成果。经验证后,初期成果达到了合同中要求的标准,年后可继续往下进行。无上实业还表示愿意再提供一笔资金用于该项目的研发。
所以越是临近年关,许融景越是忙得脚不沾地。
进入冬季以来,由于天气变冷,户外运动减少以及饮食不注意,脑科医院多了很多脑部疾病患者。这个时代,人们对于饮食的选择更倾向于自由化,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基本不太会关注对身体健康的影响,这使得一些脑部疾病的发生愈发年轻化常态化。
吴非最近都是刚从这个手术室出来转身就去了另一个手术室,每天除了吃饭就是辗转于各个手术室之间,好不忙碌。两人一个比一个忙,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许老板在每天的例行视频电话中不断吐槽生活被这忙碌的事业搅得粉碎,他现在连抱一抱吴医生的时间都快没有了,照这样下去,下次两人在办事之前都得先确认一下对方是谁了。吴非被他逗得笑了半天,又好一顿安抚,许老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
刚回到办公室准备换衣服去吃午饭,就被胡文南拉着去开会,说医院来了个脑电波极度紊乱的患者,院长很重视,召集了所有医生讨论治疗方案。
吴非震惊:“脑电波极度紊乱?”
胡文南神情严肃地说:“嗯,应该是神经信号传递出了很大的问题。现在患者情绪非常不稳,记忆混乱,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只说外派了两个月,回来就这样了。”
“他的健康状况呢?”
胡文南摇头:“不好,视力和听力都在快速减退,嗅觉、味觉和触觉也开始出现了减退的迹象。他比起植物人,唯一的优势就是还醒着。”他叹气,“不过醒着对他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人清醒地感受着自己即将失去一切人所具有的能力,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对他的心态会有巨大的负面影响。”
吴非也叹了口气:“确实棘手。神经信号传递异常可能导致的后果太多了,而且目前也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
“你不知道,他刚来咱们医院时去做检查,CT做了,核磁也做了,愣是没看出什么毛病。后来院长说带他去检测检测脑电波。果不其然,我刚看到结果的时候吓了一跳。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乱的脑电波,比起那些抑郁症或者有心理疾病患者的脑电波,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会议室。一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黑压压坐满了人,连平时难得一见的权威专家都被请来了几位。不过所有人脸上都是同样的严肃神情,明显都觉得这个病例相当棘手。两人见此状况赶紧找张椅子坐下,待医生都来齐了,宋院长才开始介绍病人的状况。
宋院长声音有些沉重:“想必大家都听说了这名患者的情况。我们先给这名患者做了CT和核磁共振,并未发现肿瘤和病变。但检查脑电波时却出现了异常。我们还同病人家属了解了一些病人的情况。据家属说,患者性格开朗,无任何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而且他每年都会做身体和心理健康体检,生活很积极健康。所以我和几位专家推测,出现这样的紊乱大概率不是患者自身的原因产生的,而是受到了外来的刺激。如果是普通的外部刺激,脑电波很快会恢复正常,但该患者却出现了五感衰退的迹象,这就说明,他所受的刺激一定不是普通的外部刺激,而是很可能用外物直接刺激脑神经。果然,我们在他的头皮上发现了一个很小的疤痕。”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一片喧哗。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震惊又不可置信的神情,显然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
胡文南小声对吴非说:“我天,这不是犯法吗?”
吴非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是不是犯法。”
“怎么说?”
“因为不知道这种行为是不是出自患者自愿。”
胡文南不可置信地看着吴非:“你是说他变成这样有可能是自己愿意的?”
“有可能,但没法验证。他现在连自己都不认识,很难从他嘴里得到任何信息。”
“哎,这是真的棘手啊。”
这句话吴非很认同:“确实棘手,以现在的技术手段,他没有任何治愈的希望。”
“哎,我说老吴,你要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对?”
吴非看了他一眼:“你不也是这样认为的么?”
胡文南一噎,吴非说的没错,他的确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作为医生,他总想着给患者留下一丝希望,哪怕这个希望最终不能实现,也好过失望地面对治疗。
吴非叹了口气道:“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尽量控制他脑部紊乱的程度,减慢他五感衰退的速度。”
“你说他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么?”
吴非想了半天,就在胡文南以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时,吴非却坚定开口道:“有,对他的家人来说就是有意义的。”就像去年许融景那次受伤后一直昏迷不醒,虽然非常担心,但每天看到他胸口的起伏,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吴非就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他自己呢?”
“他自己?也许也是有意义的吧。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不最喜欢说这句话么?”
“你刚才不还说他没有任何治愈的希望么?”
“那是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不会有,没人能预料将来会发生什么。”
“老吴,你这语气怎么越来越像个哲学家了?”
“把‘哲学’两个字去掉。”
胡文南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感慨道:“果然,这有了家就是不一样了啊,吴医生。”
“认真点,现在在开会。”
胡文南:“……”
会议室里仍旧议论声阵阵,大家绞尽脑汁地提出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方案,似乎这样就能给这个病人带去更多的希望。不过有些方案的想法虽好,实行起来却根本不可能。所以经过分析和讨论,一共筛选出三套可行性方案进入最后讨论。这些方案基本上都是在对病人身体健康影响不大的基础上采用一些干预方法去控制其脑部紊乱,以减缓五感衰退的速度。同时做好脑部保养,以免发生不可预测的病变。方案敲定后,由院长带头成立了临时治疗小组,吴非也在其中。
吴非站在隔离室的大玻璃窗前看着里面的人。仅仅几天时间,他就已经被这紊乱折磨得不成人样。他时而惊慌,时而安静地坐在病床向外面看,有时还会抬起自己的双手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也不知道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什么。也许很快他还会听不见,看不见,甚至再过段时间连嗅觉和味觉也不复存在。他即将丧失所有感知这个世界的能力,整日生活在一片安静的黑暗之中,如同人偶一般吃饭喝水,只为了能够活下去。
吴非忽然想起了胡文南的那个问题:他这样活着,真的有意义吗?亲眼看到他这个样子,吴非忽然对这个问题有些不确定起来。
宋院长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问道:“吴非,在想什么?”
吴非没回头,仍旧盯着里面的人,问道:“老师,您说如果他真的有一天能清醒过来,要如何面对这样的自己?”
“刚开始可能会有些无法接受。不过他有坚定支持他的家人,未来也许还会有更先进的诊疗技术让他重新接触这个世界,所以即便开始无法接受,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如果将来就算有了相应的诊疗技术也无法治愈他呢?”
宋院长也盯着里面的人看了一会,语重心长地说道:“无论将来能不能治愈,只要他想,他一样可以活得精彩。人一辈子不是只有一个选择,就看他愿不愿意去接受这个现实,再做出新的选择。而我们目前虽然能做的有限,但不会放弃,因为我们要尽量给他更多可以选择的机会。”
吴非闻言想了许久,也盯着里面看了许久。他想了许多,想到他的父母,想到许融景,甚至还想到了程申。直到宋院长又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好了,先不要想那么多,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在。”
吴非点点头:“嗯,老师,我一直记着,从未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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