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紫藤花架下,太子妃正亲手烹着新茶。碧色的茶汤注入白瓷盏,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边的珍珠络,却掩不住眼底的忧虑。
“明玥,昨日之事虽暂告一段落,但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太子妃将茶盏推到苏明玥面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昨夜东宫值夜的侍卫说,看见太后宫里的人在冷宫附近徘徊,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么。”
苏明玥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冷宫?那里除了被废的先皇后旧部,再无旁人,太后这时候派人去,绝非偶然。她想起寒山寺密道里那本兵书上的批注,有几处提到“坤宁宫与北疆暗线”,当时只当是宁王勾结外敌,如今想来,或许牵扯更深。
“太子妃不必过虑。”她放下茶盏,语气平静,“冷宫守卫森严,太后即便有动作,也掀不起大浪。倒是殿下那边,今日早朝可有异常?”
太子妃叹了口气:“何止异常。户部尚书在朝堂上哭着喊冤,说自己是被宁王胁迫的,还拿出些模棱两可的证据,指向镇国公府当年也与宁王有往来。若非顾世子当场驳斥,怕是要被他搅得人心惶惶。”
苏明玥眸色微沉。户部尚书这是狗急跳墙,想把水搅浑。而他提到镇国公府,显然是受人指使——镇国公是太子的外祖父,扳倒镇国公府的名声,无异于动摇太子的根基。
“顾世子如何驳斥的?”
“他让人抬了面铜镜到朝堂上,”太子妃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说‘尚书大人若真清白,何惧照镜自明?倒是这些年您克扣北疆军饷的账本,要不要也拿出来亮亮?’吓得户部尚书当场就瘫了。”
苏明玥唇角也泛起笑意。顾沉舟行事向来如此,看似锋芒毕露,实则精准狠辣,总能一击击中要害。只是这般与户部尚书撕破脸,怕是要引来文官集团的非议。
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太子掀帘而入,脸色却有些凝重。“明玥也在,正好。”他走到案前坐下,拿起茶盏一饮而尽,“方才接到北疆急报,蛮族忽然撕毁盟约,已攻破三座边城,领兵的竟是……先皇后的胞弟,慕容将军。”
“什么?”太子妃惊得站起身,手中的帕子落在地上,“慕容舅舅不是早在三年前就战死了吗?怎么会……”
苏明玥心中也是一震。先皇后是镇国公之女,三年前因“巫蛊案”被废,次年就传来她胞弟慕容将军战死的消息。如今慕容将军死而复生,还带着蛮族入侵,这背后若没有推手,绝无可能。
“北疆的军报上还说,”太子的声音沉了几分,“慕容将军手中有枚虎符,能调动边关三分之一的驻军,而那虎符,本该在皇家密库中封存。”
苏明玥猛地抬头。皇家密库的钥匙由陛下、太子和太后三人分别掌管,能从密库中取出虎符,除了这三人,再无旁人。而太后与先皇后素来不和,断不会帮慕容将军;陛下身子虽弱,却也不至于糊涂至此;难道……
“殿下怀疑是陛下?”她试探着问道。
太子摇了摇头:“父皇近日卧病在床,连早朝都未曾露面,怕是有心无力。倒是太后,昨日在父皇面前哭着说,慕容将军归来是天意,让父皇下旨招安,还说……”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寒意,“还说先皇后的巫蛊案或许另有隐情,想为慕容家翻案。”
苏明玥心中豁然开朗。太后这是想借慕容将军的手,既削弱太子在北疆的势力,又能趁机翻案,扶持先皇后的残余势力,从而制衡太子。而慕容将军肯与蛮族合作,想必是认定先皇后的“巫蛊案”与太子有关,想回来复仇。
这盘棋,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宁王不过是枚弃子,真正的棋手,是深居后宫的太后。
“殿下打算如何应对?”苏明玥问道。
“我已命顾沉舟即刻启程前往北疆,”太子沉声道,“他祖父曾在北疆戍边多年,军中尚有旧部,或许能稳住局面。只是……”他看向苏明玥,眼中带着犹豫,“顾沉舟走后,长安的局势怕是要更复杂,你和苏家……”
“殿下放心。”苏明玥起身行礼,语气坚定,“臣女会守好长安,也会查清先皇后的巫蛊案,绝不会让太后的阴谋得逞。”
太子看着她沉静的眼眸,忽然想起寒山寺那盘棋,她落子的决绝与此刻如出一辙。他点了点头:“有你在,我便放心了。顾沉舟临走前托我给你带句话——‘长安棋局,静候佳音’。”
苏明玥心中微动,他这是将长安的后防交给她了。她低头看着案上的棋盘,忽然拿起枚白子,落在天元位上——那是棋局的中心,也是长安的命脉。
“请殿下转告顾世子,”她抬眸时眼中闪过锋芒,“长安有我,万无一失。”
顾沉舟离京的消息在傍晚传遍长安。玄色的队伍出北门时,苏明玥正站在城楼之上,望着那支渐行渐远的队伍,颈间的白玉佩被夕阳晒得温热。
“小姐,顾世子走得这样急,连句道别都没有。”青萝站在她身后,有些愤愤不平,“好歹也该来跟您说一声啊。”
苏明玥却笑了笑。他不必说,她也懂。此刻的道别太过奢侈,唯有守住长安,才是对彼此最好的承诺。她从袖中取出封信,递给身旁的秦风:“把这个交给北疆的暗线,让他们务必保护好顾世子的安全,尤其是……提防慕容将军身边的蛮族祭司,那人的手法,与三年前先皇后宫中的巫蛊师很像。”
秦风接过信,躬身道:“属下明白。”
夕阳沉入地平线,城楼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苏明玥望着暮色中的长安城,忽然想起顾沉舟曾说,她的棋路有几分镇国公的风范。或许从一开始,她与他的命运,就和镇国公府、先皇后、慕容将军这些名字紧紧缠绕在一起。
三年前的巫蛊案,三年后的蛮族入侵,看似毫无关联,实则环环相扣。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环环相扣的阴谋中,找到那枚能解开一切的关键棋子。
回到苏府时,夜色已深。苏大人正坐在书房等她,案上摊着本旧卷宗,封皮上写着“三年前巫蛊案卷宗”。
“明玥,你看这个。”苏大人指着卷宗里的画像,“这是当年负责巫蛊案的监察御史,三个月前突然暴毙,死因是‘突发恶疾’,但我派人查过,他死的前一天,曾去见过太后。”
苏明玥拿起画像,见上面的御史眉眼间有颗痣,与她在寒山寺密道里找到的兵书上的批注笔迹,有几分相似。她忽然想起那兵书是镇国公府的旧物,而镇国公正是先皇后的父亲,难道镇国公早就知道巫蛊案有问题?
“父亲,”她抬头看向苏大人,“您还记得三年前,巫蛊案爆发时,镇国公府可有异常?”
苏大人皱着眉回忆:“镇国公当时极力为女儿辩解,却被陛下斥责‘徇私枉法’,没过多久就忧愤而终。倒是镇国公的老管家,在镇国公去世后就失踪了,有人说他带着镇国公府的财宝跑了,也有人说……是被灭口了。”
老管家。苏明玥心中一动,这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她将画像折好放进袖中:“父亲,我想去镇国公府旧址看看,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苏大人有些担忧:“那里早就荒废了,而且太后的人怕是盯着呢,去了太危险。”
“越危险的地方,才越有可能藏着真相。”苏明玥语气坚定,“女儿会小心的,您放心。”
深夜的镇国公府,断壁残垣在月光下如同鬼影。苏明玥带着秦风悄悄潜入,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声,惊得栖息的夜鸟扑棱棱飞起。
“小姐,您看那边。”秦风指着正厅的梁柱,那里刻着些奇怪的符号,与寒山寺韦陀像底座的刻痕有些相似。
苏明玥走上前,借着月光仔细辨认,忽然认出那是镇国公府的家族暗号,每个符号都对应着一个字。她指尖在梁柱上轻轻划过,将符号一一记下,拼起来竟是“地窖,西厢房,砖下”。
两人立刻赶到西厢房,秦风用匕首撬开地砖,果然露出个黑沉沉的地窖入口。苏明玥点燃火折子,率先走了下去。
地窖不大,只放着个破旧的木箱。打开箱子,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件旧衣物和一本日记,是镇国公的笔迹。
苏明玥翻开日记,前面都是些家常琐事,直到三年前巫蛊案爆发前的那几页,字迹才变得潦草:
“皇后送来密信,说太后在她宫中埋了人偶,让我速想办法。”
“陛下病重,太后趁机掌控朝政,怕是要对皇后下手了。”
“慕容外甥已察觉不对,想带兵回京,被我拦下——他若回来,只会更危险。”
“巫蛊案发,皇后被废。我去求情,却在宫门口看到太后的人拿着人偶,上面竟有我的笔迹!是圈套!”
“老管家说他知道是谁模仿我的笔迹,让我等他回来……”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苏明玥握着日记本的手微微颤抖,原来先皇后的巫蛊案,从头到尾都是太后设的局,连镇国公的死,也与太后脱不了干系。而老管家显然知道真相,却没能来得及告诉镇国公。
“小姐,您看这个。”秦风从旧衣物里翻出块玉佩,上面刻着个“管”字,“这应该是老管家的东西。”
苏明玥接过玉佩,忽然想起一事。三年前老管家失踪后,有人说在城南的破庙里见过一个瘸腿的老乞丐,脖子上挂着块刻字的玉佩。当时没人在意,现在想来,那老乞丐或许就是老管家。
“秦风,”她将日记和玉佩收好,“我们去城南破庙。”
破庙在月光下透着阴森,墙角堆着些干草,像是有人居住的痕迹。苏明玥刚走进庙门,就见供桌后走出个身影,拄着拐杖,正是个瘸腿的老乞丐。
“你们是谁?”老乞丐的声音嘶哑,眼中带着警惕。
苏明玥拿出那块刻着“管”字的玉佩:“老管家,我们是来问三年前的事。”
老乞丐看到玉佩,浑身一震,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你……你是镇国公的人?”
“我是苏明玥,”她轻声道,“镇国公的日记我看过了,知道您当年是被太后的人追杀,才隐姓埋名至此。我们想知道,当年模仿镇国公笔迹的人是谁?”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流下泪来:“是……是户部尚书!他当年是镇国公的门生,最擅长模仿恩师的笔迹,却被太后收买,做了这狼心狗肺的事!我亲眼看到他把人偶埋在先皇后宫里,还偷了恩师的墨宝去模仿笔迹……”
果然是他。苏明玥心中了然,户部尚书不仅是宁王的姻亲,更是太后的爪牙,难怪敢在朝堂上信口雌黄。
“那您知道慕容将军为什么会相信太后,还带着蛮族入侵吗?”她又问道。
老乞丐叹了口气:“太后派人给慕容将军送了封信,说是太子为了巩固地位,才与太后合谋陷害先皇后,还说镇国公也是被太子逼死的。慕容将军本就对太子心存芥蒂,又在蛮族那里受尽苦楚,自然就信了。”
一切都串起来了。太后先用巫蛊案除去先皇后和镇国公,再用假消息煽动慕容将军复仇,同时借宁王之乱削弱太子的势力,最后想借蛮族之手和慕容将军,彻底扳倒太子,扶持年幼的皇子登基,自己垂帘听政。
好深的算计。
“多谢老管家告知真相。”苏明玥将一袋银子递给老乞丐,“这里不安全了,您尽快离开长安吧。”
老乞丐接过银子,对着她深深一揖:“小姐是好人,定会有好报的。”
离开破庙时,天边已泛起微光。苏明玥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忽然明白顾沉舟为何让她守好长安——这里不仅是棋局的中心,更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她握紧手中的日记,那里面藏着太后的罪证,也藏着扳倒她的筹码。只是这筹码太过沉重,一旦抛出,必会引起朝堂震动,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接下来怎么办,小姐?”秦风问道。
苏明玥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那里的宫殿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去东宫,”她语气坚定,“把真相告诉太子。”
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这步棋,她必须落下去。因为她知道,北疆的顾沉舟在等着她的消息,而长安的日升月落,也在等着一个迟到了三年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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