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仰椅翻,小碟碎在地上,里面的肉干撒出来,滚了几圈沾上尘土。
空气有几秒的凝滞,三人望着地上的狼藉,谁也没有动。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丰寿,他失了平日里的假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朝赵念雪高高扬起手臂:“你敢掀我家的桌子?!”
仿佛是战鼓敲响,声震如雷,刘二娘暴跳如雷地扑过来要抓住赵念雪。
赵念雪像只灵巧的猫儿一般左右闪身躲避二人的追捕,一边将屋子里的木柜抽屉和一干杂物都拉出来,砸了个爽。
动静实在太大,刘二娘的两个儿子,丰山和丰海睡眼惺忪地走进屋内,霎时瞌睡都惊走了,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
刘二娘吼道:“这丫头疯了,你们快给我拿住她,我今天非得打断她的骨头!”
赵念雪眼尖地发现刚刚推倒的木柜里掉出来一本泛黄的小册子,正是自己的账册,心中一喜,正欲上前拾起,却被两兄弟阻拦了脚步。
这两兄弟随了刘二娘,吃粗茶淡饭也养的虎背熊腰,气势汹汹地杵在跟前,像一堵墙一样朝赵念雪逼近。
赵念雪步步后退,心中有了惧意。却听到门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连串细弱而焦急的喊声:“使不得使不得!”
闻其声,赵念雪便知是丰绣的母亲林秋。一个枯瘦而愁苦的女人,身形消瘦得像道苍白的影子,此刻却飞身跑到赵念雪身前,母鸡护崽似地将她护在身后。
她望着满地狼藉,一边道着歉,一边又回头训斥道:“你这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还把这里搞成这个样子,还不快向大伯和大伯母道歉!”
丰寿冷笑一声:“弟妹,你看这是道歉就能了的事吗?”
刘二娘在一旁怒火中烧:“我今天定要将这个死丫头打得满地爬!”
“谁也不许打我的女儿!”
闻声赶来的还有丰年与丰绾。丰年拄着拐棍,拖着脚步艰难地迈进屋内,丰绾寻隙钻进赵念雪身旁,紧贴着姐姐与母亲,畏惧的抬头看着眼前一切。
刘二娘讥讽地看着丰年,满不在意地嘲笑道:“你这个老残废,我就是将你的女儿媳妇都打了,你又能怎样?”
又转向林秋:“我说弟妹,你怎么养出这么个害人精?阿绣今年也有十七了,依我看不如早点嫁出去,换点彩礼钱,也好贴补家用,省得留在家里祸害自家人。我连人家都看好了,村东头的杜老头想娶个填房,人家手里头可着实有几个子儿呢。”
一股寒气直袭赵念雪心头,她又怒又怕,咬着牙瞪视着刘二娘的可恶嘴脸。身前的林秋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子抖得如同一片被秋风摧折的叶子,含泪道:“那杜老头年纪比我还大,阿绣怎能嫁给他?”
“对,阿绣不急着嫁人。”说话的竟是丰寿,他又挂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踱步上前,插到两拨人中间,一副和事佬的做派。“我看阿绣挺有做生意的天分的,应该在家里多留几年,好好赚点钱。正好你两个堂兄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这下不急着没本钱了。”
赵念雪终于忍不住了,骂道:“你儿子娶老婆关我屁事?我赚的钱就是撒到大街上,也不给你们一分!”
“怎么说话呢!”丰山丰海又气势汹汹地上前堵人,林秋护着两个女儿往后退,丰年拄着拐棍上前阻拦,两个小伙子却一点也不顾长辈情面,不客气地将他推倒在地。
林秋和丰绾流着泪去扶地上的丰年,赵念雪气得胸膛不住起伏,上前一展双臂拦在他们身前,道:“东西是我砸的,有什么都冲我来!”
她小小身板挡在中间,胳膊腿儿都比一棵葱粗不了多少,毫无威慑力,反而惹得丰山丰海发出一阵嗤笑。
林秋泪水涟涟,道:“你们何必如此相逼?阿绣不懂事,砸坏了东西我们赔就是。”
“我呸!”刘二娘狠狠啐了一口,“赔?你们家有几个钱赔?这些年要不是我们接济,你们早饿死了!还真以为自己那半亩田能种出什么花来。”
林秋忿忿不平:“嫂子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当初公婆去世,家里的田地应当兄弟俩平分才是,可你们只给我们半亩,本就是不公之事,我们忍了这么多年,如今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还有脸说。”丰寿似被踩着了尾巴一样,气急败坏地对丰年说道:“当初爹娘去世的时候,你在哪?你在跟着徐反贼打仗!徐反贼被凌迟而死,你替他喊冤,叫人打断了腿,差点连命都送了,灰溜溜地滚回小河村来,给你半亩田都算不错了,还有脸叫屈。”
丰年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喉咙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用力地以拐杖掼地,嗓音嘶哑地喊道:“徐将军,他从未有过谋逆之心!”
刘二娘脸色铁青,勃然大怒地冲上前来,骂道:“叫叫叫,你上衙门叫去!你去京城到皇帝跟前叫去!你看皇帝砍不砍你的头!
“不过是当了几年的走狗,还真把自己当成姓徐的家里人了?满门抄斩漏了你,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都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非要闹得全家都获罪,跟着你一起人头落地才肯罢休?!”
丰年嘴唇颤抖,双腿打着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一根拐杖上,似支撑不住随时都要跌倒,却还强撑着想说些什么,被林秋拦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凄哀地摇摇头。
赵念雪从义愤难平到茫然失措,就在这番对话的来回之间。事态的发展逐渐出乎她的预料,似乎牵扯到了什么陈年旧事,那便是她不知道的事情了。
她眼神忐忑地在一屋子人之间来回梭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在一群纷乱驻立的腿脚之间瞄到自己那本躺在地上的账册,心想要不偷偷拿了然后溜走?
她有退意,丰寿一家却不是轻易肯息事宁人的。刘二娘狠狠地将脚边杂物踢开,指着赵念雪一行人恶声恶气说道:“一家子害人精,我好好的家被砸成了这样,我管你们有没有钱赔,反正今天一个也别想全须全尾地出去!”
随着她一声令下,丰山丰海二人充当左右前锋,成包抄之势两面夹攻,刘二娘拾了根木棒虎视眈眈寻机突袭,丰寿抱着双臂镇守后方,守住大门不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逃走。
瓮中捉鳖之局已成,怒喊声、哭叫声、哀求声交织成一片。赵念雪护着家人退到角落中,单薄的身子挡在他们身前。
眼前局势分明,敌方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一个凶悍虎妇,还有一个笑面虎;而我方一残一弱一幼,只剩她一个勉强可用的战斗力,除了激怒对方别无所用,只好闭眼认命挨打。
本就是她闯出的祸事,是她行事冲动,连累家人受过,除了替他们多抗一些拳脚,没有别的补偿方式。
她眼睛闭上,耳朵却格外灵敏地在混乱中捕捉到了拳头高高举起时带动的呼呼风声。
在等待第一个拳头落到自己脸上时,时间仿佛过得无限漫长。
她绝望地等着那风声袭面。
然而却有另一声细微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穿透窗户纸,破空而过,凌厉地将空气划出簌簌响声。
她睁眼,烛火恰在那一瞬间熄灭,满室陷入黑暗,一道黑影几乎是从天而降。
此时薄云遮月,从小窗照进屋内的月光亦是淡淡的,屋子里的纷乱人身都成了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几道轮廓,难辨其人。
然而其中却有一道影子迅疾如风,敏捷如豹地在人影中穿行,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挥拳出掌的风声不止,夹杂着□□相撞的沉闷钝响。
“谁打我?!”
“啊!”
“好痛!”
赵念雪确信,自己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惨叫声不绝于耳,赵念雪眼花缭乱地看着满室人影乱窜,心跳如擂鼓。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抓紧了,身后也是一片紧张的吸气声。
她拍拍手臂上的手以示安抚,空着的那只手臂上却突然生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胳膊,微微使力将她带离几步。
赵念雪听到身后家人的惊呼声,自己亦在黑暗中惊惶万分地推拒着。
手臂上的力道未减,但也没再使劲。赵念雪感觉到自己被牵引着靠近了一个泛着热意的胸膛,有人贴在她耳边轻声说:
“明日辰时,西山藏书楼。”
嗓音低沉如古木微振,吐字时气息轻轻扫过赵念雪的耳廓,引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她忍不住伸手去揉,这时手臂上的力道一松,面前的人影如鬼魅一般闪过,如同他来时一样,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身后有人摸索着走过来,碰到她的身体之后紧紧抱住她,林秋哽咽的声音响在耳边:“阿绣,你没事吧?”
“……没事。”
有事的是别人。
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赵念雪循着一片呻/吟声,看到地上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物种。
借着月光辨认一番,才发现是四个人头尾相接地缠在一起,胳膊腿儿都打结似地缠成了一团,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赵念雪顿时没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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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晚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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