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亡损害表已经被德里安递交了上来,埃尔文都不用看夏延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史托黑斯区的这场战斗有多惨烈,士兵尚且不论,平民也死了一批又一批,善后和维修的费用一定极其惊人。
夏延坐在广场的台阶上翻了翻那沓厚厚的损害表,在这期间她已经骂了不下十次脏话,当德里安告诉她这只是半小时前的统计表时,她捂了捂脸,只能从嘴里挤出三个字:“拿酒来。”
二十分钟后,针对调查兵团这次捕捉战而拟定的会议就要开始了,夏延真想把这一沓损害表甩给埃尔文让他自己去跟那群老古董领导人唇枪舌战去。
“拜伦卿说他可以帮您出席会议,他擅长这个……”德里安小声地对她说。
“……最后出钱的不还是我吗。”夏延把那叠表格塞给了德里安:“去吧,让他去,讨价还价的事情我真的干够了。”
到了这个时候,乌兰·特尔内拉终于提着医疗箱赶来了,夏延伸出自己的右手递给他,然后单手挑开了朗姆酒的瓶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特别能理解皮克西斯喜欢在工作中喝酒的心情。
乌兰率先把军用应急食品递给了夏延,他问她是不是一直没好好吃东西,夏延自嘲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人了。等到乌兰扯开一层又一层血淋淋的纱布,才意识到她的这句自嘲也许只是在说实话而已。
“等事情结束您准备干嘛?”乌兰问她。
“睡觉,”夏延说:“吃饭,喝酒,抽烟,在房间里躺三天。”
“……真是良好的嗜好呢。”乌兰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头,然后问她:“兵长为什么打你啊?还骂你。”
乌兰这家伙虽然身手长进了,但脑子怎么好像完全没有长进?没看见奈尔埃尔文和拜伦都当做无事发生吗?他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延有点语塞,她的嘴唇动了动,一抬头却瞥见利威尔往这边走,她立马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开始对乌兰明知故问:“有没有烟?有没有烟?有没有烟?”
乌兰·特尔内拉居然真的掏了一包没拆封的烟出来递给了夏延,这牌子还真就是她抽的那种廉价烟。
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夏延有点发愣。她只是下意识地想随便扯点句子假装自己在和乌兰聊天来躲避利威尔而已。
乌兰倒是一脸淡然地说:“你烟瘾太大了,每次抽完了就到处管人要烟,我跟奥路欧大哥说这事儿的时候,大哥说我可以备一包在身上,下次你管人要烟就不会尴尬了,调查兵团也就你和兵长抽烟。”
夏延一时不知道该跟他说谢谢,还是问他奥路欧什么时候能被人叫大哥了,总之当她开始单手拆烟的时候,利威尔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敢抬头,只觉得只有自己坐着的时候利威尔才能给她一种他很高的错觉,她头皮发麻,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地拿嘴咬着烟盒想拿左手把烟拆了,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利威尔一把从她嘴里把烟盒拿了出来,但是夏延还是没敢抬头,她听着身前的人拆出烟盒敲敲外壁抖出一根,然后他自己倒是划亮火柴给自己点上了。
夏延忍不住抬头冲他来了一句:“喂——快给我。”
这一抬头,正好对上利威尔那双冷冷的眼睛,夏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硬着头皮问他:“……干嘛这么凶?”
利威尔凝滞了一会儿,然后他蹲下来,把嘴里的烟塞到了夏延的手上,对她说:“不会有下次了,下次在你动手前我就会先把你扔进河里涮。”
“我……嗯,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夏延说。
他是真的很想揍她,但又是真的揍不下去手。利威尔做梦也想不到夏延会把他给打晕,他能理解这家伙想参与女巨人捕捉战的心情,也能理解她不想让负伤的自己参与的心情,但他是真的想不到自己会被夏延·欧格尼这么有计划地突袭。
但仔细一想,又确实是她干得出的事情。
这家伙真心想骗人的时候谁都没辙,想想他们当初从地下街上来她把自己玩进欧格尼家给他们换了地上居住权利的事情就知道了,这是利威尔第二次着了她的道,最要命的是他居然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家伙把自己的弱点摸得一清二楚,利威尔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能把他打晕的恐怕也就夏延·欧格尼这么一个人了,但他又确实不想出口承认夏延跟只小猫一样抱着自己的时候他本人完全没有警戒心。
“倒是提醒我了,”利威尔说:“我下次能用同样的方法把你揍晕。”
“那不行,”夏延嘟嘟囔囔地:“那还怎么好好拥抱了。”
那种感觉又来了。乌兰·特尔内拉头皮发麻,他又有了那种“我不应该在这里”的感觉,而他处理那些糟糕伤口时,夏延还能什么反应都没有地跟利威尔兵长说这些话也是一种极强的能力。
包扎结束之后,他们两个伤员开始开始四处转悠想找家还开着的餐馆,夏延问起罗塞墙南边看守104期新兵的事情,利威尔只说还没有来消息,夏延感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吗。等到他俩坐在临时支起供应食物的小摊前的时候,奥路欧骑着马一路疾行到了他们的面前。
“罗塞之墙南区被突破了!”他急匆匆地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夏延点的熏鱼还没上来,她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灰暗的颜色,然后她以一种极其狰狞的表情告诉老板不用给自己上菜了。她站起来,狠狠地踹了踹地面,嘴里骂骂咧咧着真是一刻也不让人休息。
史托黑斯的军区里已经忙成了一片,结束会议的埃尔文和拜伦正在商议向罗赛之墙南区出兵的事情,惴惴不安的艾伦带着三笠跑来询问夏延的伤势,夏延只来得及冲他摆了摆手,下一秒,她就被家臣们递交到她面前的文件们给淹没了。
“只有一个原则,”她扫了一遍文件,对包围了她的家臣说:“没钱了,都抠搜点,该批的钱少批,不该批的一分也别批。”
“可是埃尔文团长说……”阿贝尔似乎想说些什么。
夏延立刻打断了他:“老子命都要陪他玩进去了,让他提着点精神,没钱,就这么跟他说。”
利威尔似乎站在边上隐隐地笑了一下,夏延察觉到了他的笑意,她立刻侧过身去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还是准备准备养我吧,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破产啦!”但利威尔可不信她的鬼话——这么大个欧格尼领地还能让她吃不上饭?退一万步说,夏延·欧格尼是那种不给自己留钱兜着的人?——但他没有反驳夏延,他最近已经逐渐习惯夏延嘴上不上门闩的奇怪撒娇方法了。
调查兵团的士兵们来不及喘息,立刻在捕捉女巨人战后踏上了前往托罗斯特区的征途。乌兰拿来了夏延的立体机动装置和长剑,利威尔直接拿起她的剑扔给了她,抬抬下颚示意乌兰把立体机动装置拿走,夏延看他也没有要上战场的意思,才总算乖乖地窝回了马车里。
他们这一车的配置属实有些奇怪,那个被韩吉拎上来的墙壁教神父尼克,从看见夏延开始就瞪着眼睛颤抖。
韩吉说尼克神父知道关于墙壁的真相,但他不肯说,车上的几个士兵都是血气方刚又容易不耐烦的角色,在利威尔掏出枪对准尼克的时候,尼克直直地指向了夏延。
“你明明就什么都知道!”他说。
“啊?”夏延手里的黄油面包吃到一半,着实有些不明所以:“我知道什么?”
“真相!你是欧格尼的领主,你父亲和叔叔都是王政的一员,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清楚真相!”
夏延挑了挑眉,她觉得这是个试探尼克的好时机,于是她斟酌了一会儿,问:“所以这也是王政忙着追杀我的原因?跟我父亲似的?”
“你跟你父亲一模一样……都是知道真相又摆出反叛之姿才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中央宪兵拷问她时说的那个“真相”,应该就是尼克说的这个“真相”了,但父亲确实什么都没有告诉过她,她知道父亲曾经是王政的一员,但听尼克的意思是父亲不服从“真相”下的安排,才会被王政除掉,以路德代之。
“看来你真的知道不少啊,”夏延翘起了腿,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问尼克:“欧格尼家的先辈们当了一辈子的王政,毕竟王族旁系这个名号一直都很响亮,但我父亲被杀,我也被逼到了这种绝境,那我反王称王也没什么问题吧?”
她说出这句大逆不道之语的时候,全车都陷入了寂静之中,所有人都转过了惊恐的目光看向夏延,只有利威尔知道她是想从尼克嘴里再套些情报出来,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她也只是在赌而已。
尼克神父显然也被她的言论给惊吓到了,但他看了一会儿夏延,慢慢地摇了摇头:“除了那位,我们谁都没资格成为王。”
“我说我有,那我就是有,那你倒是说说我和弗里茨王的区别,你已经听到了,我身体里流的也是王血,我的反王理由已经非常充沛,而且这几年我的名声也不差,我给民众花的钱可比王室多。”
尼克瞪着他的眼睛看着夏延,夏延倒是抬起头露出了睥睨之意看着尼克,她看他不说话,于是补了一句:“你说啊,我和弗里茨王的区别在哪?”
“……你流的根本不是真正的王血,你绝不能反王,你称王只会让墙内乱成一团,”尼克说:“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夏延·欧格尼,但你还是死了称王这条心吧,如果你希望墙内不会动荡不安的话。”
夏延笑了,她冲尼克神父举了举手里的酒壶,说:“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但谢谢你刚才告诉我的情报,你是觉得你说我身体里流的不是王血,我就猜不到真正的王另有其人了吗?”
她流的不是王血,有两种解释的可能。一种是欧格尼家不是弗里茨王的旁系,一种就是真正的王另有其人,而她不是欧格尼家子嗣这种狗血选项她压根就没考虑过——开什么玩笑,她的日落眼是白长的?
夏延·欧格尼脸上带着薄薄的笑意,眼睛却盯紧了尼克,她说这话,赌的不是她说的对错,而是尼克对她这句话的反应,两个可能而已,二选一不是什么难事。
果不其然,尼克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开始猛烈地颤抖,但他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说:“你不要再胡乱猜测了,我可没说过真正的王另有其人这种话,我们的王位永远只有弗里茨王能坐,欧格尼家王族旁系的名头才需要你好好考量。”
说完这句话,他就紧紧地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从他瞬间的表情里,夏延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或许欧格尼家不是王族旁系,但弗里茨王是不是真王才是真正需要考虑的。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眯着眼睛抿了一口自己的伏特加,对尼克补了一句:“哦对,我对王位没兴趣,你大可放心,你要是乱说我这边也会很麻烦,到时候真就不得不卸你脑袋啦。”
这女人真狠啊,韩吉想。她自己怎么问尼克都问不出个所以然,她都把他拎到墙壁上威胁他要把他扔下去了尼克都是一副愿意带着真相去死的样子,结果夏延利用自己欧格尼家主的身份,把反王称王这种恐怖的话轻轻松松地挂在嘴上,几句话就把尼克给问懵了。
夏延把酒壶放到一边,然后远眺前面举着火把行进的调查兵团队伍,她轻声说道:“真是有意思啊,尼克神父,我双亲被杀,我被迫在地下街当了十年的老鼠,不断跟莫名其妙的命运抗争想求条活路,挣扎到最后,却发现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我根本不知道的真相。”
尼克神父一言不发。夏延点燃的火柴来不及点燃烟就被风扑灭了,于是她划亮了第二根,第三根,最后她放下了手中的火柴盒,也拿下了嘴里的烟,她沉默着低下了头。
她金色雄狮的徽章还在她的衣领上熠熠生辉,但这个徽章在她眼里从来都是沾着父母血液的存在。她没有力气质问尼克,也没有力气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眼前所浮现出来的都是自己如同笑话般度过的二十八年人生。
利威尔伸出了手,他拿起夏延的火柴盒替她划亮,再拿手挡住这呼啸的风,夏延看了一眼他沉沉的蓝灰眼,她颤抖着拿起自己的烟放进嘴里去靠近那丛火苗,利威尔看见她的日落眼在火光中倏然落下了一滴泪水。
“谢谢。”她轻轻地说。
我答辩完了我的大学四年结束了!!!!!!
过上了大家等我更新,我等大家评论然后跟大家哈哈哈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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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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