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路欧终于感觉自己好起来了的时候,正好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他把桌子上那些空了的酒瓶收拢起来准备扔掉,却想起来这些东西可以给夏延拿来做练习剑术的道具。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一把剑要怎么一击削掉地上空瓶的半截,他在心中暗暗佩服夏延·欧格尼的剑术,虽然每每想起她在女巨人后颈上疯狂的模样就感到有些胆战心惊。
他出门的时候利威尔正把处理完的文书交给通信兵,他的老大看了他一眼,立刻就知道他终于从自己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带那帮小孩训练去。”这是利威尔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在训练中途,奥路欧问艾伦夏延去哪了,他想赶紧决定自己那些酒瓶的归属,打扫好自己的房间以免被兵长诟病。艾伦说夏延小姐今天在兵长的红茶里放了青柠汁,刚刚已经像兔子一样地逃到山里面去了。
在夏延没有回来的时候,德里安骑着马送来了新的文书,他似乎已经对自己家主像只野猫一样逃窜进山林里不见人影的行为习以为常,于是德里安把新的文书交给了奥路欧让他转交夏延,临别前,他拍了拍奥路欧的肩,告诉他想喝什么酒也可以和自己说。
奥路欧对德里安突然的亲近感而讶异,反应过来之后,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这几天的颓废让利威尔和夏延都上了心,夏延每天送到他房间来的酒,应该都是德里安千里迢迢带过来的。
他对德里安说了谢谢,这个年轻的欧格尼家臣有些不知所措地挠挠头,只说下次可以一起喝酒。他们两个年龄相仿,都比夏延和利威尔年轻几岁,又比104的小孩儿们年长不少,当下就产生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将近傍晚的时候,夏延捧着尖塔型的针叶植物跑了回来,她显然是将这种松科植物折了一小段就兴冲冲地跑回来了。大家都不太明白她折这玩意儿做什么,但她却喜上眉梢地给大家介绍起这种植物。
“这是雪松!”似乎没意识到利威尔正好准备踏进房间,夏延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补了一句:“利威尔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这话一出来,全场哗然。让有些绝望地扶住了脑袋,在心中喃喃为什么单看三笠和艾伦还不够。大家都因为夏延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和言语怔住,只有夏延自己开始四顾找瓶子把雪松枝条摆好。
而奥路欧看见利威尔因为她这句话尬在了门口。利威尔站在门前,进也不是,出也不是。这倒让奥路欧觉得有些好笑,他想起上次他们从雪山上下来,夏延当着大家的面亲了一口利威尔的事情。自家老大的脸上常年挂着不耐烦和烦躁,也只有夏延·欧格尼能让他少见地露出些许的窘迫。
艾伦眼尖地瞥见了兵长在门口僵了一会儿,他正想跟他打招呼,利威尔却正好进来拍了一掌夏延的脑袋,然后嘴里骂了几句她是不是去山顶上打滚了,于是夏延笑着开始拍自己身上的草屑。
因为被利威尔和奥路欧严令禁止靠近厨房的原因,夏延这些天吃孩子们做的饭总有些心有愧疚,她决定展现自己精准的剑术——于是拿起菜刀削起了土豆,康尼因为她凌厉的手法和她削出来薄如蝉翼的土豆皮咋舌,奥路欧在她轻松结果那一袋土豆之后,把德里安带来的文件递给了她。
夏延一边笑着说希斯特利亚煮的汤好喝,辛苦你们啦,一边把那叠文件往手臂下面藏。她开始抬脚走出房间,奥路欧意识到,夏延在转身的时候,表情立刻就变了——这种阴鸷的表情奥路欧很熟悉,夏延面对敌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她离开人群走到了走廊的角落,没急着翻开文件,因为她知道这叠文件里的某一张里,肯定昭示着对希斯特利亚·雷斯和她的家族调查无果。她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甩掉火柴的火光,在她自身的无言静默中,她最后翻开了那叠文件,抽出了那张调查报告。
果不其然,还是调查无果的汇报。
她当然知道调查王政所要隐瞒的真相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但是她实在是难以忍耐身体里不断躁动的惶恐。她不想当王,她必须立刻查出希斯特利亚·雷斯和王族的真正关系,那天与尼克神父对话之后,她一直预感这个小姑娘或许是拯救自己的重要人物。
但是她没有证据。她没有证据,就没法应证自己的推论,从扎克雷到埃尔文,那群该死的混账总会在反叛之时将她逼上王位。
而且夏延意识到,这群墙内的领导人已经开始行动了。这几天的报纸都在大肆宣扬她作为欧格尼家主活跃的事情,开仓放粮以及民主的政策被老调重弹,她以贵族身份冲锋前线的事情也被添油加醋写得夸夸其谈。
以扎克雷为首的权力的掌握者升起了一个炉子,并且已经开始往里面不断地塞入柴火。等到火势旺盛的时候,夏延就再也无法阻止炉子里的水声鼎沸。
她不是没有压过那些报纸,但报社的负责人却说自己写的是夸奖她的事实,并无不妥。即使在金钱和欧格尼家的权利压迫下,他们也没有为此动容的样子——这群该死的家伙肯定是因为早早受了达里斯·扎克雷的示意!什么不为金钱动容写的都是事实,该死的家伙们。夏延都是这样在心里腹诽他们。
她越烦躁,她就越喜欢找利威尔的麻烦。虽然都是些小事情——例如从在他的红茶里多放糖,慢慢变成了放青柠汁和咖啡粉,例如在他写文书的时候缠着他陪自己喝酒,例如在他要和士兵们交代事务的时候突然趴到他背上叫嚣着让他陪自己上山抓野兔——这样的小事情堆积起来之后,即使知道夏延是因为最近过于焦虑才会这样,利威尔也终于忍无可忍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在做事你没长眼睛吗!”利威尔把夏延从自己的背上扒拉下来,带着怒火吼了她一句。边上的通信兵正拿着埃尔文给利威尔的文书,他意识到士兵长对行为有些大胆的欧格尼阁下生气了,于是他一愣一愣地站在边上不敢说话。
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在打扰他的工作。夏延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地语塞了,她最后只是低下头轻轻地冒出来一句:“对不起,我是真的想叫你陪我去抓野兔。”
说完这句话,她就跑了。跟这几天里的无数次逃逸一样,她撒丫子就往山头里跑。
事实上,她没有那么害怕利威尔生气,她每次逃进山头都是因为想自己一个人呆着。她真的很害怕自己被逼上王座,那种糟糕的焦虑感让她感觉自己有些不受控,而她只想一个人消化这些该死的不良情绪。
她跑了之后,利威尔也变得躁动不安,他把那叠文件甩给通信兵,只说给埃尔文,其他的什么没再交代,他的左腿恢复得很好,爬上山头抓只野兔不是什么问题。
快到傍晚的时候,利威尔才在山顶附近找到了夏延。这片山野范围之宽阔超出了他的想象,夏延·欧格尼的能藏也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觉得自己抓到的那只野兔都快被他拎着奔波到要死掉了,他才看见那个躺在草丛里的身影。
她就平躺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地睁眼看着天空。她一定意识到了利威尔的靠近,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也没动。
利威尔就坐到了她的边上,然后把那只野兔扔到她身上。奄奄一息的兔子落到了夏延的脖颈上,正以为自己重获自由要抓紧机会离开这里,却被夏延一把抓住了双耳。
兔子挣扎了几下,很快放弃了,它转而安静地匍匐在这个女人的身边。
“我不想当王。”夏延说。
“嗯。”利威尔说。
“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一个人。”
“但是你得活着。”
听到利威尔的这句话,夏延倏然转过脑袋看向利威尔,她瞪着自己的眼睛看着他,对他说:“这种时候,我就要说活着不只是为了活着了——你明明知道那首诗的意思。”
“称王能让你活下去。”但利威尔只是这么说。
夏延一下子就从草丛里爬了起来,她把身子探到利威尔的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只是念出了那句诗:“当我停下来凝视自己,回望那条你带我走过的路时,我到达了我的终点,因为我已经义无反顾地投身于那个毁灭我、终结我的人。”
利威尔垂下了自己的眼睛,他不做任何的回应。
于是夏延颤抖着将那首诗自己念了下去:“最终我来到了你的身边,我知道自己将在这里死去。”
山风拂过草叶发出飒飒的声音。利威尔还是没有看夏延的眼睛,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垂眼看着地上那只野兔不安地蠕动着。
“你说话啊!”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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