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文雁身体好了些，她给巧慧下了个指令，“巧慧，你去找找陈家有没有狗洞可以钻出去。”

巧慧问：“为什么要找狗洞？”

文雁说：“我前几天看一只大狗叼着小狗走来走去，我想知道这只小狗被狗妈妈叼哪里去了。”

巧慧拍了拍胸脯，“行，包在我身上。”

巧慧满头是草的回来了，“少奶奶，我找到狗洞了，在池塘那个八角亭后面，可是我卡住了，钻不过去。”

“是正好卡住吗？硬挤不能过去吗？”

“硬要过去可能也可以，但是衣服就破了呀，少奶奶，你想要小狗我出去给你买一只好了。”

文雁挥挥手，“你去把身上洗一下，然后过来给我梳洗一下，我们去见姨娘。”

孙姨娘住在陈家一个偏院里，屋子里陈设简单，却很干净，文雁一进来就被叫着擦了脚底板，身上又用鸡毛掸子掸了又掸，小萍边打着文雁身上不存在的灰，边望着她笑。巧慧拿过掸子，“你不应该这么弄，你应该从上到下，慢慢弄下来。”

巧慧围着文雁打了一圈，然后把掸子递给小萍，“小萍姐姐，你像刚刚那样，给我打下灰。”

孙姨娘在里面叫道：“巧慧，我好久没见你了，你快进来。”

巧慧欢欢喜喜跑了进去，小萍握住文雁的手，“我听说你病了，你现在好些了吗？”

孙姨娘在里面喊着：“病了就别在风口处站着了。”

小萍扶着文雁走了进去，文雁坐了下来，“文雁见过姨娘。”

孙姨娘捧着茶喝了一口，“前几天的事我听说了，真是好大一场戏，三郎要是知道他凭空添了个儿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想。”

“三郎若泉下有知，自己有了后，多少会有些安慰吧。”

孙姨娘把茶杯一掷，“你怎么也说这种话？三郎都死多少年了，他用得着这份孝敬？这些人的心思不在三郎身上，是在你身上。”

文雁低头不语，孙姨娘说：“当初诓骗你嫁进来，我确实也出了一份力，后来三郎当场被气死，我也怪在了你身上。可是后面我知道三郎并不是马上就死了，我又有点后悔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不是马上就死了？”

“那天……”，孙姨娘刚起了个头，看小萍和巧慧正听得认真，骂道：“我都忘了，你们还在这，这是你们可以听的吗？快给我出去外面候着。”

小萍和巧慧出去后，孙姨娘继续说：“那天看见他吐了血，老爷和太太都说他死了，我便信了。后面寿材买来，要给他入殓的时候，我过去瞧他，见人还在床上，盖着被子，我摸摸他的手，还有余温，我吓了一跳，叫了起来，后面一大屋子的人都来了，老爷太太也来了，他们却说我看错了，让其他人出去，独留我下来，说三郎确实还没死，他现在身体很虚弱，让我轻声些，不要惊扰了他。我趴在他床边，轻声唤着他，他睁开眼看了看我，问你是不是回家了，我说要回去了，他闭了眼不再说话。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他不是那天就死了，那你们为什么说是我害死了他？”

孙姨娘低着头，“那是为了让你留下来，三郎真的死了之后，我想了很多，他的遗愿是让你走，我不能看你留在这里，当我正打算跟你讲的时候，老太太又到我房里，说什么你留下来是为了大家好，叫我不要生事之类的话，我在陈家，向来是最没地位的，她都那么说了，我只好作罢了。”

文雁攥紧了衣角，“我以为是我害死了三郎，所以老太太提出要我为他守节三年，我没怎么想就同意了，没想到全都是谎言。”

“你如今也知道了，就不要留恋，快点走吧，那个孩子跟三郎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认他的，你也不要想着去当他的母亲，真没必要。”

文雁下意识想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但最后一个念头止住了她，不能再有第二个宝姝出现了。她回忆起刚见到宝姝的场景，她刚要走出陈家的宅门，宝姝就将她拦住了。

文雁握住茶杯，“姨娘说的话，文雁记在心里了，只是文雁还有一个疑问，你说的这些事，方宝姝她知不知道的？”

“你也太小瞧她，她哪里会不知道，我跟你讲，二房那对夫妻，可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文雁心里一凉，“她跟我说，把我诓进来的都是大房的主意，是这样吗？”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可是到了后面，我看她也出了不少力。她是不是一直跟你说大房很坏？而她自己是如何无奈，如何被他们逼着做这些事情？”

孙姨娘笑了笑，“虽然大房那两个是又蠢又坏，但论手段，大房不是二房的对手。方宝姝这样说，也是她惯常的手段了，她这个人看上去虎头虎脑，有些憨气，总让人觉得她没这样的心计，实际上远不是如此，你着了她的道，皆是涉世未深的缘故。”

“在我和三郎成婚那天，我是准备走的，我刚要走，宝姝把我叫住了，说我穿这身喜服，走不了，要带我去她房里把衣服换了，二少爷当时也在，他叫我赶紧走，说再不走或许就走不成了，我一直疑心他知道了什么，但我不敢去想。”

“那都是他们夫妻的把戏，我没记错的话，是二少爷第一个跑过来，跟老太太说你在他们屋里。”

文雁叹了一口气，“果然是这样，我真的太蠢了，我怎么会相信他们，我应该马上跑走的。”

“说起二少爷，我又有一箩筐的话了，不过都是一些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事，我想，你也就不用听了。”

文雁站了起来，“谢谢姨妈告知我这些事情，文雁还有些事情，文雁先退下了。”

文雁走到外面，“巧慧我们要走了，你还有没有话要跟姨娘说的，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巧慧欢欢喜喜跑进去，文雁拉住小萍的手，“小萍，今天晚上，我要逃走，你跟我一起走。”

小萍看向左右，“小姐，我们都出不去，怎么走啊？”

“陈家池塘那边墙上有个狗洞，我让巧慧趴进去过，她比我们胖一点，她卡住了，我们比她瘦一点，可以钻过去的。”

“小姐，你之前不是还慢慢等着吗？这次怎么突然这么急？”

“陈家的网越收越紧了，我再不出去怕就没机会了，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去金州，去我爹娘那里。”

文雁话音刚落，巧慧就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香袋，“少奶奶，你闻着香不香，姨娘亲自做的，送给我呢。”

文雁笑笑，摸了摸巧慧的头，对着小萍眨眨眼睛，“你晚上要是有听到狗叫，就帮我出来看看，是不是狗妈妈把小狗叼这里来了？”

巧慧说：“少奶奶，你还惦记那只狗呢。”

文雁拉着巧慧，“走吧，我们还要去拜访二小姐去。”

文雁借着拜会二凤谈好了逃走的细节，晓华和文雁会面后，就急急忙忙出去了，文雁回到院子里，发现吴妈妈在这里等着，文雁诧异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二少奶奶是有什么话要传给我吗？”

吴妈妈笑着说：“二少奶奶刚刚来过，发现你不在，叫我留下来等你。”

文雁说：“我刚刚去孙姨妈和二小姐那坐了会儿，她有什么事这么急，非要等到我不可。”

吴妈妈说：“那倒也没有，只是二奶奶说，三少奶奶身子还没好，不应该出去，巧慧没看好您，说要我留下来伺候着，一直到您病好了为止。”

巧慧骂道：“三少奶奶躺了两天了，我陪着三少奶奶出去走动走动怎么了，二少奶奶怎么这么多事呢，太太都还没说什么呢。”

“巧慧，不可无礼，二少奶奶对我是一片好心，吴妈妈，我这里实在没有什么你可以帮得上的，你去回了二少奶奶的话，说不用你来了。”

吴妈妈笑着，“三少奶奶您好好休息，我帮你把你这瓷器擦一擦、屋子打扫一下好了。”

“吴妈妈，不是我不相信你，我这里的擦东西、扫地板的活，都是巧慧来的，我就是有时候手头闲了，自己想扫两下，巧慧都不让我来呢，说是外面来的人，手脚容易脏呢，叫他们碰了，还不如自己来擦，还能更干净、心里也更踏实些。”

巧慧插着腰：“没错。”

吴妈妈笑笑：“三少奶奶，我也是奉了主子的话来的，您不高兴，您就当我不存在好了，实在是没必要为难我们这些做奴婢的。”

文雁哼的一声走了进去，巧慧骂道：“这人怎么回事，叫她还叫不走了？”

文雁说：“她到晚上，怕还是要一直守在这呢，你晚上忍一忍，她一睡着就把她叫醒，把她逼走。”

巧慧睁大眼睛，“放心吧少奶奶，今天晚上就交在巧慧身上。”

到了夜半子时的时候，吴妈妈果然和巧慧吵了起来，吴妈妈叫道：“巧慧姑娘，我就靠着眯一会儿，你干嘛老把我摇醒呢。”

“你要睡你回去睡去，你为什么要赖在我们这，少奶奶都说不需要你在这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我回去行了吧。你跟着我干嘛？你快睡去吧。”

“不行，我要看着你回去。”

吴妈吐吐舌头，“你以为你看着我，我就会乖乖走了吗？我走到你看不见的地方，然后再偷偷跑回来，我就睡这门口，嘿，还凉快呢。”

“那...那我要跟你一起回去，我要看着你上床睡觉，你去去去，赶紧走。”

二人推推拉拉地走了，文雁抱着包裹跑了出来，到孙姨妈院前，学了两声狗叫，小萍也跑了出来，突然身后的院子亮灯了，孙姨娘喊了起来，“小萍，小萍，你去哪了？”

小萍摸着文雁的手，“小姐，你走吧，你不用管我。”

“不行，我不能把你留在这，你会被宝姝报复的。”文雁推门走了进去，果然看见孙姨娘站在窗前，冷冷地看着她们两个，文雁走向前：“姨娘，您让我带小萍走吧。”

“不行，她走了，会连累到我的，你走了，也会连累到巧慧。”

“姨娘中午不还一直劝着我，让我离开陈家。”

“你跟他们有一个三年的约期，这约期眼看到了，我让你等着约期到了，堂堂正正地从这陈家大门走出去，不是这样偷偷摸摸的。”

“姨娘，他们陈家上上下下串通一气，他们不认这个东西，就算三年之期到了，我也是走不了的。”

孙姨娘沉默了一会儿，“你走可以，你不能带走小萍。”

文雁跪了下来，“您是三郎的娘，也是我的娘，娘，文雁求您了，文雁一定要把小萍带走，她留在这，她会有危险的。如果三郎还在，他肯定会同意我的，娘，三郎怕别人因为自己受到伤害，我也一样，巧慧有您护着，小萍就只有我了。我走了，没人可以保护她的，您就当是为了三郎，为了我，帮帮我们吧。”

孙姨娘走近文雁，“好孩子，你说得对，你快些走吧，这夜里凉，别冻着了。”

文雁握住孙姨娘的手，“娘，我和小萍走了，你多保重，三郎会保佑着你，保佑着我，我们都会平安无事的。”

文雁和小萍摸黑走了一会儿，前面有一只灯笼飘了过来，小萍抱住文雁，“小姐，前面那是不是鬼啊？”

“是人，你不要出声。”

那灯笼的主人说：“前面是谁在说话，再不出来，我要喊人了啊。”

文雁听是张妈妈的声音，走上前道：“是我，张妈妈，你不要喊。”

张妈妈举着灯笼照了照文雁和小萍的脸，又照了照她们的脚，拍了拍胸脯道：“我还以为是鬼呢，你真是吓死我了，少奶奶，你们这行头，是要去哪儿？这大晚上的你们...”

文雁解了手上的镯子递给张妈妈，“我和小萍要走了，望张妈妈行个方便。”

张妈妈把镯子推回给文雁，“少奶奶，您不要为难我，太太那边要是问起我们这几个巡夜的，我不好交代。”

文雁又解了头上的珠钗，一起给了张妈妈，“张妈妈，我在府上是何种情境，你也知道，文雁求求您了，您放我和小萍走吧。”

张妈妈说：“少奶奶，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您要不想去老太爷那，以后可以不用去了，老太爷昨儿个已经断气了，只是太太还没说出来。”

文雁一点也不惊讶，“我早就知道了，张妈妈，老太爷脖子上是不是有被掐过的痕迹？”

张妈妈骇然道：“少奶奶，你怎么知道，老太爷是自个掐死自个的，死状恐怖啊。”

文雁拧笑着：“张妈妈再好好看看，我是少奶奶吗？”

张妈妈举着灯笼颤颤巍巍地靠近文雁的脸，吓得即刻就要叫起来，文雁一把捂住张妈妈的嘴巴，“张妈妈最好不要叫，我实话告诉你，我们两个不是三少奶奶和小萍，我们是府里的两个恶鬼，我们扮作你们认识的人就是想离了这陈府，害别人家去，你要是拦着我，我就只能害你了。”

张妈妈早已吓得坐在地上，尿了出来，直念着阿弥陀佛，文雁弯下腰，“记住，不许出声。”

文雁抓着小萍快步走了，文雁心里直苦笑，上个月她还同宝姝说骗人是不对的，现如今她自己在骗人这方面，反而越加娴熟了。人是很能习惯的东西，底线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两人赶到八角亭后面，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狗洞，小萍说：“小姐，巧慧那丫头该不会被收买了吧，这根本没有狗洞。”

文雁也很着急，“再找找，她这么笨，怎么会被收买呢。”

墙外传来狗叫声，一条绳子从外面扔了进来，晓华叫道：“狗洞被封上了，你拽着这绳子往上爬。”

小萍说：“小姐，你踩着我的背，好爬一点。”

月亮升得很高了，文雁的眼眸深沉而光亮，“不，你要先爬。”

晓华在外面架好了梯子，扶着小萍下来，他替小萍拍了拍身上，“怎么样，文雁你没事吧？”

“小姐还在里面呢。”

“什么，你不是文雁你是谁？”

“我是小萍呀，金先生，你快去帮我们家小姐吧。”

过了一会儿，文雁也踏上这梯子，被晓华扶了下来，晓华替文雁扫了扫身上的灰，“你怎么把她也带出来了，这不耽误事吗？”

徐老三凑近道：“先生，小姐，我们得赶紧走了，万一遇上那巡夜的，盘问起来，就不好脱身了。”

四人于是赶紧上了马车，马车慢腾腾走了几个小时后，天亮了，文雁靠在小萍怀里睡着了，小萍掀开帘子的一角，看见朝阳轻轻地在天边的云层上铺染了一层红色，不远处柳林掩映的小河也在泛着一小片金光，那渺远的群山和错落的寺庙也被霞光照亮了一半，像一个从黑暗深处醒来的巨人被打亮了一半脸庞。

“真好看啊”，小萍轻轻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