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这套。”倾世的语气多了份玩味,他双臂张开撑在浴缸的边沿,甚至凑的愈发近了,居高临下的逼视着静水,专注的。
静水的眸子像是在这一瞬间起了层薄雾,她怔怔的由着倾世一点点接近着自己,他的脸近在咫尺,近到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也看得清他唇角轻扬扯出的那抹近乎于嘲讽的笑容,“你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体,用美人计是不是太早了?”
静水苍白着一张脸,仍旧不说话,刘海上的水滴浅浅顺着鼻梁滑下。
“倒也是有几个小姐诱惑过我,不过你这招最新鲜,虽说不管用,可胜在有趣。
还有什么招式是要用的,嗯?你后背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怎地,现在露出来是要恐吓我吗?”
倾世索性蹲了下来,手指点上静水的额头。
他的本意是想掩盖自己的可笑的胡言乱语,可指间一点温软细滑,倒是惹得他心里轻痒。
手指便半捉弄半是下意识的继续沿着静水湿漉漉的眉眼向下游走,到清秀瘦削的脸颊、再到因热度而晕染了层粉红的嫩唇,或许时间并不长,可却足以倾世忽然忘记了他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究竟是为了嘲弄,亦或是竟不舍离开……
“美人计是早了,可我还有一招。”静水终于开了口,极平静的。
倾世说不意外是假的,却着实拿不准这丫头又想说些什么。她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可答案却……倾世的眼神不经意闪烁了下。
仅这一下,已经足够让静水抓住空档。她几乎在同时做出了反应,双手捧着方才便偷偷敛起的浴缸里仅留的泡沫,飞快而又精准的全部泼在了倾世的脸上。
准确的说,是拍在了他的脸上。
“死丫头~~”泡沫立刻进了倾世的眼睛,他也尝到了方才静水钻进水里时尝到的刺痛滋味,而更多的滋味却是又气又恼又好笑,气被个死丫头算计,恼自己方才竟也有失控,好笑于这丫头所谓的招式竟是如此简单直接,却相当管用。
他甚至被静水用力的推坐在地上,随后便是香香的一个人影儿从他身边迅速擦过。
倾世哪里还顾得上抓住罪魁祸首,赶紧三下五除二地把脸上的泡沫抹净。
随即站起来半睁着眼睛摸到了洗手台,拧开水笼头不断的掬着凉水在脸上方才好受了些。
再恶狠狠的看向静水,她已经裹好了雪白的大毛巾,虽说手臂仍露在外面,却装的比方才坦然了许多,可眼神里偷偷瞄向门口的小小慌张及故作镇静却是掩盖不住的。
“你可真行。”看她这样子,倾世反倒笑了起来,“还真把我当成小混混,不过我警告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再敢惹我后果自负。”
静水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不太相信倾世会就此罢休,脚步偷偷移动着试图夺门而出。
偏偏倾世比她高大了太多,浴间又窄,想在他眼皮底下溜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倾世见她如此,索性便扯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近了自己面前,沉声说着:“我有话问你。”
静水还是被吓了一跳,左手腕被倾世控制着,只好以右手护住毛巾按在胸前,鼓足了勇气瞪着倾世,就像母亲教她的那样:若是在遇到野兽,气势上也绝对不能输。
可是这个野兽……是不同的。
他那样的干净,身上没有静水从小到大接触过的流浪汉都有的汗味、血腥味、腐病味。
他的头发尽湿,张扬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戏弄的味道仍在,可静水却气不起来,竟只有自惭形秽。
他衣衫整齐,而她却只裹了一条毛巾,他是少爷,而她是来历不明的丫头,他可以明正言顺的戏弄于她,而她却必须站在这里等着被问话。
“我有话问你。”倾世不打算错过这个机会,“我母亲……宣小姐为什么会去玉远关把你们找回来,她跟你们说过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母亲没有说为什么买下我们。”
“你不说?”倾世冷笑一声,“别以为可以愚弄我,你身上的毛巾可是我的,想让我把它扯下来吗?虽然你根本也没什么看头,可在你们乡下,16岁大概也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吧。”
“倾世少爷,你何必这样欺负我。”静水摇了摇头,手腕被他抓得有些痛,却远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你一定有办法打听出来的不是吗,你甚至有本事让承箴喊你一声倾世哥哥,还要以承箴为借口去西华区找你的狗,那你何不想办法直接问你的母亲。”
“我就知道你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看到了。”倾世愈发的好奇面前这个柔若无骨却心思细腻的小丫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还记得母亲教过我的一句话。”静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着。
“你母亲?又能教你什么。”
“她教我,对待少爷这样的人,要……”说着,静水的膝盖用力上顶。
“啊!”倾世被忽如其来的疼痛所击倒,皱紧了眉头捂着小腹以下的要害缓慢的下蹲着……
“您说的没错,在我们乡下,16岁的姑娘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纪,自然也懂得打你哪里会是最疼的。”静水已经迅速站远了,手扶在门把手上,说了最后一句话:“即然你允许承箴可以叫你的名字,想必我也可以。”
倾世仍旧半蹲着说不出话,眼睛斜睨着愈发平静的静水,她居然微笑了,轻轻说了句:“倾世哥哥。”
那是静水第一次这样称呼他,那一幕也永远定格在他的回忆里。
实际上他也并不会时常想起,只不过彼时“倾世哥哥”这四个仍旧称不上亲昵、甚至有了嘲讽的字,是那样的代表着平静和暗涌这两种完全矛盾的含义,代表着他和静水再也无法回去的共同时间。
正如静水所想的那样,承箴所提出的要求宣小姐多半都会答应。
很显然,明白这个道理的人还包括了倾世,所以他的办法奏效了。
两天后的一早,肖管家专门奉了宣小姐之命亲自开了汽车送承箴去挑选骑马用具,当然,静水和倾世陪同,顺便也挑静水要用的。
上车的时候,静水想当然的要坐在前面汽车夫旁边的位置。没想到手臂一紧,倾世不晓得什么时候站过来,扯着她,几乎是用“扔”的把她塞进了后排的位置。
随即,倾世也坐了进来,并不看静水,只是摇开车窗朝着承箴说了句:“坐前面吧,视线好,金京很热闹。”
“谢谢倾世哥!”承箴刚走过来,听到了倾世的话甚是兴奋。
这是他和静水到金京之后第一次外出。更为重要的是,倾世这两天似乎是接受了他,跟他之间的相处变的“融洽”起来,这让他住在茹苑更踏实了些。
车子开动,出了茹苑。
倾世不经意抬头,视线所及处,别墅三楼的白色露台上,宣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站了上去,手里掂着透明的玻璃酒杯。
不过才早上她就已经开始买醉了。
倾世摇上了车窗,只觉胸口有些闷闷的。
出了茹苑,汽车沿着私家路向下开着。
承箴对车里的每一样东西都颇感兴趣,絮絮的问着肖管家。
肖瑞声耐心也足,况且也难得有人这样的跟他请教,便一一讲解着,说到兴起之处还承诺了若是宣小姐肯,他便教授承箴开这汽车。
后座上的静水也听着,心情竟是难得的恬静,直到倾世的长腿“侵占”性的挤过来。
他懒洋洋的坐着,像是在闭目养神。
靠近他的车窗没有摇起,有风吹进来,他额角的头发便有些凌乱,却并不影响他的好看。
他本就长的高,此刻坐在后面便显得空间不大够了,压迫的静水心里紧了一紧。
可是……鼻端竟嗅到一缕隐约的香气,淡如雾、细如丝,还没来得及记住这味道便散了,以为是错觉,却又在恍惚间捉到一点,夹在车外吹进的风里,冰冰凉凉的。
正疑惑着,却又立刻有了答案:香雾渐浓,空气里不止是虚无而有了具体的美好。
来茹苑那天,静水就看到过的棕褐色树屏上、点缀着的白色花朵,此刻正一瓣瓣的飘落下来。
飞舞盘旋,一片一片。
这一刻的静水着实怔住了,迅速也摇开自己身边的车窗,风吹进来夹杂了雪白的花,一样的清香。
同样怔忡的还有倾世。他早就睁开了眼睛,从静水不自知的轻声感叹开始。
他看着静水,由轻描淡写的斜睨,再到愈发疑惑的专注。
她今天穿了件改良过的西洋裙,长及脚踝,淡紫底子,立领斜襟滚着同色的绣花边儿,外面是深灰短斗篷,漆皮的坡跟鞋子一尘不染。
刘海儿剪短了些,呈个微半月的弧型,漆黑的长发梳了两条辫子,又一左一右盘绕着。
从侧面看过去,小巧的鼻尖挺立着,唇色润泽一点,肤质不是雪白,而是晕开了层珠光的柔粉,黑漆漆的眼睛婉转了眼波,随着飘进车窗的一枚花瓣而骤然灵动起来。
自她进茹苑,倾世所看见的不过是一个因流浪而历炼的聪明成熟的姑娘而已,而这一刻却完全不同,她竟无声的笑了起来,不只是脸上,还有心里。
静水对倾世的注视恍然不觉,她抬起根手指想去玩笑一般的掂住那枚误飘入车内的雪白,指尖所碰触之处却是让她意外温暖的,也是坚硬的。
是倾世的手指,他也在同一时刻,做着一样的动作。那枚花瓣便停留在他们俩个人相连的指尖处。
可惜那相接触的温暖也只有一瞬而已,承箴兴奋的转过头来所看到的,只是满脸绯红却坐的规规矩矩的静水,和稍显狼狈神色古怪的倾世。
“静水,肖叔说这花树叫雪香,美不美?只有金京才有,清田都没有呢!”承箴脱口而出。
“承箴!”静水忍不住打断了他。
“清田?你们住过清田?”肖瑞声平静的问着。
承箴不安的噤了声,静水只有回答了,“嗯,流浪的时候住过一阶段而已,后来就去了玉远关。”
“哦。”肖瑞声也不再追问,专注的开车。
倾世似有若无的笑了笑,他知道肖管家是个老狐狸,而静水和承箴却在很明显的想隐瞒什么。
清田?那又是哪里?忍不住又看向静水,她规规矩矩的坐着,双手交叉搁在裙上,眼神越过车窗看着外面。
外面除了蜿延而下的路,就只有飘飘扬扬落下的雪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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