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晨表情稍变，又立刻恢复如常，“放心，妈没有破坏你们感情。我只是告诉他，我对他的态度而已。”

邱澄眉心皱了皱，“可您的话，好像有点让他不是很开心。”

“哦?”沈茹晨笑了，转正身子说，“可我必须为你争取到最大利益，不能让你受委屈。澄澄，妈妈过去疏忽了你，所以以后的日子，我要尽可能为你铺好道路。”

客厅里一霎安静。

邱澄忍了忍，没忍住怒气，“ 沈女士，请您不要私自觉得怎么怎么样就是为我好，私自改变我的生活。过去抛弃过自己孩子的人，没有资格这样做。”

说完，留下客厅一股的火药味，邱澄转身回到房间。

抱着被子躺了一会儿，心情终于渐渐平复。

所以沈茹晨真的跟霍苏言说了些不得了的话，他今晚的气压才那么沉……整个人也很奇怪。送她回来的时候，那种表情也很不对劲，是那种低沉的心情持续一天以及遇到遇到棘手事情的疲累感。

邱澄翻了个身，正面朝天花板，举起手机，想给他打电话。手微抖，刺眼的白色灯光顿时从小拇指边倾泻，晃了眼。

她放下手机，用手盖住酸胀的双眼。

那个时候，她们俩住在南苑那两间破旧、见不到阳光小房子里，他让她帮着换灯泡，是因为他想用等价付出的方式，打消她心里的歉意和愧疚。

后来又主动陪她走夜路......可那也不是他的职责，就是出于好心。

还免费当她的心理开解大师……

他是为躲他爷爷才住去那里的，后来却因为她，多住了好久……

紫香山那晚，她察觉出他的秘密，可他不愿多说，拍拍她的头就说快去睡觉。现在也是，沈茹晨跟他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跟她提，只自己压在心底。

这样太不好了。她也得让他知道，什么是等价付出。

邱澄直接腾起身，跳下床，拿了件厚外套，就匆匆出门。

十一月底的晚间温度寒凉，一楼楼道的玻璃窗都是霜。邱澄将外套裹紧自己，推开玻璃门，一头扎进冷风。

对面小区的保安叔叔都眼熟她了，没问什么，只登记了名字就让她进去了。轻车熟路找到霍苏言的家楼下，仰头瞧，16 楼那层玻璃是暗的。

不会没在家吧?

邱澄忐忑地坐上电梯，上去敲门，白色的防盗门那边果然毫无动静。试着打他电话，无人接听。

......

邱澄等了五分钟，不舍地走进电梯。

垂头丧气地走出电梯后，一个眯缝着眼睛的老奶奶正在大厅转悠，见到她后，忙拖着小车过来问: “姑娘，这是23号楼吗?”

邱澄掖了下毛绒围巾，“不是，这里是33号。还挺远的，在那边。”她手指了一个方向。

大厅里有楼号的导视图，可老奶奶明显不会看。

邱澄带老奶奶推开一楼大厅的门，到了外面，她站在台阶上，裹紧衣服，又指了下23号楼的方向。

“好好，谢谢姑娘。”

道了谢，老人家又问: “姑娘……能不能陪我一道去，我年纪大了，实在看不清路啊。”

现在十点半了，天黑路也静，邱澄有点害怕，便婉言道:“要不我给您家里人打个电话吧，让他们来接您。”

老人家摆摆手，“我老伴儿睡得早，我儿子女儿都不住这儿。”

“那我带您去找保安叔叔，让他带您去找?”

“不用了。”

老人家叹了声起，拖着小推车走了。邱澄心有愧疚，却想不出其他办法。

走了几步，老人家遇到一个路口，又开始心下迷茫，茫然四顾。

老人家眼睛还看不太清，走起来畏手畏脚，这样估计凌晨也找不到家。邱澄一时心软，鼓起勇气，走过去要带老人家去找23号楼。

闻言，老人家忽然特别高兴，眼睛笑成一条细弯，拽住她的手腕，“好啊好啊，姑娘陪我一块去，肯定很快就能找到！”

树上有鸟惊起，咕咕叫着，在空种划出一抹抛物线似的黑影，飞到楼房窗沿上走动、歇息，小小影子后的那扇窗是亮的，还传来妈妈教习孩子数学题的声音。

放眼一瞧，整栋楼有亮灯，也有闭灯。整体上来说，亮灯的多余闭灯。

邱澄忽然想起，这个点还开着灯的大部分应是需要工作或学习的年轻人，闭灯的大多应是需要早睡早起的老人。

小时候家里爷爷奶奶睡得都极早，看完八点档的肥皂剧就要关灯睡觉了。

平时在大街上，这个点也很少能见到老人家，买菜、跳广场舞、搭伴儿遛弯的时间已经过了。

可这个老人家为什么还拖着一辆买菜专门用、却丝毫没有菜影的小车出现在这里? 还特意让自己送她回去呢?

这一霎，很多很多的关于女性安全问题的新闻报道涌入脑海。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灰色、软塌塌的包里该不会藏着什么迷药吧?或者什么制服她的武器？

邱澄拧了下手腕，试探着挣脱，老人的大手却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一个年迈、看不清路的普通老人会这样吗？！

她惊诧地抬眼，看见老人一直微眯的眼睛已经睁开，露出泥水一样浑浊的眼神，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了，姑娘？咱们走吧?”

手腕的力道又在加大！

邱澄心惊肉跳，已然察觉不对。

她迸发出有史以来最大的力气、拼命甩开了老人的手，提起一口气就朝相反的方向狂奔！

穿过湿润的草地、满是健身器材阻挡的公园，汽车开过的水泥路……

一直跑一直跑，上气不接下气也跑，不觉得累，一直不觉得累，只想逃命，只想逃命……她耳边只有自己的急促的喘息声。

终于跑到小区正门口，邱澄甚至都顾不上跟保安叔叔打招呼，推开不锈钢小门就跑出去。害怕的感觉一直刺激着她往前跑，往前跑。

脑袋轰轰隆隆的，直到在自己家小区门口被沈昭拉住，也仍然不清醒。

沈昭正好出来找她，看到她这样，眼神夹杂着担忧和疑惑，“怎么了? 跑什么呢?怎么不接电话？”

邱澄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巨大的恐惧感刚遇上安全感，两种感觉交杂，她背后的汗冷一阵，热一阵。

“哥，能再见着你真好。”

“？”

“哥，我刚才差点就死了。”

沈昭带她去附近的餐厅吃碗热乎面。

车流在玻璃窗那边互相交错，车前灯斜斜掠过地面。五颜六色的彩灯悬在树上，像小碎钻一样闪耀。

兄妹俩坐在玻璃窗这边，邱澄不停地用筷子夹面放入口中，沈昭从塑料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放邱澄前面。

“以后不要再这么晚一个人出门了，不安全。”沈昭说。

邱澄喝着清汤，直“嗯嗯嗯”地应声。

谁还敢啊，经过这晚，她以后再也不敢天黑后出门了。

“这么晚去找他干嘛?”沈昭又问。

邱澄眼神躲避，支支吾吾:“突然想起有点儿事要跟他说。”

“电话里不能说?”

“他没接。”

沈昭沉默，邱澄瞅见他拿起碗旁边的手机，打了下电话，霍苏言没接，他重新放下。

“可能是回霍家老宅了，他一回去就不怎么接电话。”

“为什么？”邱澄好奇。

沈昭斟酌了下，还是跟她说了：“他跟他爷爷的关系不好，基本上一回去就要爷孙大战，没时间。”

“啊？”听起来好严重……知道霍苏言跟他爷爷关系不是很好，可没想到情况这么差。

那她以后……是不是得学着从中调和下他跟霍爷爷的关系？

“不用担心，没什么事，老爷子年纪大了，喜欢和后辈年轻人交流，但是苦于没什么共同话题，只能用这种方式、挑个最不听话的孙子交流，虽然方式刺激了些，但至少能鼓鼓精神头。”

夹了口面吃，邱澄嚼啊嚼，轻轻“哦”了声。

***

第二天晚上，周三，霍苏言加班。晚上九点中的时候，她打电话过去，他说刚到家。

听声音，那边好像开着网络会议，一直在催促他。

邱澄顾不得许多，只想把想说的话当面跟他说完，没告诉沈茹晨就又出了家门，全然忘了昨天还发誓说天黑之后坚决不出门！

这次怕再遇见昨天那坏老婆婆，她跟特工似的先观察楼里有没有人，见没有可疑人影，才用衣服挡着下半张脸走进去，按下了电梯。

直到敲开霍苏言家门，看到他出现在门口时，邱澄才松下这口气。

“怎么了？”霍苏言好笑着瞧她，“怎么一副做贼似的表情？”

邱澄将害怕坏老婆婆的事情事抛之脑后，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是有话要跟你说，你忙完了吗？”

霍苏言转头瞧了眼屋里，又跟她说：“等我十分钟，先进来。”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屋里。

邱澄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自己主动去了厨房吧台前坐下，避开电脑镜头。

他坐在沙发上说着法语，声音时而认真，时而变成开玩笑似的语调，逗得电脑那头的人们传来哈哈大笑。

邱澄就这么拖着腮，喝着果汁听。

虽然听不懂，但霍苏言心情似乎不错，好像已经从昨日的阴霾中走出，她也很高兴。

屋里开着空调，很暖和。

当感受到额头和脖子都在冒汗，她才惊觉自己还穿着外套和围巾。

遂将自己的外套和红格子围巾脱下，放在旁边椅子上叠叠放好。

这期间，余光看见霍苏言的腿正朝这边迈来。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那深邃，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似乎比往日多了分掠夺的意味。

“外面这么冷，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找你不就行了吗？”霍苏言站在吧台对面，将手里的玻璃杯一搁，居高临下，眼睛直勾勾地看她。

“我刚好没事做，而你刚好又很忙。”邱澄说着，察觉到他眼里情绪更复杂了。

“怪我今天没陪你？”他笑。

“不是！”邱澄握紧拳头放在台子桌面，“ 我是真有话要跟你说，认真的！”

见她涨得通红的小脸，霍苏言忽然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声音也跟着慵懒起来，“行吧，那你想和我说什么？”

他调整了一个舒服地姿势，继续瞅着她。

邱澄肃穆危坐，一副要和他谈生意的姿态。

“如果我妈妈跟你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请你忘掉。她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我的想法，我和你的关系，她无权左右。”

霍苏言注视了她一会儿，无奈一笑，打破吧台这处被她搞的紧张兮兮的气氛，“就是想和我说这个？”

她看着他。

“你放心，你妈妈没有阻止我们的意思，她非常尊重你的想法和选择。”霍苏言实话告诉她。

“那她说……她要为我争取……”

最，大，利，益。

她不解，这难道不就是指提出了什么特别苛刻的、特别无理的要求吗？比如，要得到多少财产什么的。

她咬住下唇，难以启齿。

霍苏言洞悉人心的本事极强，轻易就能看出邱澄心里误会了什么，他必须真实说：“没有，沈阿姨从来没有要求过这些。”

声音就此打住。

邱澄静静看他，用眼神逼迫他继续说下去。

他欲言又止、眉心未舒展，明显就是隐瞒着什么的神情。

过了片刻，他终于还是说：“对不起，邱澄，其实是我这边出了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