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决明足足在那里站了好半天，才梳理好自己复杂的心情，说：“我并不了解掌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竟然有些庆幸。

周葵机智说：“可是小长老了解呀！”

桂决明又沉默了。

周葵：“桂师兄，求求你啦，要是不赶紧拿到掌门的东西，等小长老反应过来，肯定会告诉掌门，掌门的东西就更难拿到了！”

桂决明只觉得面前好像有一只巨大的黑乌鸦在扑腾，他一把按住了周葵，严肃且郑重告诉她：“最后一次。”

黑乌鸦立马安分待在那里，只有眼睛还在兴奋：“谢谢桂师兄！”

桂决明想，他这次做完就走，绝对不能继续了。

其他人也想，他们大概知道之前那段时间桂师兄是怎么被周葵哄骗的了。

***

桂决明去找了晏开阳，一路打听人在哪里，时不时回头还能看见周葵带人在后面鬼鬼祟祟跟着，他当瞎了一样没看到。

找到掌事堂，上了高层，就见晏开阳正监督盘账，一堆人一堆桌子在那里哗啦啦翻账本找账目对比确认，晏开阳一个人懒懒散散靠坐在墙边擦一枚枣青色扳指，眼风偶尔掠过全堂，可就这样，谁也无法忽略他。

桂决明出现，晏开阳惊讶笑了下，却装模作样走到门口，伸腿一拦：“盘点账目之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副堂主不清楚吗？”

桂决明无奈站在那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跨过那道门槛：“我不进去，我找你。”

晏开阳就往门框上一倚，继续擦他的玉扳指，屋内的一切始终没有逃过他的视线：“是吗？当值正忙的时候，副堂主找我能有什么事？”

周葵等人在转角楼梯处屏住了呼吸。

晏开阳不让桂师兄进门倒是方便他们观察，只要蹲在角落就什么都能看清楚。

桂决明直愣愣问：“你知道掌门最心爱的东西是什么吗？”

周葵等人一口气差点直接断掉，他们都想扑上去把桂决明拖回来，晃着他的脑袋问他怎么能这么直接！

晏开阳似乎也惊讶了一下，随后竟然真的偏头在想，一只眼睛想事情一只眼睛还不放过屋里，真不知道他究竟有几个脑子。

半天，晏开阳摇头：“我也不太清楚，问这个做什么？”

周葵等人刚缓回来的一口气又差点卡住了！

他们倒是不担心桂师兄的安危，晏开阳一看就不会把人怎么样，他们是担心自己，他们担心桂师兄直愣愣也直接把他们交代出去！那他们就完了。

桂决明在众人的凝视里开口：“拜师整二十年，做弟子，应知晓长辈心爱之物，略表心意。”

晏开阳也恍然：“确实应当，”随后就调侃，“多亏定意你提醒，不然我怕是想不到，这也是你家的规矩吗？”

桂决明不开口，晏开阳笑着笑着，竟然不笑了，站直给赔了个罪：“我没笑你，你们讲究多，这又不是坏事，给你赔罪。”

见桂决明还不开口，晏开阳直接作势行礼：“成了，以后我不提这个，这总行了吧。”

然后礼赔到一半，被桂决明一手拖住了，桂决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只说：“不必道歉，我不是恼你。”

晏开阳立马就又活了：“我就知道，你不跟我计较。”

桂决明应也不是，闷着也不是，最后干脆转身：“我该走了。”

晏开阳赶紧挥手：“定意等等，我要灌醉掌门，还得你援手啊！”

桂决明立马停住了，几步返回去：“你说什么？”

晏开阳早有预见，还稳稳站在那里，一步没动，就等人自己回来：“灌醉掌门啊，不然怎么知道掌门喜欢什么，我这么多年都只知道送花，掌门那人我看了这么多年也看不清楚，要能知道早知道了。”

桂决明紧紧攥着剑，眉头皱得死紧：“怎能如此！”

周葵等人一起收回了头，他们也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桂决明的行为和晏开阳的行为都不是他们能理解的。

不过看起来，桂师兄应该能拿到答案了。

一堆人一脑门问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周葵先问出一个：“为什么就桂师兄一个人有名有字啊！”

于是大家一起看向霍琦。

霍琦正在思考，忽然就被这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打断了，可他面对三双眼睛，只好停下来回答：“字是凡人界的规矩，修仙者超脱肉身，很多规矩都不在乎，更何况是字。一般互称姓名，最多自己起个道号，外人给起个尊号。”

“可有一些家族不一样，他们传承了许久，源远流长，修真界几次传承断绝，这些家族也依旧有那么一两样东西保存下来。这些家族靠传承立世，也便最在乎传承，这些彰显传承的规矩也就永远留在了他们的家族里。桂师兄的家族就是其中之一，孩子长成，或者外出拜师，他们便会给孩子取字，明心立志。故而修真界也有一个说法，有字的修仙者，轻易不要招惹，因为你惹到的很可能就是一个传承家族，代代不休。”

周葵鬼使神差去看桂决明，就正对上桂决明瞄过来的视线，那视线压着无奈，周葵脑子嗡的一下就响起来。

她艰难问周围人：“你们觉得，我应该没惹到桂师兄吧？”

三人用空白的表情回答了她。

周葵又企图问：“桂师兄应该不会告状吧？”

三人再次无言，霍琦及时开口：“账盘完了，他们要走了。”

其余人松口气，赶紧扭头，果然晏开阳正要拉着桂决明走人，他们跟上，同时在心里感谢小长老走得及时，让他们不用回答周葵的问题。

走几步，顺便再替桂师兄哀叹一声，虽然早有预料，但果然桂师兄最后还是没拧过晏开阳啊。

他们一路跟到明瓦殿，这回没敢进去，因为一路走去，路上的人都开始跟晏开阳打招呼，喊他：“小长老。”

晏开阳的笑容一如既往，可越走越快，周葵生怕他气疯了直接掉头去找自己，然后一回头惊喜发现自己就在面前。

到时候桂师兄可能会一起上来，顺带着连自己的气也一起撒了。

周葵默默缩在了其他人后面。

霍琦三个人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崔会说：“你之前在含章峰还不是这样的。”

林空鹿斩钉截铁：“她是。”

周葵很想辩解，但找不到一个词，只能勉强说：“苟道，讲究立世存身，适当地退避是为了更好行动。”

可晏开阳进入明瓦殿，刚说出一句：“掌门，之前给您的梨花酿该是时候……”里面梅近房哈哈笑着也来一句：“小长老。”

周葵什么话都不说了，缩得更小直接连灵识都用上，准备一有动静就转身逃命。

不过周葵很快就知道，晏开阳能以这个年纪执掌掌事堂，果然不是一般人。

就这样了，晏开阳竟然继续待在了明瓦殿里，没一会儿，一阵梨花香传出来，他们就知道，晏开阳还是没忘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在跟掌门喝酒。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晏开阳出来了。守卫的师兄弟们再喊他小长老，他竟然也没什么反应了，还微笑跟他们聊几句，似乎在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改变之后迅速地接受了。

他们看得不由心生敬佩，不愧是小长老啊。

不过他们现在最重视的还是晏开阳身边的桂决明，桂师兄看不出什么变化，晏开阳脸色都有点泛红，他还是跟进去前没什么两样。

他们想，这位也是深藏不露啊。

他们默默在原地等着，没一会儿，桂决明单独过来了，一堆人迅速围上去：“桂师兄，怎么样？问出来了吗？”

桂决明神色复杂：“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答案，掌门并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他不爱名利，所有的东西都在明瓦殿，不算太多，平时也都是弟子帮忙整理，除非必要他也不会动一下，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最珍爱哪个。他也不留恋过去，更不谈将来，他似乎只在乎如今，只活在当下。”

周葵等人禁不住失望，桂决明又说：“不过我们问到了他最得意的一件事，他说他最高兴自己做了蜀山掌门。”

周葵等人一阵疑惑，这算什么答案，周葵自言自语：“难道要夺走蜀山掌门之位？”

这要怎么夺？怂恿晏开阳提前上位？

桂决明立刻警惕：“不可胡来！”

周葵赶紧摆手：“桂师兄，我们哪里夺得了啊，放心！”

可这要怎么办，周葵正在迷茫的时候，几人耳边传来高泠七的声音：“掌门之位不能动，掌门印信也差不多，这幻术就算掌门师父醉了我也不能维持太久，你们快走。”

瞬间，周葵怀里就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几人立刻心都到了嗓子眼，默不作声抬腿就跑。

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几人盯着那个小盒子，都还不敢相信这就是蜀山的掌门印信。

周葵问：“你们觉得是这东西吗？”

几人开始思考，崔会想得烦躁，一拍盒子：“拿都拿到了，就这个，不认再说。”

周葵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是越摸盒子越烫手，连带着储物戒里面的另外一个盒子和一面旗子也一起让她心里没着没落，她说：“我们先把东西给刘长老吧。”

大家也一致点头，终于觉得周葵说了句靠谱的人话。

周葵他们商量好准备走人的时候，桂决明还在那里站着，其实拿到东西他们就该分道扬镳了，但桂决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跟着一起跑过来了，一到地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八成是感叹世界险恶自己也终于长成了个险恶的大人吧。

周葵心里蠢蠢欲动，很想继续请他帮忙，但最后周葵还是没过去自己心里那关，她艰难把视线移开：“桂师兄，早点回去啊。”

然后赶紧掉头跑了，跑慢了她跑自己反悔。

周葵飞快找到了刘长卿，终于有种烫手山芋要脱手的轻松，她压低声音凑过去：“刘长老，东西带到了。”

刘长卿浑浊的眼睛一亮，也朝周葵靠过去，伸手就要接东西，还不忘问周葵：“这三个人可靠吗？”

周葵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地下接头。

周葵忽略这种异样，点头，悄悄把东西递过去：“你看看。”

刘长卿这回是真的眼睛一亮：“呦。”

就是他刚要细看，忽然远近一大堆弟子来回跑动，有人喊：“抓贼！”

那是晏开阳居中调度的声音，隐约还听见掌门和游画桡互相嫌弃还一起找东西的声音，周葵和刘长卿同时后背一僵。

刘长卿赶紧扫搜寻的弟子一眼，手上麻利把东西妥帖收好，小声问：“你被发现了？”可那声音里，哪里有半点害怕，竟然隐隐还有看热闹的兴奋。

周葵竟然在这一刻，比哪一刻都有种上了贼船的懊悔，她说：“应该没有。”

刘长卿就用更敬佩的眼神瞄了周葵一眼：“可以啊，小娃娃，老夫没看错你，这下蜀山有得热闹了。东西我看了，三个算过关，还差你剑仙师父和阴客的，你拿过来，历鉴镜就给你。”

周葵不是很想知道他眼里的热闹究竟是个什么鬼样子。

周葵神情恍惚走了，最关键她走在路上，被掌门晏开阳游画桡叫住、心惊胆战停下来回头，就瞧着这三个人竟然还在一脸开心聊彼此丢了的东西。

周葵有些懵：“掌门，长老，你们不急吗？”

所以这么严重的事情在你们眼里真的是乐子是吗？

晏开阳就别有深意瞧周葵：“东西要是能被人带着出蜀山，我这掌事堂也不用做了，直接引咎退位算了。”

游画桡也爽朗笑了声：“是啊，东西左右出不了蜀山，急什么？抓贼挺好，今日都不必上课，等抓了这个贼，我可得好好谢谢他。”

周葵总觉得后背更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