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发烧,巴乐迷迷糊糊昏睡了两天,周围好像有人与他说过话,但模模糊糊的,他记不清内容,只觉浑身散架似的,全身上下哪儿都难受得磨人,也没有力气回应了,只能无声地动动嘴唇。
直到第三天,他终于像充电满格的电子仪器,开机。
这是在哪?
望着与自己出租屋截然不同的干净明亮的天花板,巴乐一头雾水。他第一时间去摸自己的左腿,动了动,有知觉,有痛感,这才放下心来。
喝断片了。
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家里扔飞了假肢,一个人躲在厨房喝闷酒。
“醒了?”
一阵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巴乐眨眨眼,感受到这腻人的味道里,夹杂着一丝细微的异处。
那股甜甜的香草味,他认识这个味道,自始至终只出现过一个人身上......
程橙捧着一大把颜色艳丽的卡瓦娜走进巴乐的病房。
“早上好。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程橙把花束往桌上一扔,因为找不到剪刀,徒手暴力地将牛皮纸外包装撕得粉碎。
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百合花正肆意地盛开着,鸡尾酒色的花瓣像吃人的血盆大口,对准巴乐的床头。
“......水。”
嘶哑微弱的声音几乎可以完全忽略不计。
口干舌燥的巴乐看着程橙正沉醉在自己的思绪里,眼里装满骄傲又自大的笑意。
“真没想到我的魅力会有这么大。我们才见了一次,你就要为我酗酒到入院?!虽然这世上为我心碎的男人多的数不过来,但和你比起来,那些都是小巫见大巫,小儿科了。”
程橙好心情地将这第36把鲜花插入花瓶。
直到花瓶完全插满,她将最后一支绽放的卡瓦娜比着巴乐憔悴病态的脸,惊奇道:“WOW~~自古鲜花配美人,原来配你,也很美呀。”
“......水……我要.....喝水......”
“天亮了,我也累了。”
程橙毫不在意地搓搓指腹上蘸取的花蕊黏液,勾勾嘴角:“虽然明知你钟倩于我,但服侍人的工作,本小姐可干不来。”
她得意地按下呼叫铃,凑到巴乐耳边轻声细语:“你醒了,我却到了补眠时间。晚些见,我的睡美男。”
......
......
......
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在被程橙用鲜花堆砌出来的“花房”里,有两个男人正沉默地对视着。
“你听我解释。”
望着被那张严亮平推至角落的轮椅,巴乐满脸无奈。
“我真的和她真的没什么,而且我也不认识她啊。”
一早上,查房,输液,换药。医生走了护士来,护士走了护工来,直到严亮平把缴费清单一股脑儿扔到他面前,巴乐才知道自己住的VIP包间费用和护理费已经被程橙提前买单。
“可能这就叫……钱多的烧得慌?”
巴乐尴尬地挠挠头,心虚地看着账单。
整整五位数啊,一二三四五,掰掰手指头,一天五位数的病房费,还没算上护工费和伙食费,够我卖多少碗麻辣烫?!
“装,你继续装。”严亮平不屑地看着面前拙劣的演技,顶着一张包公黑脸,抱起手臂。
“招了吧,你是不是被富婆包养了?”
噗————
巴乐刚拿起水杯,还没喝下,就喷了一地。
“你你你,你别瞎说!”
“那她是谁啊?”
严亮平索性一屁股坐上轮椅,他身高190,这会儿坐在里头显得格外拥挤,难怪巴乐最讨厌坐轮椅。
“还记得你打吊瓶时候接的电话吗?‘人家好饿饿哦’、‘你不是要管人家一辈子饭饭的吗?’呕——-—”
严亮平现场模仿了一番那娇滴滴的口音,可真是把他恶心坏了。
“我可能真的有点失忆。”
巴乐不好意思地把被子往脖子以上扯了扯,不管自己有没有印象,一律装作不知。
“要不你去帮我办出院手续。这么一点小伤,劳师动众的,又糟蹋钱,我回家调理得了。”
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非亲非故的,他还是早点回店里煮麻辣烫踏实。
“少扯开话题,兄弟我认识你十来年,忙前忙后,也没听你说要承包我一辈子的饭啊?白眼狼,搞半天我白忙活。”
“呵呵,你想来我这吃饭,可不就是一句话嘛。”
巴乐怂怂地低着头,他当时也是一时心急,说话没过大脑。想来人家随随便便就是豪车,五位数的vip病房眨都不眨就买单。
就自己这点小破手艺,哪养得起她的胃哦?
“行吧。既然好兄弟你也发达了,这里好吃好喝还有人伺候,那我还做什么灯泡?你且在这里安心住着。撤了,待我向弟妹问好。”
严亮平理理衣服,随手从旁边抽起一根非洲菊,闻了闻,没味。
“这么多花啊,下一步是准备送你入洞房吗?”
严亮平哈哈离去,巴乐急的直拍大腿,“老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快给我回来!”
嘶——
由于不小心拍到自己的伤口,巴乐疼的嗷嗷叫。虽然被子有缓冲,可刚刚那一掌实打实火星撞地球。这会儿右腿不受控制一抽一抽地痉挛抽搐,他再也忍不住,弓起身子,向右边倾过去。
当年的术后愈合做的不好,右腿被取掉很多碎骨,保留的下来的残肢反反复复发炎化脓,虽然最后这短小的残肢被保留下来,但这一点点软肉实则在行走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反之,因为太过敏)(感脆弱,一点点受凉吹风,或者仅仅因为走路多了,都能把自己折磨得够呛。
“你这是在欢迎我吗?”
见床上的人下巴抵着床单,呲牙咧嘴,青筋毕露,程橙想不到他对自己执念这么深。
“你别过来!”
是的,他现在最不想见人就是程橙,右腿这么一痉挛,巴乐只感觉膀胱有些憋不住,然而轮椅被老严推得太远,自己左脚踝又肿成猪蹄,想跳去厕所都跳不动。
怎么办?怎么办?
巴乐完全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么难堪的一面,更何况在这个女孩面前。
“麻烦你出去,我现在不方便会客。”
残肢稍稍有点消停一些,巴乐赶紧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睡饱了的程橙,已上换了一件及膝盖的boyfriend风白色衬衫,肩膀披着奶茶色针织衫,长长的袖子松松地在胸前胸前打个结,看起来很淑女。
此刻,她正神采奕奕地靠着门框,盯着巴乐一动不动。
“你就不能回避一下?”
再直接的话,他说不下去。
护士还没有来,他只好无奈低着头,脸烧得通红。
“你要是想解手,可以看看那里。”
程橙指指地上的尿壶,笑的更坏。
“别害羞。你睡着的时候,早被我看了个遍。”
“你——!!!”
你滚!!!
巴乐随手拿起身后的枕头向程橙扔去。
这个女变态!!!
他要回家,立刻回家!
......
......
......
难堪的一面,总算是结束了。
此刻房间里充满了尴尬,巴乐蒙着被子,完全不想搭理坐在沙发上赏花的不速之客。
任她帮自己缴了这么昂贵的病房费和护工费,但是!这并不是她可以偷看自己的理由。
他才不是她养的宠物。
想多了懊恼,巴乐气呼呼地把被子扯地更高。
“怎么,害羞了?我还以为你会抓住机会向我告白呐。”
血红色的玫瑰开得正艳,程橙拿起来,不经意被利刺划破手指渗出血珠,觉得有趣。
“我喝醉酒才不是因为你,你别自作多情。”
裹在被子里的人,闷闷发声:“过了今晚,我就出院。欠你的病房费,分期,最多半年,全部还给你。”
“哦。别客气,我只是一个人住在这层楼太寂寞,刚好你也在输液,顺带接上来打发时间了。”
才怪,我就是想接近你,而已。
“那谢谢了。”
对方收不收是一回事,但平白无故欠人人情,这种事巴乐干不了。
“你知道什么叫花葬吗?”
程橙面无表情地拿过身边的花束,稀有的品种在她眼里并无区别,香芋紫,香槟金,绿菩提,千山暮雪.....隔着被子,她一瓣一瓣将花瓣撕下,撒落在巴乐右腿缺失的位置。
早在她第一眼看到这个病态的男人躺在床上,蓬松的被子因他缺失的右腿骤然塌陷,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沉沦了。
她有了一个有趣的想法。用很多很多的鲜花,将那片空白填上。
“你知道吗?人类的世界里,但凡有生命逝去,大家就会约定俗成地对其做一场华丽的、隆重的祭奠仪式。就像这样,大张旗鼓、郑重其事与它告别,然后去开始新的生活,而不是将遗憾藏起来,装作无事发生。”
“好了,现在我已经将你的右腿铺上最华丽的行装,你可以起来与它告别了。”
程橙拍拍巴乐的被子,暗示他应该起来看看自己的“杰作”。
“程小姐,你在逗我玩吗?”
脸上的红晕还没彻底褪下,巴乐小心翼翼从一个被角缓缓露出自己疑惑的眼睛。
各色新鲜花瓣在他的被子上,完完全全遮盖了他右腿的缺失。
这场面看起来壮观极了,也诡异极了。
“你不感动吗?”她将花杆子抛走。
“既然已经遗失,告不告别,又有什么区别。你别神叨叨地,像个巫师。”
“所以,你要一辈子就这样,永远带着这条‘看不见的腿’?”
“我......”
“逃避,除了消耗自己,毫无用处。”
“你管得可真宽。”
感受到沉风于心底多年的地方骤然有了一条裂缝,巴乐抚上那些如丝缎般光滑的新鲜花瓣,抓起来,又见它们滑落指缝,像流水一般滑腻。
他低下头,沉默不语。
明明只是见了第二面,为何要与她聊自己最忌讳的话题。
“你到底想要什么?”
巴乐双手一撑,抬起头来,对上程橙直勾勾的眼睛。
“你也看到了。我这个人一穷二白,除了能烧几道菜,勉强生存。你这种非富即贵的女孩子,还是离我这种男人远一点好。”
“可我就喜欢找你玩,谁都管不着。”
程橙无所谓地笑笑,将轮椅推到巴乐面前,命令道:“我饿了。你陪我去喝个下午茶。”
“如果我说不?”
“你敢。”
她毫不忌讳将花瓣塞进他的衣服领子:““别让我等太久,我饿起来会吃人。”
巴乐几乎断定,此刻即便他只能瘫在轮椅里,这个女孩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她那充满危险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想吃什么?”
“叉烧包,虾饺皇,椰汁芒果冻,虎皮凤爪,杏仁奶......”
“只能选一样。”
“那就烤红薯。”
巴乐认命地给自己穿上衣服,又因为找不到假肢,别扭地迟迟不肯下床。
“或许你需要这个。”程橙将沙发上的小毛毯递过来。
“.......谢谢。”
“你知道自己很可爱吗?”
......
......
......
你们觉得这个故事好玩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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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烤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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