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黄得洪的惩罚是老余给出的,全校检讨和停课一周,让家长领回家教育。黄得洪的爹爱打牌,从不管他,每次都是他妈妈来学校处理黄得洪闯的祸。他妈妈身材瘦小,信各种教,手上脖子上都带着念珠,胸口挂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菩萨像,一进办公室就开始抹眼泪,嚎啕大哭,哭自己的命苦,哭黄得洪是个讨债鬼,并让黄得洪对着自己的菩萨像发誓,自己会遵规守距,不再犯错。
白世尧内心对这母子俩厌烦。老余看出他的脸色,给白世尧递根烟说:“这个阶段的小孩不好管,有些连基本教养都没有,甚至善恶观都没形成,光耐心和气没用,只能往严里压住。等再长几年,兴许就能懂点儿事。”
“这些屡教不改的东西,像是能懂事儿样子?”白世尧厌恶地说。
老余依然保持着递烟的姿势,和气地回复:“有一些可能一直都犯浑。能约束一点是一点,别祸害了其他苗子。”
白世尧心里却想,管这些“渣滓”干什么,直接全清退了得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摆摆手说自己不抽烟。
汤绍对张雪薇的追求越来越明目张胆。
他用带香味的信纸抄写了一首又一首情歌,发动了全班女生帮他用彩带叠小星星,说要叠满999个送给张雪薇,每天买一朵昂贵的蓝色妖姬摆在她座位,并在她的课桌上刻下“张雪薇是汤绍的女人”。
张雪薇的反应很谨慎。她把收到的所有东西交给白世尧。
但白世尧的反应非常平淡:“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些。”转头他和来交作业的女孩调笑:“谁没有青春悸动的时候?让我想起了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青春好啊~”
周遭响起来阵阵的欢笑声。
张雪薇捧着这些东西有些尴尬,她回到教室,思来想去,最后第二个课间把这些东西退还汤绍。
汤绍有点不爽,他直接把张雪薇的同桌赶走,自己则坐在了张雪薇的旁边,“你什么意思?”
“我不能接受……”张雪薇有点胆怯地小声说。
“什么叫不能?!你解释解释?嫌弃我?”
“我没有……我还得上学,不能谈恋爱。”
“靠,装什么,你名次才几名就装好学生?跟我谈恋爱就耽误你学习了,跟方昭谈就不会呗?”
张雪薇有点涨红了脸,“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汤绍的火气却被自己的解释拱了起来:“我难听?!你天天跟他干哥哥干妹妹的就不难听?你们什么关系啊,恶不恶心啊?”
“你才恶心!”张雪薇站起来,声音高起来,“我们什么关系和你也没关系!”
这一声令课间一下子安静了。
“啪”一声,汤绍甩了张雪薇一个耳光,他甩了甩手,“摆什么谱?以前我以为是老余的原因,你不敢理我,感情你就是纯贱呗,你等着,我去弄那个叫方昭的,只要他退出了,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张雪薇被打得有点懵。
陈月露、董敏都被这一幕吓得有点傻,马玲玲却第一个站起来,她扔了本书在汤绍身上,用粗哑的嗓子对他吼道:“打女的,你也有脸!!”
书砸得汤绍火冒三丈,他的矛头对准马玲玲:“你个恶心玩意有你什么事儿?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你是臭的你不知道吗?跟个臭蜈蚣似的,滚一边呆着去!”
马玲玲没说话,狭长的眼睛像发动进攻前的黑豹子一样盯紧对方。
“你看什么看,欠收拾……啊!!”
只见马玲玲的嗓子咔咔了两声,把一口痰直接吐在了汤绍脸上。
这口痰挂在汤绍的下巴,汤绍一边抹脸一边尖叫起来:“我艹!!你他妈找死!!”
马玲玲又发出咔咔两声,汤绍用胳膊挡着往后退了两步。马玲玲举起一个凳子,陈月露也站了起来,直接立在马玲玲身边。
董敏一个头两个大,见拽不回来陈月露,就一脚轻踹在自己窝囊的男同桌腿上,低声骂他:“去帮忙啊!是不是爷们?!”她自己则假装看窗外喊道:“哎,余□□过来了!!!”
几个同学也围了过来,人一多,加上老余过来的假情报,汤绍心里也犯怵,拿手指着马玲玲的鼻子撂下狠话说:“你给我等着!!处理完方昭就收拾你!!”
他喊完边从后门跑了出去,估计是去清洗自己。
危机算是暂时解决了。陈月露轻轻松了口气,马玲玲面无表情地放下凳子,从人群里挤出去,坐回自己位置,拿起玻璃丝接着编手链。张雪薇趴在桌子上低低地啜泣,几个女生守在一边安慰。
实诚的陈月露扒拉着窗户往外看:“老余到了吗,老余在哪儿呢?”董敏则一屁股坐在自己座位上,劫后余生地摸着自己胸口:“是我骗汤绍的,老余没来。”她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又小声说:“唉,要是老余真在,汤绍就不会这么嚣张~”
老余会紧紧束缚住那帮没教养的恶毒的男孩,给她们这些乖顺的小女孩制造一个安全地带。
白世尧任由这一切失效。
董敏慢慢回过身,对陈月露说:“我再也不骂老余了。”
群架是在第二天打起来的。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初二年级三班和五班的学生都在土操场上自由活动。黄得洪被停课的处罚还没结束,却突然出现在了操场上。他披着一件校服在身上,把手揣进怀里,鼻孔因为疾走而瓮开,令他像一头发怒的牛。
汤绍身边围了一帮人,有本班的男生,也有别的班儿翘课过来的。他把外套系在腰上,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他站姿像个圆规一样,一条腿往外伸,两只手叉腰站立,嘴里叼着一根牙签。等黄得洪归入他的队伍后,汤绍伸出手指,朝初三八班的方向指了指,整个队伍像是一个快速移动的马蜂群一样,冲向方昭所呆的班级。
下课铃正好响起,方昭似乎是有所准备,还没等汤绍堵到门口,他就带了一帮男生抄着家伙事儿冲出了教室,两帮人在操场边上狭路相逢。汤绍从怀里抽出来一根铁棍往打头的人身上砸下去。黄得洪往墙上敲碎了啤酒瓶,手快挥出来残影。有人拿板儿砖,有人抄了植树用的铁锹,有人下手有分寸,有些毛头小子却往死里打人。但个个脸上都冲红了,喊叫和辱骂激荡在操场,氛围变得异常残酷,无人敢靠近。
一时间打群架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学校,好事的学生从教室跑出来远远围观,几个小女孩拔腿跑向办公室去叫老师。
陈月露几乎快哭了。
群架发生时,她正沿着操场往外走,刚走到一个转弯的地方,就被这场群架堵在了墙角,十几个男生外加棍棒和砖头,把能出去的空隙拦得死死。她蹲下来,把自己嵌在墙壁上丝毫不敢出声。哐哐的砸向人类□□上的声音令她心惊肉跳,有几只飞踹的脚和舞动着铁棍的手臂离她距离只有一米远。
但她一动不敢动。
陈月露有个不好的毛病,就是遇见自己应付不了的危险时,她会自动变成一只僵硬的原地不动的鸵鸟。她的头脑会立刻停止思考,四肢变得僵硬,内心只剩下不断蔓延的恐惧。这恐惧像病毒一样控制住她,让她暂时变成一个非常迟钝不灵敏的小孩。
她捂着头,眼睛失焦地望向远处,她快被面前的残酷和失序压垮。
突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提着一把板凳,冲进这场混战中。他身材板板正正,穿着干净的T恤和短裤,左肩上挎着一个黑色书包,左手抄在兜里,右手拎着一个废板凳抡开了一个圈儿后,快步迈向陈月露。
陈月露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赵冬阳一把扽起来。
赵冬阳把陈月露拉到身后,用凳子怼开了面前打上头的男生,另一个男生拎了一块板砖抡向他,他来不及抵挡,只好转了个身用后背挡住,骨头和板砖之间发出砰一声闷响。
陈月露下意识闭上眼。
赵冬阳忍住疼,火气上来了,他不再被动防御,一脚踹开挡住自己的男的,把板凳往身后追来的人身上一砸,找准时机,拉起陈月露就往出口跑。
赵冬阳的手掌干燥又有温度,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安慰陈月露:“没事儿了哈,刚才看你都吓傻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傍晚的夕阳血红血红的,身后是厮杀的声音。所有老师和门卫都出动去阻拦这场群架。没有人关注他俩。
陈月露的魂儿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她的四肢渐渐重新属于了自己,被冻住的感觉在慢慢解冻。
她一边跑,一边侧脸看向赵冬阳,他的睫毛那么长,眼睛那么亮,在夕阳的映照下染上一层金黄,忽闪一下,仿佛是一只随时要振翅起飞的蝴蝶轻轻扇动了翅膀。
于是刚才被困在群架里的那种恐惧,对一切秩序在失效的担忧,都在陈月露心里慢慢褪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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