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运动会开始了,三天不用上课,空气里洋溢着快乐的气氛。有的同学负责在赛场上摇旗呐喊,有的负责写赞美运动员的广播词,有的负责搬搬扛扛桌子板凳。董敏作为劳动委员,负责了班里的运动员的物资采购。
热闹气氛被粉饰得仿佛一切无事发生。
赵冬阳成了赛场的焦点,陈月露已经捋不清他报了几个项目,但容易就能从操场上找到他的影子。
他像一只耀眼的小豹子,驰骋在赛道上,驰骋在秋风里。
赵冬阳在破了田径400米的校纪录后,体育老师抱着他满场转圈。他的皮肤被秋阳照出健康的麦色,一笑露出白灿灿的牙齿,汗珠在额角闪闪发光,他举起胳膊对着满场的观众挥舞。
是一个无忧无虑意气风发的少年。
陈月露每回看到这场景,都会在心里微微笑起来。
这时,董敏抱着一个大背包挤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采购东西,陈月露点点头。两人拿着董敏的假条走到了学校外。
穿过两条街后,在一个游戏厅的门口,董敏戳了戳陈月露,陈月露往她使眼色的方向看,一小群穿着一中的校服的学生正围在一起,再细看,里面有已经被退学的黄得洪,有汤绍,还有其他班的章斌、刘小威。
而被他们几个围在中间的是一个与陈月露同班的女生。
汤绍摆弄着一个看上去很贵的打火机,他掏出烟,点着抽了一口。日头有点躁,黄得洪捞起衣服下摆给自己呼扇着风,肥胖的身体闪了一下,露出他身后冷着脸的张雪薇。
张雪薇抱着臂站在汤绍一旁,目光垂向中间的那个女孩身上。她伸手抽过汤绍嘴里的那根烟,先自己抽了几口,又捏着那个燃烧的烟头,轻轻按在了那个女孩胳膊上。
女孩颤抖着要叫出声,章斌立刻紧紧捂住了女孩的嘴巴。
“中间这个的女生前几天也刻薄过张雪薇!”董敏先发现了这点。她喊出声后又赶紧捂住嘴,抓起陈月露,要拉着她躲开这群人。
陈月露不肯走。软萌萌的小姑娘朝地上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后在路边拾起半块转头。
“我们可以去叫老师。”董敏两只手拽着陈月露的胳膊,又不断看着她的神色,害怕她真拿着这个转头冲上去。
直到中间被欺负的那个女生留着眼泪说完对不起,张雪薇才在这个包围圈里挪开了一个缺口,对着箍住女孩的章斌示意了一下,女孩像一只被网住又被放生的鱼,从缺口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连带着董敏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陈月露没有说话,撒开手里的砖头。她自己心里也慌,咚咚的猛烈的心跳一直无法止息。
她被董敏拉拽着逃跑一样快步走入另一条街,转过街角,她们看见了马玲玲。
马玲玲正蹲在墙根。
董敏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发现其他任何一个同学都和蔼可亲。她拉着陈月露朝马玲玲走过去,挥着胳膊主动打招呼,“你也在这儿呢?”
马玲玲抬起眼睛看了两人一眼,又低头看向自己怀里。她怀里是一只正在鼓涌的小黑狗。小黑狗眼睛亮晶晶的,嘴里哼哼唧唧,戒备地看着陈月露和董敏。
“哎呦,一只小狗。”董敏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到这只小狗身上,她伸出手慢慢地试探着的碰了一下小狗的脑袋,小狗冲着她“汪”地叫了一声,没有什么力气,叫声弱弱的。
“你捡的啊?”董敏面向马玲玲。
马玲玲点点头,难得打开话匣子,“估计找不着它妈了,自己一个狗在墙根下乱爬,我等了半天,也没看见它妈来找它。”
“可怜见儿的,看上去才一两个月大。”
陈月露也蹲下来,她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它的小肚子,“它是不是饿了?肚子瘪瘪的。”
董敏碰了碰马玲玲,提起了兴致说:“正好我俩去买东西,你带它跟我们一块呗,正好给它买根火腿肠啥的。”
马玲玲搂着小狗站起来,“行。”
三人一块儿往杂货铺走,因为有小狗,三个人的关系快速拉近,气氛也活跃了起来,“要不给它起个名儿呢?”
“它有名,我想好了,”马玲玲摸着它的小脑袋说:“就叫煤球。”
“那给我抱一会儿煤球。”董敏张开两只手,期待地伸向马玲玲。马玲玲犹豫了片刻,把小狗抱给了董敏。
“你小心点儿,别弄疼了煤球。”
“哎呀,我小心着呢。”董敏像抱一个小婴儿,手脚僵硬,忐忐忑忑地抱了几分钟后,又转向陈月露,“给你也抱抱。”
小狗抱在怀里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它浑身温温热热,皮毛底下是细微的轻轻的颤动,它的肚皮在随着呼吸轻轻的起伏,鼻头湿漉漉的,像一个小小的奇迹倚靠在人心口。
“上帝是怎么制造小生命的呀,真神奇。”董敏围着小狗发出惊叹。
“狗妈妈怎么舍得把它扔下的呀?它以后怎么活啊?”
“就是,要是碰上有虐狗的就惨了。”
“怎么会有人虐狗?!谁会伤害这么小的小生命,没人性呀。”
“谁知道呢?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
“可能是享受可以随意支配别人的快感吧。”陈月露说完这话后,三个人之间忽然静了一会儿。
“真难以想象。”其他两人齐齐感叹。
说话间,几个人来到了张记杂货铺。那只小狗被装在董敏的大背包里,三个人分头行动,一个人买运动会要用的记号笔,胶水,透明胶布,矿泉水,一个人去买同学托付要采购的零食,马玲玲则去给小狗买吃的。
赵冬阳在运动场上比赛,张继国带着张婷婷去看望奶奶,店里只剩下夏琳一个人。
夏琳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头上带着同色的发箍,烫卷过的头发披散开,明艳得像画报上的人一样。她还搬了一个画架子在收银柜旁,端着颜料,正在涂一副油画。
陈月露腼腆地走过去打招呼,“阿姨。”
夏琳看着她,眼睛立马笑起来,“哎呀,你来了呀,今天不上学呀。”
“学校运动会,老师让出来买点东西。”陈月露把手里的记号笔矿泉水什么的推到柜台上,好奇地看着夏琳手边的画,“阿姨,你会画画呀?这画的什么?”
“画着玩儿。不是前天出去拍照采风吗?发现咱们这边居然有人种向日葵,”夏琳放下画笔,一边给陈月露结算一边说,“种了好多呢,一望无际的,已经开了花,金灿灿的海一样。”
“我也喜欢向日葵,摘下来摆家里肯定好看。”
“我也这么想来着。但那是别人当农作物种的,要拿来打葵花籽,不让摘。”夏琳说着从柜子里翻出一沓照片,摆在桌面上,冲着陈月露一眨眼,“我用相机给拍下来了。”
陈月露翻看着那些照片,一大片一大片的向日葵,金晃晃地,热热烈烈地,肆无忌惮地绽放,那浓郁的生命力像要从照片里流出来了。
“拍得可真好。”
陈月露忽然闻到一股难闻汗酸味儿,她扭过头,没留意自己身后已经站了一个男生,男生把一瓶水和一包薯片推到夏琳面前,低着头说:“结账。”
才刚刚入秋,这个男生已经穿上了卫衣,卫衣过于肥大,把他整只手都笼在袖子里。那衣服又破又脏,胸口上沾着两大片油渍,袖口也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头发很长,半遮住眼,身材中等,面目很普通,细一看,还有头屑落在肩头。
陈月露心里一咯噔,因为她刚才见过这个男孩子。他是和章斌、汤绍、黄得洪一起欺负女孩的男生之一,叫刘小威。
夏琳轻轻看了他两眼,从柜台后站过来,她隔开陈月露,问刘小威说:“你也是对面学校的学生?你班主任叫什么?”
刘小威声音闷闷地,没好气对夏琳说;“关你什么事儿?”
夏琳先扭头把陈月露的东西装好拿给她,拍了拍她的胳膊说:“有时间再来店里玩,阿姨这会儿有点忙。”
陈月露听话地拎起东西往门口走,但她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门旁边等马玲玲和董敏。她一边等,一边悄悄往屋里柜台的方向看。
夏琳直接伸手拽住刘小威的胳膊,语气变得冰凉严肃:“那把你左手袖子里没付钱的那些商品拿出来一下。”
刘小威的脸色刷一下变了,他往后扽了一下袖子,没有扽动,夏琳另一只手拿起柜台电话说:“不听话我可报警了。”
刘小威听到报警两个字,没再嘴硬,蔫巴巴地把左手里的东西拿出来,几副扑克牌,打火机,还有比较贵的巧克力。
“没了?”
刘小威又慢腾腾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包烟和一些零食。
夏琳皱着眉头看着那些东西,她抬头看刘小威,他的头已经快垂到胸口,头发一坨一坨的打着结,瘦瘦的一个人晃荡在那件不合身也不合季节的衣服里。
夏琳叹口气,说了句“看着跟我儿子一样大。”松开了他的胳膊。
她又慢慢问了他一些信息,家在哪里,哪个班级,班主任是谁,全问清楚后,最后算了算钱的价格,让刘小威给她写了一个欠条,并按下了手印,叫他之后过来偿还,并把除了烟以外偷拿的其他东西都给了他。
刘小威抱着那些东西出了杂货店的门,他用卫衣帽子把自己的脸遮住,快步走了一两百米,最后拐了个弯儿,走进一条巷子里。
“怎么这么慢,废物一个。”黄得洪不高兴地说。
章斌搂住刘小威,替他辩解道:“他第一次干这个,不熟悉很正常。”
“怎么说,还是你狠,那不是你舅舅家开的店吗?你这么唆使别人偷,六亲不认啊这是。”黄得洪拆掉扑克牌的包装,在手里熟练地洗着牌说。
“本来是挺好的舅舅,非娶那么一个女人,我妈不喜欢那女人,妖精样儿,管得还宽,她才几天啊就管店,”章斌叼了根辣条在嘴里,含糊地说:“算给她点教训。”
汤绍扒拉了半天刘小威带回来的东西。没有看到烟。他忽然觉得一股烦躁涌到头顶,他一言没发,一脚把刘小威踹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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