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呢?书呢?”
董敏蹲在宿舍楼的楼道口问,等她抬起脑袋看到走近的陈月露,眉头都皱紧了。
陈月露浑身都淋湿了。
几分钟前,秋雨随着几声滚雷从云层里泼下来,霹雳啪啦砸在大地上,陈月露身上什么也没挡,一路失神地走回了宿舍。
雨水顺着陈月露的脸往下淌,上身浅色的T恤已经被浇成透明,她用胳膊抱住自己的胸口,本来宽松的运动裤因为湿透了紧紧贴在腿上。
她眼睛失焦地对着地面,脸色煞白一片。
“你傻啊,雨来了不躲淋成这样!”董敏没再问书的事情,直接拽着陈月露往宿舍里走,“走走走,回去换衣服,感冒了就坏了。”
陈月露沉默地被拽回了宿舍,又像个木偶一样被放置在凳子上。
“这是被雨浇傻了?”董敏用手在她眼睛前晃了晃,“还不换衣服,等我给你换?”她开玩笑地抻着陈月露的衣角往上一撩,说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倒也没意见。”她咯咯咯地笑起来。
陈月露恢复了失焦的眼神,用胳膊挡开了董敏,并把她往宿舍外推出去,董敏在出门的一刻,觉察出一点不对劲,挡住门忽然严肃地问:“你刚才到底干嘛去了?”
陈月露停住推搡,看董敏的样子知道她不会干休,糊弄说:“没啥,我没拿到书,没找着。”
“那脸色成这样?”
此时陈月露的小脸煞白得像张揉皱巴了的卫生纸。
陈月露在董敏的目光里吞了口口水,半响后,结巴地说道:“我碰见……张雪薇了……”
董敏把门撑开,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声调直接抬上去,“她欺负你了?”
陈月露没点头也没有摇头,脑海里白世尧举着手指对她比的嘘,像是一个魔咒,缝住了她的嘴,堵住了她的声道。她甚至不敢在心里发出一点声音。
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陈月露使了股力气,加速把董敏推出门外。
董敏拍了两下门无果后,她皱起脸,整个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张雪薇肯定是欺负她了,董敏心里想。
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还有下一次,她要去告诉白世尧,她会把情况说惨一点,她还可以联合其他被张雪薇都欺负过的女孩一起告状,把事情闹大,白世尧是班主任,白世尧肯定会管的。
此后几天,陈月露都有点魂不守舍,她没有办法直接面对白世尧,她害怕白世尧从她的眼睛里查询出自己的恐惧。
但白世尧像没发生过任何事儿一般,以至于陈月露恍惚间觉得,那个晚上的事情是不是根本没有发生过,是不是……只是她的一场臆想。
实际白世尧只是笃定地知道,那一个嘘,就能困住陈月露。
这段时间,白世尧比刚来时温和平静了更多。“刺头”黄得洪被开除,对其他人起到了一定威慑,汤绍忙着和张雪薇打成一片,一时没人再和白世尧作对。
白世尧像在这个学校找到了当班主任的乐趣,偶尔会在自习课给学生放电影,买一堆橘子瓜子和汽水在班会上分发,他态度温和,思想开放,纪律宽松,陆续地,陈月露听到有学生当着他的面叫他“老白”。
他神态里都带着几分怡然自得。
而陈月露,连在他经过的片刻,都会屏住呼吸,绷紧神经。她害怕白世尧突然关注到她,害怕白世尧的面具突然裂开,露出一张毒蛇般的面孔。
张雪薇开始翘课,她染了头发,打了耳钉,她彻底放弃了学习,偶尔出现在课堂,也只是睡觉。
陈月露经常时不时转头看向她。她是被逼的吗?她到底怎么想的,她需要帮助吗?
张雪薇察觉到陈月露频频投来的目光。
在一个课间,张雪薇终于受不了,拎着一本练习册走到陈月露的位置,她使劲朝着陈月露的后背拍过去,
“你老看什么看!”
陈月露被这一力道拍得直接趴在了桌面,身体上并没有太疼痛,但她迟迟没起身。
一股迷茫噪杂混乱的情绪在她心里搅成一团,被点了一丛小火,开始咕嘟沸腾。
“你别装啊!我打得没那么大劲儿,少搁这儿装可怜。”
陈月露终于站起来,她比张雪薇矮了快十厘米,需要仰起头才能直视张雪薇的目光。她没有抬头,半垂着眼压低着声音问道:“你需要帮助吗?”
张雪薇没有听清,她不耐烦地问:“你在说啥?”
第二次陈月露慢慢抬起头,她对上张雪薇的眼睛,迷茫又恐惧地问:“你,是被逼的吗?”
张雪薇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睛黑白分明,带着恐惧和胆怯,还有这刻意压低的声音与疑问内容。张雪薇第一反应就是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意识导致这点的瞬间,一股急躁冲涨到她脸上,仿佛背了一块满是钢刺的铁板,密密麻麻的细微的刺痛感遍布她后背。她一把抓起陈月露的胳膊,“你TM都知道什么?”
陈月露没有回答。
上课铃声响了,数学老师板着脸走进教室,适时地打断了这场对峙。
“你最好闭紧嘴,别管闲事儿。”张雪薇恶狠狠甩开陈月露的胳膊,回到了自己座位。
这一通下来,心慌的人换成张雪薇,她几乎什么也听不进去,频繁地望向陈月露。
她是知道了吧,除了她都有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脚下像放着一块烧热的铁板,后背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令她烦躁得想尖叫。张雪薇拿过桌面上的圆规,盯着发亮的尖头,往在自己手指上戳了一下,圆溜溜的一滴血珠涌出来,真实的刺痛感转移走了她的注意力。她把手指含进嘴里。
她拿了一张纸,擦干净圆规的尖刺,折起来,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数学课上完就是午饭时间,铃声一响,学生像出笼的小鸡一样涌出去。
陈月露独自去食堂吃饭。她刚转过教学楼的拐角,在自行车棚边,又看见了冷冰冰的张雪薇。
张雪薇手上摆弄着一只口红,她的嘴巴刚涂完,因为涂得厚,浓郁的颜色使她的嘴唇像一颗烂掉的西红柿。她身边站着瘦伶伶的章斌,手里甩着一只棍子。汤绍斜坐在一辆自行车后座上,叼着烟,对张雪薇说:“你弄快点,搞完我们翘课去吃那家新开的饭店。”
陈月露反应过来,立马转身就往后跑。
“妈的,反应挺快。”章斌几步追上陈月露,拎住她的后领甩到了车棚最里面。张雪薇箍住她的胳膊后,挥了挥手让章斌离远点。章斌后退了几步,眼睛饶有兴致盯着这边即将上演的折磨场景。
张雪薇俯身到她的耳边,轻声问:“你都知道什么?”
陈月露咬着牙不出声,张雪薇先给了她一个耳光,又拿出来圆规,在她眼前晃了两下,“不说?”
陈月露拼命往后躲,脚在地面上擦出深深的印痕,下嘴唇几乎快咬出血。
张雪薇没再废话了,把圆规狠狠扎在陈月露的手臂上,猩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管你知道什么,你要敢说出口,我就弄死你。我会扒光了你,给你身上贴上婊子的标签,扔给一堆男的。”
被扎原来是这种感受,尖锐的震颤的痛感,令陈月露视线快模糊,她意识开始封闭,并短暂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之后五感也被封闭,她什么也感受不到,也不觉得痛苦。她就像一只可以随便摔打的破布娃娃。
就在这迷迷糊糊中,陈月露听到砰的一声。
一只足球向着张雪薇砸过来。
在场的几个人同时朝着足球砸来的方向看过去,赵冬阳斜挎着黑色书包站在不远处,他正在拉好书包拉链,左手里还拎着一只扳手。
“你们哪儿班的?”赵冬阳的声音清清朗朗地传过来。
“关你屁事儿,狗拿耗子。”汤绍先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他扔了手里的烟,往前走了几步,章斌打量赵冬阳后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跟在汤绍身后。
“要不要脸,仨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做的这些事儿自己不嫌跌份儿,还不叫人管?”赵冬阳卷起袖子,他皮肤原来白,手臂上没晒黑的地方露出的清晰的血管。
“我艹!”汤绍被说得恼火,他直接抽出身后的一根铁棍,朝赵冬阳走过去。
害怕冲突的陈月露神智突然一瞬间清明,她把张雪薇狠狠拽得弓下身,在她耳边说:“你那件事,如果不想让全校知道,就别让他们打起来。”
张雪薇微微一滞,“靠,咱俩谁教训谁?!”
她盯着她坚决的神情思忖了一会儿,陈月露的威胁最终起了效果。张雪薇往前快步走了两步,拉住蹿火的汤绍,小声跟他说:“走,别跟小瘪三计较。咱们去吃铜火锅。”
张雪薇使了个眼神给章斌,章斌也赶紧走过来打缓和:“这会儿中午人多,打起来事儿挺大的,等后边他出了学校,叫人围他,不差这一口气。”
汤绍两边被拉着,心里的火发不出,他甩开两人胳膊,拿棍子往车棚边的垃圾桶上狠狠一敲,敲瘪了金属的顶盖,朝门口走去。章斌赶紧跟上。
张雪薇踢了一脚陈月露,用警告的眼神看她,“你敢乱说,弄死你。”等她说完也要离开,却被赵冬阳拦住。
“你跟她道歉。”赵冬阳指向陈月露对张雪薇说。
张雪薇往前面看了一眼,章斌和汤绍已经消失在校门口。她镇定了一下,面不改色,用带着盛气凌人的语气对峙道:“刚才汤绍他们在,你怎么不叫我道歉?欺负软的怕硬的?”
赵冬阳被这番话气乐了,“你是软柿子?你也可以把他们叫回来,我一样让你道歉。”
张雪薇抬眼打量他两眼又转头看陈月露,忽然像发现了什么,语气一变,“哟!她是你什么人啊,这么护着?干妹妹还是对象啊?啧~这么正直,早恋可不好。”
她抱着手臂往前一倾,一脸尖酸。
这一下把赵冬阳怼得哑火。他脸皮薄,被说得耳根微微发烫。
张雪薇又转到陈月露身边,“看不出来啊,小狐狸精,找男生给你出头,有两把刷子。”
陈月露听着这种尖酸的言语,低声吐露出一句:“你现在,和你妈妈好像。”
“你他妈!”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张雪薇一抬胳膊就要打过去。
赵冬阳挡开张雪薇的手臂,直接把陈月露拽到自己身后,他语气不耐烦地说:“别没完没了!欺负人还上瘾了你?!人模人样的连最基本的素质都没有吗?”
“你厉害,你牛逼。你们都正当磊落,就我不是好人,就我是阴沟老鼠,就我活在垃圾场里。”
张雪薇一边比着中指一边倒退,尖酸刻薄地说:“你们可得永远这么有素质,永远这么正义凛然,假惺惺的玩意儿~”
张雪薇踢了垃圾桶两脚,最后走远了。
“脑子有病。”赵冬阳转过身看陈月露,她胳膊流出一小股血。他挠挠头,掏出一块手帕,给她绑在胳膊上,一边绑一边碎叨:“怎么都不知道反抗呢?”
陈月露的痛感重新回归,她发出嘶的一声。
赵冬阳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又不满地瞪她一眼说:“这会儿知道疼了。”
手帕被裹了一圈后打了一个小小蝴蝶结,赵冬阳直起身,“以后她再找你麻烦,你去五班找我。这群人打一顿就好了。”
“如果我像你一样就好了。”
“什么?”
赵冬阳看向陈月露,她低垂着眼,头发黏在脸颊上,蔫巴巴的,像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小猫。
陈月露带着一副迷茫的神情又重复一遍:“如果我像你一样就好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