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见

谢照和司轩没花多少时间就弄清楚了这位穿着华丽的女子乃是内阁首辅的独女,当今有名的抗倭将领戚勇的夫人崔雀。

这本不该是崔雀这样地位的人平日出府的排场——长长的马车队和前呼后拥的仆从,崔雀一个人独自前来,虽在谢照和司轩眼中穿着华丽,却不过是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棉袄,外面罩着白色比肩褂。

谢司二人停止了斗嘴,都为即将到手的第一单生意兴奋不已。

谢照把崔雀面前的茶桌擦得都能映出人影,半响反应过来,抹布朝着慢悠悠坐在崔雀对面喝茶的司轩兜头一甩:“到底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哪有老板擦桌子小二却在喝茶的道理?!”

接着转过身面朝崔雀,露出八颗牙齿的职业微笑:“夫人放心,我们这什么都能打听到!夫人想要打听什么呢?”

崔雀捏着杯子,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举棋不定。

崔雀抿着嘴犹豫了一会儿,她比金陵一般的女子要稍微胖一些,抿着嘴更显得比真实的年龄小,坐在那里像个为难的孩子。

司轩很有经验道:“或者夫人遇到了什么难题想要找人问一问该怎么解决呢?”

崔雀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道:“我听说,我夫君在军营里养了个妓子,你们去替我看看那女子长什么样子。”

最后鼓起勇气道:“给我画下来那女子的样貌,我给你们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

谢照听到这个数字眼睛都亮起来,一旁的司轩却泼冷水道:“据我所知戚家军向来训练森严,身份不明的人进去,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崔雀道:“你们需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们,你们可以混成新兵进去,我可以找人在新兵的名簿上写下你们的名字。”

谢照用胳膊推推司轩道:“没事嘛,做得隐蔽点就不会。”

谢照女扮男装,和司轩两个人混进了新兵队伍。

谢照和司轩两个人被派了不同的活,谢照因为身手敏捷派去在戚家北斗阵当诱敌的阵首,司轩被派去挖壕沟,两个人的行动只能在夜里进行。

戚勇的行军帐篷非常好认,门帘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戚”字,然而看帐篷的两个守卫尽职尽责,从不离职,三餐都是守着帐子吃的,每天唯一的活动就是站在帐门前面聊天,三天下来,谢照和司轩已经知道其中一位大哥家里养了三只鸡其中一只在大哥离家的那天下了蛋,另一位大哥老家的扁鹊墓被盗了,里面的《医经》不见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照从老爹那顺走的老爹自制的千里镜没有一点用处,先是司轩出了个馊主意,他们把戚勇军营里的粮草转移到军营的南端,把原本放粮草的北侧换成杂草点燃了,在军营大喊大叫,伪装成粮草被烧急需救水的样子。

没想到两人烧得黑漆漆,回头一看,两位大哥依然关公一样持着长枪站在帐门口。

第二回合,谢照照着崔雀给他们提供的信息,把司轩办成一位东厂经常和戚勇联系的太监,司轩本来长得就俊秀,冷着脸确实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仪,两位大哥说话带了三分讨好,然而司轩要求进到营帐里等待戚勇,还是只得到了拒绝。

两位大哥:“进帐篷需要将军的虎符,没有虎符,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谢司二人铩羽而归,和崔雀重新坐回了茶铺,三颗脑袋凑在一起苦思冥想,最后司轩道:“夫人能乘戚将军洗澡的时候将虎符偷出来吗?”

把浴房窗子的锁放下,等到戚勇在浴桶里洗澡的时候,用铁丝把虎符勾出来。

崔雀没有背着人做事情的经验。

她这二十多年唯一背着人干的事情不过是少年时和戚勇互传夹在馅饼里的纸条。

那时崔雀的父亲崔嵩还不是内阁首辅,只是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崔雀的父亲不是金陵本地人,少时在南方常常受排挤,吃不饱穿不暖,因此对财物喜爱到了痴迷的地步。金陵人盛传崔嵩只爱两样东西——发妻和金子。崔嵩的发妻江氏是和崔嵩同甘共苦过来的,哪怕江氏只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崔嵩也坚决顶住了崔家家族的压力没有再纳妾。也是因为有江氏,早年的崔嵩爱财还没有到现在那样令人发指的地步。

然而不幸的是,江氏在生崔雀的时候难产而死。

这成了压倒崔嵩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仿佛踩在金子上的恶龙,失去了最后的人性,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着崔府库房里的财物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聚起来才能感觉到安心。

在这样压抑的宅邸中长大,兄长崔护成了父亲敛财有力的帮手,还多了一个爱好,喜欢流连烟花之地,被他玩弄之后丢弃的女子都够再开一所妓院了。

这样一来,朝中的清流之士的家眷不愿意和崔雀交往,而崔雀又和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宦家眷玩不到一起去,那时的金陵以瘦为美,父兄虽然一个爱财一个花心,却对崔雀保有了仅剩的人性,崔雀没有裹脚,也没有被限制饮食,像金陵其他同龄的女子那样每天只能吃一碗饭,加上长得显胖,正常体重的崔雀反而成了异类。

崔雀唯一可以说话的人是一个疯子。

疯子瘦高身材,面容姣好,像是志怪小说里的花妖不小心下了凡间。这个疯子不知道是崔护的第几个小妾,大概是进府前崔护的甜言蜜语说得太真实,而进府后的生活又太幻灭,疯子进府的时候崔雀陪着大学士的女儿在相国寺守丧,因此不曾和清醒的疯子打过照面,等她从相国寺回来,疯子已然成了疯子,除了嘴里会哼上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戏文,谁也没有办法和疯子正常交流。

换句话说,疯子是没有办法泄露秘密的,所以疯子平时常待的崔府水榭成为崔雀唯一可以吐露真话的地方。

崔雀道:“没人理就没人理吧,她们不喜欢同我玩,我也懒得和她们打交道。”

疯子伸出右手划水玩。

崔雀道:“她们一天吃一顿饭真的能吃饱么。”

疯子把水边的一片荷叶揪了下来。

崔雀道:“我觉得爹和哥哥现在很危险。”

疯子把荷叶往自己的发髻上插。

崔雀道:“这不是往头上戴的。“

疯子不管不顾,继续把荷叶往自己的发髻上插。

崔雀从水榭的栏杆上跳下来:“算了,也没人听我的。”

然而连崔雀都没有料到,她会那么快遇见一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那个人。

那日去相国寺烧香,走到路上,不知道什么原因,偏偏拉着崔雀的马车拴着的栗色骏马发起狂来,甩掉前来企图拉住缰绳的车夫,带着崔雀一个人一路狂奔。

崔雀在轿子里被颠得七荤八素,没想到自己死得这样猝不及防,然而就在那马不要命地撞翻若干摊铺往前飞奔的时候,一个青年驾着一匹黑马,渐渐和崔雀的马车速度持平。

这青年一手紧紧拉住自己黑马的缰绳,另一只手来够甩在半空中的发狂的栗马的缰绳,那马也是有灵性的竟然将头偏过去,青年的左手扑了个空,崔雀的心也重重地沉了下去。

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青年在扑空之后索性松开了自己马上的缰绳,右手借力一推,翻身稳稳落在了发狂的黑马上,接着双手控绳,用一身蛮劲硬是让疯马停下了。

因为疯马而四处逃跑的百姓们也停下了,不约而同地喝起彩来,就连莲花楼的歌姬们都在二楼挤满了,招呼道:“小哥,上来玩啊,你来我们不收你的银子。“

这青年朗声道:“那可不行,叫家里人知道了,要打断我的腿的。“

明明喝住了烈马,却害怕自己因为进青楼而被家里人责罚。崔雀轻轻地掀开帘子,透过缝隙观察这位“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黑发张扬,身穿血红战袍,感觉到有人望着自己,回头朝马车看了一眼,和崔雀打量的目光碰上,也不害臊,反而眨了眨眼,然后方才从容不迫地转回头去。

这青年眉眼明媚讨喜,神采奕奕,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崔雀便觉得仿佛这青年带回了久已不在自己身边的和煦的阳光。

然而还没等崔雀的侍女上前询问姓名,青年便利落地翻身下马,拉着自己的马混进了人群中。

好像荷叶上的一滴露水,被阳光晒干了,要不是侍女上前来询问情况,崔雀甚至恍惚是否真的存在那滴露水。

这一切太梦幻,太不可思议了。

因为这青年短暂的一眼,十六岁的崔雀有了自己的心事。

崔雀:“那天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疯子双手撑着水榭的栏杆上,正在够一朵开得灼灼的荷花。

崔雀:“不知道救我的那人是干什么的,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武将。“

疯子继续够荷花。

崔雀:“那人长得真好看。“

崔雀把荷花连梗拔下递给疯子,疯子接过,也不说谢谢,一片片揪下花瓣,扔了满地,然后笑嘻嘻地踩上去,嘴里念着歌谣:“你变菜,我变锅,你变米,我变甑,你变花,我变蜂,你变树,我变藤。“

花瓣被踩得乱七八糟,那疯子便挖了一手泥,糊在了上面,这下谁也看不见泥土下面的花瓣了。

崔雀感叹道:“听说当今皇帝喜欢修仙,处理政务便是这手和稀泥的本事,想不到你一个疯子也精通此道。“

又道:“人海茫茫,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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