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二哥的胸口顺着长剑滴落,顺着挡住地窖的木条上,一滴一滴地滴到段嫣的脸上。
“滴答,滴答。”
和雨天屋檐下滴落的水声没有什么区别,然而这声音却让段嫣如坠冰窟。
血是温热的,好像带着活人的温度的。
为什么落在脸上却觉得全身都在发抖。
段嫣盯着头顶的二哥的微笑的脸,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低下头,四肢麻木地背着小哥往前走。
这暗道其实是很长的,当年修好的时候段父领着孩子们走过一次,当时段珠还抱怨父亲修的暗道太长了。
“没必要非要修到金陵城外吧。修到府外随便哪个荒凉一点的地方就好了,有二哥在怎么样都能想出出城的方法来。”
现在证明,父亲当年把暗道修到金陵城外的做法是非常明智的。
只是用来证明的证据实在太惨痛了。
上一次全家出游,暗道仿佛很长,得要小哥叽里呱啦一麻袋的抱怨,二哥安慰大哥批评,而爹和娘在后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把一块荔枝酥酪掰成两块一人一半谁也没想到给自己的冤种儿女留一块。
段嫣走得很吃力,加上背上还有昏迷着的段珠,每一步走得都沉而重。
然而上一次好像很长的暗道,这一次很快就走出来了。
当从阴暗潮湿的暗道里走出来照在阳光下面,段嫣还没有反应过来暗道已经走完了。脑海里依然是刚刚二哥朝自己的微微一笑。
倒是被打晕被自己背在背上背出来的小哥这会因为强光的刺激醒来了。
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让段嫣把自己放下来。
下来之后却不动了,不往前走,也不往回跑,好像愣住了。
段珠直直望着段嫣。
段嫣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脚旁边的灌木丛。。
两个人好像被人按下了静止键一样。
谢照和司轩披着隐身衣,就在段嫣和段小哥休息的密林后面,司轩悄声问谢照:“如果刚刚,我们提前给段家人报信,能不能让段金和段木活下来?”
谢照也很好奇,但是多年观看科幻电影告诉自己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果然刚刚还在装死的系统诈尸了:“警告!警告!历史不可以改动!一旦改动历史,宿主有被抹除的风险!一旦改动历史,宿主有被抹除的风险!”
司轩总结道:“所以历史不可以改变。”
“那么阿照,你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吗?”
司轩在和谢照初见之时,不过是一时情急,为了躲避三皇子派来的刺客,才和谢照同行。
但哪怕是在当时,依自己的武功,也是完全可以不借助谢照就躲开追兵的。
而至于后面已经回到了金陵,一国太子却继续窝在一个小茶铺里当跑堂,初始还能说是为了防止老三埋伏在太子府的刺客,可是到了现在普陶他们已经拔除了所有刺客,司轩已经没有待在茶铺的理由。
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呆在这间茶铺不是为了躲避追杀,而是为了茶铺里的人。
谢照愣了一下,没想到司轩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大剌剌道:“当然。”
我这可是胎穿。
怎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小样,敢套路你爸爸我。
谢照暗自得意,却没注意到司轩的眼神暗了暗。
远处,段家的兄妹俩都没有从刚刚段府的大变中走出来。
段珠被小妹打晕后醒来,还没来得及问二哥的情况,只见小妹头发凌乱满脸是血,眼神空洞道:“我们从暗道里出来了,这里是金陵城的外面,很安全。”
又忽然猩红了双眼:“小哥,咱们回去,把他们都杀了。”
段珠沉默了一会儿道:“二哥还活着吗?”
小妹好像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有个二哥似的,非常吃力道:“二哥他——”说完这三个字停下了。
又重新开头:“二哥他——”
“二哥他”重复了很多遍,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
段珠笑了笑:“二哥不像大哥那么固执,二哥聪明,我真是问的傻话,二哥肯定活得好好的。”
段珠摸了摸段嫣的头发,头发下端湿漉漉的:“没关系,等咱们见到爹和娘,他们一定能把大哥和二哥救回来。”
段嫣:“哥!”
段珠抱紧了段嫣。
段嫣哭着道:“我想爹和娘了!我想回家了!”
段珠:“别怕,哥带你回家。”
“小哥”段珠不存在了,段珠只是“哥”而不是“小哥”了。
段珠段嫣两人日夜兼程从金陵赶往段父段母所在的卞城。
两个人有时候甚至不怕暴露,为了节省时间从很危险的有通缉两人的告示的城门经过。两个人涂了泥巴在脸上,再加上连夜的奔波,衣物都磨损得厉害,竟然一次次逢凶化吉地逃过守卫。
就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鬼魂在保佑着两人。
途经铭城的时候,小哥和埋伏在这里的段家的暗桩取得了联系。暗桩的头头叫做小五。
小五不小了,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过去是个打渔的,曾经捕上来一尾金色鲤鱼,因为不愿意卖给县令而获罪,是段父救了小五免于棍棒。
这件事情还是二哥讲的。
小哥当时还问——那后来呢?那金色鲤鱼哪去了?
二哥回答还是被抢走了呗,父亲也不能得罪官员,只能尽力斡旋。
然而就是这点恩情,让小五心甘情愿地在铭城替段家当了几十年的暗桩。
于是段珠段嫣两个人的队伍变成了十几个人,段嫣终于不用再和小哥交替着睡觉,然而等段嫣一觉醒来,帐篷里生着火。
外面太冷,帐篷的帆布上蒙着一层水汽。
段嫣扭头,发现小哥的床铺是空着的,没有睡人。
行程紧张,这帐篷只有一顶,不分男女,队伍十几个人睡在一起。
只有守夜的小五和小哥不在。
段嫣轻轻掀开一条缝侧身挤出去,避免门帘掀开吹进来的冷风太大影响了其他人睡觉。
她走出帐篷,发现小哥跟着小五坐在高处的一块山石上。
小五已经打起呼噜,只剩下小哥静静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好象一块长了眼睛的石头。
段嫣:“进去睡一会儿吧。”
段珠摇摇头道:“等到白天你守着我再睡个午觉。”
段嫣能明白段珠心里在想什么。
现在谁也不能相信了。段家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成员。
这段路对于段珠段嫣两个人来说是痛苦但是有一线回家的希望的,失去了手足的伤痛诚然一时之间不能淡忘,但伤口总是能过够慢慢长好的。
只有谢照和司轩披着隐身衣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个人之后,知道这段路后面惨痛的结局。
史载,段家兄妹千里迢迢至了卞城,只见卞城的城墙上挂着十多个怒目圆睁的人头。
最中间的恰恰是段父段母。
谢照和司轩披着隐身衣跟在段家兄妹后面。
兄妹俩走在前往卞城的官道上,小哥的心情好极了,道:“现在就算是追兵追上来也不怕了,这么短的路程,他们要是敢来,小爷我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又道:“想吃烤乳鸽了。”
段嫣则道:“我就想好好睡一觉。”
段珠:“行,等进去见了爹和娘,你想睡多久睡多久,哥我保证不让任何人打搅您老人家的清梦。”
“至于大哥和二哥的事情,交给哥还有爹娘处理。”
两人沉默下来。
然而走着走着,队伍中有人开始惊呼。
“你们看——城墙上,挂着的是什么?”
“怎么看着,看着像是——”
城上挂着人头。
这些人头已经砍下来有一些天了,皮肉已经干瘪,像是干瘪的核桃。
但是仍然可以从骨相上看出来,中间是段父和段母的头。
段珠和段嫣都楞住了。
率先一步去报信的小五风尘仆仆地回来了,道:“小姐!少爷!快跑!章恩叛变了!”
然而没等他们掉转马头,一队黑衣人忽然窜出来包围了暗桩小队,以迅雷之势杀掉了护送段珠和段嫣的所有暗桩。
刺穿小五胸膛的剑抖落的血溅在了段嫣的脸上。
黑衣人避让开一条路,一个骑着马的青年甩着马鞭走过来,看了段家兄妹一眼,道“段珠,想不到吧,你也会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
“把人捆了,押进大牢里,听候发落。”
段珠和段嫣是分开关押的。
段嫣每天只能吃到一个由狱卒送进来的馒头,其余时候只能坐在监牢铺着稻草的地上。命运用另一种残酷的方式满足了段嫣“想睡多久睡多久”的愿望,他就算在牢里睡上七天七夜也没有人在乎。
这期间,段嫣从狱卒之间的对话了解到,是父亲的副官章恩背叛了他们,杀了卞城所有的段家人,现在棣王重金悬赏段家兄妹的人头,章恩也在卞城贴了告示,段家兄妹的人头,段珠的人头赏五百金,段嫣三百金。
然而抓了他们的季荆却似乎不是奔着奖金去的,迟迟没有把他们交给章恩。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件好事,狱卒们都说可能是季公子念着旧情。
但段嫣却觉得更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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