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正门。
门前排了一队的马车和骏马,还有下人正在往车上马上搬上包裹,惹得过路行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楚府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啊?你们看,是楚二夫人和楚煊公子,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难道是要去避冬?这也还没到冬天啊。”
“快看快看,楚恶少也出来了!”
“他也是跟着一起去的?太好了!”
“好什么好啊?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作死哦你~你爱上楚恶少啦?”
“胡说什么鬼话!我是想说金陵城要是少了楚恶少那得多无趣啊。”
“说的也是。话说今年楚恶少怎么老是外出?三天两头不见人,害得我们连闲话也没得说了。”
“谁知道呢?”
门前,肖骐正清点着行李。
楚燿上前道:“黑爷呢?带上没有?”
肖骐道:“带上了,在马车里。”
“行。”楚燿走到马车旁,见颜尘正牵着马过来,立马迎了上去,“颜尘,你不是说跟我一起坐马车吗?怎么还牵马呢?”
颜尘:“这是千面的马。”
楚燿道:“千面人呢?”
颜尘道:“去帮肖骐理行李了。”
楚燿笑盈盈道:“那我先到马车上等你。”
颜尘:“嗯。”说完牵着马往队伍前走去。
过了二刻左右,一切准备完成,队伍在众人的目送下慢慢前行。
马车里,楚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封,封皮上写着‘楚燿亲启’,左下角处署名——楚黎梦。
楚燿打开信,粗略望去洋洋洒洒一大篇,字体秀丽又透着张杨,还有些地方的笔墨被摩了痕迹,想来是写得急了没有留意。楚燿摇摇头,轻笑一声,视线转到第一行,只见上面写道——
二哥,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金陵了。
没错,我离家出走了。
或许你对我的这个做法感到疑惑又生气,可不管怎么样,最后你一定会理解并支持我的,对吗?
我知道你会的。
其实,有一个想法在我脑中酝酿了许久。我时常在想,为何女子一定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何女子一定要娴静安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为何世人总是将女子视为弱不禁风,需要活在男人的羽翼下?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我们是女子吗?
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是自由的,随性的,独立的。
我愿成为一只鸟,天南地北到处飞,落脚的地方就是家;我愿成为一阵风,想去哪里便吹到哪里,无论高山大海都无法阻拦;我愿成为一滴水,融进广阔的大地,滋养出无限可能。
我想成为我自己。
在这之前,我一直压抑着这个想法。
直到这次议亲一事才让我意识到,许多东西,都是要靠自己去实现的。
所以,我决定跳出牢笼,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天地,去寻找一颗与我紧紧相依的心。
即使这条路充满荆棘,即使我不断跌倒,即使再苦再累,再痛再伤,我也甘之如殆。
不过呢,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因为出门之前,我还带上了“秘密武器”。
好了,就且说到这里吧。
对了,我会时常写信给你报平安的。
还有,记得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把我的行踪透漏给大哥!不然就和你绝交!
楚黎梦留。
楚燿把信折好塞回信封,撩起布帘一角,便见天光耀耀,日光灼灼。
这样美好的世间,是该出来看看的。
正思想着,手上忽感一紧。低头一看,是颜尘紧紧握上他的手。
楚燿扬起嘴角,回握住他。
江河万里,总有一片属于你的天地,也总有一颗只属于你的心。
隐院,书房。
许壁站在书桌前,道:“公子,三小姐临走前,还带走了一个人。”
楚烁有气无力问:“谁?”
许壁道:“简单。”
“简单!?”楚烁手下一抖,墨水滴落在雪白纸上,染出一朵暗黑色的花纹,“楚黎梦这又是在搞什么?简单为了她半条手臂都要废了,她还要折腾他?”
许壁不敢出声。
楚烁颓坐在靠椅上,揉揉眉心道:“简单这人也真是的,都这样了还陪她疯?”
许壁道:“那…需要我派人去把他们带回来吗?”
楚烁静了一会,摆手道:“唉,罢了。你让简单看着点她,别让她闯祸了。”
“是。”许壁转身出了书房。
秋日的午后是呱噪的。
楚烁坐了一会便受不住了,索性起身来到窗前。
窗下的玉兰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上面的知了正没完没了的叫着,好似在吵着闹着问人这花怎么说没就没了。
楚烁也很想知道。
往年这个时候还会有许多余花垂在上面,粉紫娇艳,张杨夺目,让人望之喜爱。
楚烁很喜欢坐在这个窗前办理公务,淡淡的兰香随风飘向书房,一整天的疲倦便会在这芬芳中慢慢消失,只剩清爽。
这棵紫玉兰树是楚黎梦十二岁那年不知从哪里移栽过来的,原因是嫌弃隐院太过寡淡,没点颜色点缀,这才将这棵紫玉兰树栽到书房窗边。
楚烁一开始是拒绝的,粉紫太过俗艳,与隐院格格不入。不过后面看着看着,也倒习惯了。
所以往后每年的花期,他都会在将案桌移到窗前,让这一树的紫玉兰陪他度过每个枯燥的午后。
就像年少时候,那个吱吱喳喳的小姑娘围在自己身边蹦来跳去,明艳又欢乐。
楚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遂抬手将窗掩上,坐回靠椅,继续埋头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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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燿一行人行了三日路程,途中经过婺原的一座小镇,名为仙城镇。
仙城镇四面环山,临湖而居,整个镇上除了一条贯通出入口的大道之外,其余路面皆是浮桥,水路,是而又有名称为:水上仙镇。
众人按照原计划在仙城镇落脚,方一进到客栈,便见大堂上的食客们纷纷投来怪异的眼神,心中皆是疑惑。
楚燿等人留宿的客栈名为仙城客栈,是镇上最大的一间客栈。
仙城客栈倚湖而建,整整有四层之高,飞檐勾角,琉璃砖瓦,十分豪华。
楚燿等人在众食客的围观下上了楼,由着堂倌引进各自客房,歇息整顿。
楚燿一放下行李,便来到窗前,推开一条细缝,往大堂望去,“大堂上的那些人做什么都奇奇怪怪的?”
肖骐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拍马屁道:“可能是没有试过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美男子吧?特别是二郎你这样的倾城绝容,谁见了不得目瞪口呆,说不出来话呢?哈哈啊哈哈~”
楚燿:“……你来看,他们好像在议论着什么?”
肖骐挤了半边身子过去,往下一望,果见堂上食客交头接耳,面色有异。
肖骐这才奇怪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们面色怎么这么怪的?”说着突然啊了一声,又道:“……该不会是和沧河县一样这镇上有什么古怪的事发生吧?”
楚燿似有所想,片响后道:“你动作快些,等下一起下去探探风。”
肖骐道:“要叫上连公子么?”
楚燿摇头:“他这几日路上都没有休息好,让他歇着先吧。”
肖骐道:“那叫不叫颜公子他们呢?”
楚燿摆手:“他们正在给二叔的遗心颂安神咒呢。”
肖骐颔首,加快手上整理速度。
一刻后,二人出了客房,来到大堂。
肖骐一招手,堂倌屁颠屁颠上前来,“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肖骐一口气报了几个菜名。
堂倌笑盈盈记下,然后转身去了后厨。
转眼间,菜肴一一上桌。
上完最后一道菜,堂倌欠身道:“二位客官慢用。”
说着正要转身,楚燿一个眼神飞去,堂倌立即停下脚,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吗?”
楚燿敲敲桌子,示意他坐下来。
堂倌会心点头,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道来:“客官,您这是想问什么吗?”
要知道,不管是在哪里,客栈里的堂倌永远都是当地的“百晓生”。
楚燿粗略扫了一眼大堂上奇怪的食客,跟着再向肖骐飘去一个眼神。
肖骐立即小声问道:“坐在大堂上的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一进来他们就用这种看怪人的眼神看着我们?”
堂倌解释道:“哦~客官您问的是这个啊。您别误会,他们这样不是只针对你们,而是针对每一个来仙城镇的外来者。”
肖骐一脸疑问:“这是什么意思?”
堂倌:“听您这语气是不知道了。”
肖骐:“我要知道什么吗?”
堂倌说来:“两年前,我们镇上来了一名神医,据说能治伤残医白骨,医术堪比华佗再世!”
肖骐惊讶:“这么神奇?可是这事和我们说的这事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堂倌一副又痛又恨的表情说道:“自从神医在此定居之后,许多慕名而来的患者全都涌来仙城镇了。要说没事人来我们仙城镇游玩我们是很高兴的,可这来的不是伤残人士,就是患有恶疾的人,搞得镇上乌烟瘴气,晦气乱生,你们说说看,这有没有关系?”
听他说来也觉有理,可肖骐还是忍不住驳道:“你这么说我也可以理解,可是患者们也不是故意患病的啊,他们比常人更想要一副康健的身子,你们就多体谅体谅这些可怜人呗。”
堂倌愁着脸道:“我们也不是什么蛇蝎之人,正常的患者我们当然会体谅他们了。可你不知道,有的病患者好似他病了就跟所有人都欠了他似的,大声一点讲话就说吓到他了,要赔钱,路过不小心走快两步他又说别人走过的风刮到他了,也要赔钱,你说说看,这样的人我们要怎么可怜他们?要不是看他们病了,我们非把他们赶出仙城镇不可!”
肖骐一听还有如此无理取闹之人,一腔仁爱顿时没了,“这也太过分了!”
“比这过分的还多得是呢!”堂倌张嘴就把近两年来遇到的奇人怪人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越说越来劲,越说越生气。
肖骐在一旁极力配合他的激动诉说。
“太可恶了这人!”
“下地狱啊下地狱啊!病了算轻了的!”
“苍天没眼啊!这样十恶不赦的人竟然还能救回来!?”
“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了!”
“要是让我遇到这种人,我一定套麻袋揍得他爹娘都认不得!”
“好可怜啊~好人的命怎么这么短呢?”
“还有连神医都医不好的病?这人也太可怜了吧?”
二人一顿你来我往,聊得那叫一个起劲。
正在这时,忽有一声尖叫由客栈楼上传来,凄厉尖锐,刺得大堂上众人脸色一变。
有食客已开始低声议论了。
“又来了,这都多久了,烦死人了。”
“是啊,这疯子什么时候才能走?”
“走什么?病都没医好,怎么可能走?”
“看他那样子…没得医了啊。”
“可人家不愿意走也没办法啊。”
“神医不是说无能为力吗?他还在期待些什么?”
“这都失心疯了,别人说的话他哪听得进去。”
“唉,也是可怜。听说以前可是美人一个啊…”
“空有皮囊有什么用?听说这人心地可坏着呢…”
楚燿和肖骐侧耳听了大概,扭头又向堂倌问道:“楼上这鬼吼鬼叫的是什么人?”
堂倌道:“还能是什么人,疯子一个。”
楚燿道:“怎么说?”
堂倌小声道:“他的脸…毁容了。听说是缺德事做多了,邪气入侵导致面容剧变,你们是不知道那张脸…啧啧啧,看过一眼我都做了好几天噩梦呢。”
肖骐也跟着拍着胸口道:“这么玄乎的么?神医真的说那人的脸没得医了?”
堂倌道:“是啊,神医说了这是罪孽所致,他虽是神医却不是神仙,没办法给他治。那人听后就开始发癫,癫过后隔天又去找神医问诊,可把神医愁坏了。”
肖骐赞同道:“那可真是疯得不轻。”
堂倌唉声叹气道:“是啊,自从这人来了以后,我们客栈就没一天消停的。现在想想,以前那些蛮不讲理的病患者也挺好的,至少他们听得懂人话,不像现在这个……唉,不说了不说了,说多都是泪啊。”
肖骐还想附和两句,柜台旁那大肚掌柜冲着着堂倌大喝一声:“死端游你又在偷懒了是不是?!”
“没偷懒!客官问我点事呢~”堂倌甩甩手中抹布,道:“二位客官慢吃,我先去忙了。”
堂倌刚蹦到掌柜面前就被他拧着耳朵拖进了内室。
堂倌:“哎哟,掌柜的您轻点,轻点!耳朵快掉了!”
掌柜骂道:“整天就知道偷懒!给我去后面帮忙去!”
肖骐看着二人‘相亲相爱’的样子,不由心中欢喜,羡慕道:“他们感情挺好的。”说着幽怨地看着楚燿,暗暗道:“二郎现在整天就跟颜公子腻在一起,也不理我了。唉,迟早有一天二郎连我姓什么都会忘了吧?”
楚燿察觉到他投来的古怪目光,面无表情道:“你眼睛长刺了?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肖骐面露委屈,“二郎~”
楚燿皱眉甩下筷子,道:“饱了。”
肖骐也吃不下了,叫来堂倌结账,然后赶忙跟上楚燿的脚步上了楼。
二人上到三楼,走到长廊拐角时,一个人影突然扑了过来!
楚燿当即出手扼住来人的脖子,“什么人?!”
紧跟着,一扇紧闭的房门忽地打开,里面的人正好和楚燿打了个照面。
二人皆是一惊,异口同声。
“贤侄?”
“莫二爷?”
仙城客栈,三楼某间客房里。
楚燿和莫高桥对面而坐。
二人皆是打量的眼神看着对方,然后又是同口道:
“你怎么在这里?”
“贤侄怎么会在这里?”
二人顿了顿,静默一会,莫高桥率先开了口:“贤侄也是来看神医的吗?哦不对,贤侄面色红润,想来是来游玩的吧?”
楚燿没有详细答他,只道:“路过留宿一晚而已。对了,你是来看神医的?”
莫高桥扯了扯嘴角,唉声一句:“是啊,我大哥他…你也知道他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不是到处在求医嘛。”
楚燿面色一暗,道:“刚才那个叫声……?”
“嗯。”莫高桥脸上有着明显的疲倦感,“大哥现在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认清人,就是不能照镜子,一照就要发疯。坏的时候呢,就没命地折磨自己,把自己身上弄得伤痕累累的,而且也不认人,见到人不仅要咬,还要去扒别人的脸,一般到了这种时候我们都要让人把他捆起来才行,不然……唉。”
一声哀叹,诉尽内心悲痛。
楚燿听了只觉心口沉闷,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甩走这股烦人的情绪后,楚燿又道:“那神医怎么说?”
莫高桥摇摇头道:“没得治了。”
也是,他的那张脸可是害了无数无辜少女的性命得来的,如今落得这样下场,已经是便宜他了。
楚燿转口问道:“春杏呢?春杏怎么样了?”
莫高桥道:“挺好的,就是她的脸……”
楚燿来不及听完他的话,插嘴道:“她怎么了?”
“你莫急,”莫高桥缓缓道来:“自从大哥的脸毁了之后,春杏的脸倒是变得越来越美,真是奇了怪了。”
楚燿这才放下心来,跟着疑道:“还有这种奇事?”
“是啊,”莫高桥一脸百思不得其解,“大夫也找了,道士也找了,谁也说不清是什么问题。”
楚燿皱眉:“找道士做什么?”
莫高桥解释道:“看看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啊。”
楚燿:“……”真的不想和这人多说一句话了。
莫高桥看出他有逐客意思,识相起身道:“贤侄,今天能在这里遇见你我很是高兴,不过我这手上还有事处理,他日有时间再聚吧。”
楚燿暗想一句:“天大地大,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想归想,楚燿还是亲自送他出门,“你们还要留在仙城镇?”
莫高桥摇头:“不了,过两日就回去。”
楚燿废话不多说,只道:“那就后会有期了。”
莫高桥头也不回道:“后会有期~”
见他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肖骐才啧啧声道:“莫二爷真是变了许多,以前满身的轻浮放荡,现在是半点也瞧不见了。”
楚燿亦有所感:“发生这么多事,是个人都会变的。”
肖骐道:“那也是。”
楚燿不再多言,扭头回了客房。
肖骐跟在他身后追问着:“二郎,我们今晚吃什么啊?”
“要不要试一试当地的特色小食仙城焖丸子和百合莲子?”
“不想吃吗?是不是没胃口呢?”
“那我让堂倌准备点清爽小菜怎么样?”
“凉拌菘丝好不好?”
“冰雪百合好像也不错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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