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有点抖啊俏俏,要不你来画第一笔?”
“哎我也抖,以前没画过啊……要不咱们买个假包……或者买张皮先试试手感?”
“买皮好像有点夸张……”金曼曼想了下,跑到办公室里抱出一个假铂金,“要不先在这个上面试试看?”
“这个是——”林俏看着她的表情有点怪。
“是Ceci让我先帮她保管的假包,不值什么钱的,一眼假。”说到Ceci,金曼曼余怒未消,“不还给她了,就用它来练手。”
“哎算了算了,还是放起来好了。”林俏调好了颜色,在自己手上试了下,“人皮和小牛皮又能差多少呢?算是试过色了。”
她把画笔塞给金曼曼,“来吧,画毁了也没事,不就一个包吗,以后不背就是了。”
两个女孩子凑在工作室中央,身下铺了大张的白纸,好几个颜料盘放在铂金包周围,黑色包包上有一大片淡色的酒渍,上头用粉笔打了线条,这是稍后要用颜料覆盖的部分,而包身其余部分也勾勒了线条分层,就等着金曼曼落笔上色了,这将是她最昂贵的作品,这个包连配货算在一起,花了十几万是有的。
——如此昂贵,但也如此脆弱,H家会给自家的包包配雨衣,若不然,一场雨足以毁掉一个漂亮的皮包。甚至连一滴水都足以在鳄鱼皮上留下一道无法消除的污痕,油渍、酒渍更是难以消除的顽疾。
林俏买的虽然是普皮,但酒洒了一大片,专柜直接告诉她,返厂送修要半年多,而且绝无可能恢复原样。Ceci一怒,至少毁掉四只贵价包,真可谓是美人一怒价百万,她的晕倒着实不便宜。
但这就是出入雅集必须付出的社交代价——如果你还会为一只包而心痛,那就不适合加入雅集做会员。金曼曼回想那一刻,仍能明确认知到阶级的差异,贫穷就像是咳嗽,实在是难以掩饰,她知道自己在那一刻一定狼狈、愤怒而又惊慌,因为她拎的是一只别人的包,是她负担不起的包。灰姑娘的盛装在那一刻露出马脚。
而其余人,她们至少能把心疼隐藏得很好,更投入当时的Drama戏码,包月月有,年年有,热闹却不是随时可得。
陈太太和Jolly交换着眼神,是胜者的得意,这一刻她们都是成功的掠食者,精准又冷酷,无情地割裂Ceci的尊严与谎言,逼得她只能装死脱身,留下无穷八卦给人传说。“哎呀,我们也不知道呀,就是说了一下,她的KD可能是赃物,其实也未必是真的,她忽然间就慌起来了。”
假扮白富美,傍老实人上岸——这罪名没有钉死,但也和钉死差不多了,金曼曼能说什么?她全力暗示,也只能让Ceci避免当场社死,营造出更多名场面,彻底身败名裂。但现在危机还在,只是给她留下一线生机:都还是糊涂账,还有蒙混过关的机会。
很奇怪,或许是因为她不认识小温总,而Ceci又是她的客户,金曼曼对她总还有点祝愿,她宁愿Ceci肤浅地春风得意,明里暗里鄙视着自己,也不太想见到她狼狈地败退,连这些年的辛苦钱一起赔进去。
金曼曼不很同情Ceci,只是有点唇亡齿寒,她这个穷人在这个社交圈内是少数派,似乎见到另一个穷人就像是见到了同伴,共享着同一种酸楚和野心,总有点阶级情谊。
金曼曼深吸口气,把画笔蘸满颜料,轻轻画上黑色Togo皮——这个包,不管怎么说,总是在她手上受损的,金曼曼心里虽在滴血,但还是毅然提出原价从林俏这里买下。
林俏倒是宽宏大量,不肯收她的钱,说要拿也是问Ceci要,从专柜那里没得到好消息,又给晚奢堂的几个修复专员看了,洗剂洗过也还是有痕迹,林俏说那就算了,她自己收起来,金曼曼心疼得不得了,灵机一动,决定来个涂鸦铂金包,刚好她们都是艺术类专业,倒也有这个功底。
“那天之后,你有听到她什么消息没?”
她在皮面上稳定涂抹颜料,画笔撵过,留意着皮面吃色的情况,营造出波浪般的笔触,先画好一层后,再来描绘浪花的反光。林俏先不做声,而是欣赏地望着她落笔,“曼曼,你以前肯定学过油画,这个笔触很有功底在里面。”
金曼曼在她妈妈生病以前的确是学画画的,那时候她家里也不穷,至少不用她来担心钱。她笑了笑没有说话,林俏大概也猜到了,不再继续讲,回答金曼曼的问题,“Ceci吗?没,流言蜚语倒是听了不少,我之前陪我爸去吃饭,遇到Arianna,她妈妈那天也有去雅集,我们有聊起来,因为她有个阿姨是嫁给温家那边一个亲戚嘛,就说那边现在翻出来,她很多履历都造假的,温家很反对这样的女人加入他们家,正在闹呢。”
有钱人正在加速形成一个新的阶层,金曼曼发觉,虽然国内的市场如此广袤,但当你的身家达到某个层次之上时,也是‘大家认识大家’,谁谁是谁谁的亲戚,谁谁又和谁谁是密友,人们很热衷把他们在文学作品中学到的东西,什么社交季,什么高净值社交圈——这些东西搬到身边。比如林家和温家,林阳和Jolly的关系就相当不错,或许他们将来有一天会结婚呢。
“你知道你哥和Jolly是好朋友吗?”金曼曼问林俏。会合在一起坑你的好朋友。
“真的吗?”林俏有些吃惊,但仔细想想又不奇怪,“他们年纪相差不多的,Jolly今年是研究生毕业嘛,说起来应该是很小就认识了。不过这和我哥有什么关系?”
金曼曼已经画完了被酒渍污染的一角,让这片淡色脏污变成了浮世绘风格的海浪,她拿过iPad看了眼草图,又仔细地看了几眼林俏,继续在另一角画细小的楼阁。林俏说,“哎哟,你看我干嘛呢!怎么了嘛!”
她的语气已有些不耐和刁蛮,金曼曼说,“我要看看你成熟了没有,再决定告不告诉你。”
其实她这样说已经是打算告诉林俏了,只是还有些仪式要进行,林俏果然一阵保证和表功,“你告诉我了就在我这里,OK,咱俩什么关系,是值得一个铂金包的友谊,我不可能坏事的,你说吧。”
这可真是贵重如金的情谊,金曼曼吐口气,显示自己被林俏攻克了,继续供给她成就感,她说,“好吧,其实我也不是很肯定,不过,Ceci来找我们工作室,这件事很可能一开始就是Jolly的一个局。”
“啊?”林俏愣住。
“Ceci的需求——要买一个真品粉KD,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被制造出来的需求?Jolly要问她借包,故事才因此开始。”
金曼曼分析给她听,“她有了这需求之后,便开始留意能私下为她满足诉求的渠道。由于这个包必须是真品,她的老关系是不适用的,那么她会想到谁呢?”
“我。”林俏指了下自己,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但已进入了金曼曼的节奏。“是我告诉她的,那段时间我们关系还可以,应酬中见到了会打招呼,她问我怎么突然换了个人,都找谁来顾问造型……啊。”
她小小地啊了一声,“于是她经由我找到了你,不过我没明白,这里有我哥什么事……啊……等等……”
林俏毕竟才接触社会不久,脑子转得很慢,她抑扬顿挫地‘嗯啊噢哎’,自己运转了几分钟,才握拳敲了下掌心,“明白了,那几场饭局都是我哥安排我去陪客,这样我们才熟悉起来,顺理成章地拉来了业务,然后,嗯,然后你这里肯定会安排她去二手渠道求购,因为这是唯一能在短时间内买到包的办法。”
“接下来Jolly只要和自己的二手商朋友说好,适时释出手里的货源就可以了,这个货源上肯定被她们做了暗记,只要证明Ceci是在她借包之后才弄到这个真包,她买假充真的名声就跑不掉了,这会是个突破口,方便Jolly把调查结果给小温总看。”
林俏其实并不笨,脑子转起来了,得出的结论就还算OK。“这样对她来说不费什么劲,反而让Ceci这里劳民伤财的。之所以要制造一个Drama Scene,也是因为这样能提供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不会伤到她和小温总的感情,至少大面上挑不出什么毛病。”
至于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林俏也不懂了,“Jolly对小婶婶的人选要求这么高的吗?拒绝掘金女郎当小婶婶?家族的骄傲?”
金曼曼是明白的,这可能和小温总在家族企业中的地位有关,大温总和他前妻都是企业体的一员,小温总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Jolly是想尽力消除叔叔身边的变数。不过她不能告诉林俏,否则就不得不出卖刘豫了。
“大概她也有她的难处吧。”她含蓄地说,“说来非常巧,其实我之前在商场有遇到你哥和Jolly一次,那次Jolly应该是已经回国了,但还没和小温总、Ceci这边说,要不是Ceci临时去厕所,两边差点迎面撞上,太巧了。”
林俏自然非常好奇,金曼曼给林俏仔细还原了下当时的情景,“然后Ceci去洗手间,我和小杨又聊了一下……你哥从旁边探头过来打招呼什么的,小杨被吓走了,我和他聊了一会,因为Ceci一直没回来,就出去找她。刚好那时候Ceci就收到了那个粉色KD。”
林俏很轻易地得出了推理结果,“等下,按你说的,就是林阳听了你和小杨的说话,怕你们另外找渠道骗Ceci钱,用不上Jolly备下的鱼饵。所以赶紧通知Jolly收网……哇,偷听还传话,好low啊,他们真是一对Lowb情侣。”
“喂,这就笃定他们在交往了吗?好像也没吧,刘豫也在的,他是下去接Jolly了应该。”
金曼曼反过来为林阳说话,当然也不忘声明。“那只是小杨胡说八道,你不用因此对她有偏见,局限于店员和顾客的关系的话,她还算是个蛮不错的Sales。”
林俏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继续她的侦探之路,“但Jolly是怎么这么快收网的呢?哦哦,我明白了,倒是很巧,也怪Ceci自己,那天她非得要加那么多微信,以为是人脉,其实完全暴.露在猎人视线里。”
“做二手交易链的就这些人,大家都互相加微信的,Jolly只要让她的二手经销商朋友放个货源消息,别人刷到了朋友圈自然会来和Ceci说的,她不想给你激励奖金,没让你把关,结果完全掉进圈套里去了。”
金曼曼冲她竖大拇指,“厉害,比我想得快,我想了好久才明白呢。”她心里鼓励林俏再机灵点,想想她哥是怎么坑她的。
“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验货收网了,你说暗记会是什么呢?是你说的皮质伤痕吗?”
林俏兴致勃勃,深觉这个包的门票不亏,还在分析。金曼曼摇头说,“皮上的伤痕不好说的,只是我瞎编出来敷衍她换说辞。”
“那会是什么,隐形墨水?”
这倒是有可能,紫光灯一照就显形了,不过现在这已不重要。金曼曼眯眼描好最后一笔楼阁,换了颜料最后来画落日,“真的有可能,哇,俏俏,你好聪明,我之前都没想到。”
林俏不由为Jolly的手段啧啧赞叹,“什么啊,别夸我了,你是瘌痢头的孩子自家好,像Jolly就已经很成熟了,杀人不眨眼,我这算什么?”
瘌痢头的孩子自家好?就算是自家好,那林俏也不是瘌痢头的孩子,而是智力缺陷的孩子。
金曼曼很不愿公然离间林俏和林阳的兄妹关系,但她不愿再一次被林阳随手拿来做工具人,不知为什么,她又想到刘豫的话,‘你知道和有钱人打交道有时也很危险吗?被白玩已经是最好的一种失败,至少,只是贡献了一些愉悦,并没有妨碍到他们什么。’
她现在至少还是安全的,为林阳贡献了一些用处,被白用了。但金曼曼突然发现刘豫的话现实中透着可悲,金钱好像成为一重翻不过去的高山,没有钱的人就只能被有钱人平白利用,还要为自己的安全而沾沾自喜:被白白利用就白白利用吧,至少人没出事。
心下的郁气没有发泄在包上,她的笔触依旧很稳定,画出一道道如血的霞色,还在思考怎么引导林俏自行总结,恰好此时她手机响了起来,金曼曼随口说,“俏俏你看下,是不是小单来了,他说今晚请我们俩吃饭呢。”
林俏便很积极地去帮她拿手机,她是个很不错的朋友,有时又有些小心机,拿到金曼曼的手机操作了下,才说,“不是小单,是Ceci——她要到工作室来拿她的包,现在在园区门口了——啊啊,我得躲起来。”
有时候她反应又比金曼曼快,金曼曼一头雾水看向她的时候,林俏已经手忙脚乱往办公室冲,“——你就说这包是你的,问她要折旧费!啊啊啊,我把鉴定照和鉴定结论发给你,记住啊,就说包是你的,能赔多少就让她赔多少!”
看来她并不关心Ceci的现状,只关心自己的折旧费,金曼曼啼笑皆非,心想Ceci怎么还肯再出血?这笔钱大概最后还是要自己来扛,这单子忙前忙后花了这么多时间,最后说不定还要倒贴,真是心痛极了!
她画了最后一笔,退后半步,端详下铂金包上的浮世绘涂鸦,不知为何,又从心中找到一丝愉悦,有了面对惨淡人生的底气,于是放下笔,迤迤然去给Ceci开门。
更新了,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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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金曼曼受严重工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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