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淋漓,敲打桥畔,滴湿寒梅,染点窗楣。
整座沧灵山静悄悄的,似乎只有雨水滴落的声响
空气中条条若隐若现的水丝横挂,阻拦生灵,连魂魄也无处归依
茶楼小歇一会,林景玉像悠然转醒般,在闭目时僵着的姿势仍是一动未动
解开翘着的二郎腿,他起身活动活动了肩膀
天气变得不算太冷,拿下原本搭在身上的黑绒披风,少年向外探头
茶楼外一无变化,安静地要死人,只有空宿外滴水声不断
「这是又下雨了」林景玉迈步空宿外
果不其然,这雨下的正欢
这一个冬季,下雨不少,怪象随着怪天气频出。
少年下意识地抬头望望天,去是黑来是黑,倒也没什么变化
“这天象,许是同预言合降。若预言所说属实,灵门内上下一无存活,我应亦无例外”少年轻言
他凭着心性走到长廊间百米之远,不远处是腾空于入流河水上方的廊桥
廊桥上黑黑的屋檐很久没有清洁,杂乱的草木弯着下垂,被遮掩回挡的雨点经过碰撞斜斜地打入池塘
前面有风轻轻吹来,少年的身影落地,微掀波澜,情不自禁地向更远处的廊桥走去
不过十步之内,倏忽天边一道血红的雷划破夜空,风骤然大起,吹着雨水点点飞向少年的发丝
这雨丝带着的凉意,让本无畏惧的少年有了丝丝恐惧
「这是……」林景玉再次看向天幕
枝头安眠的鸟儿早被雷声惊醒,翻飞于空
原有的点点星辰也隐隐融入黑云不见
不过寅时左右,沧灵山缘便着上了一层亮红色的光,窗旁栽植的点点红梅被映衬地魅艳
他想「这初雷应当是惊醒了深埋地底的什么东西」
林景玉微微抬手,触了触这雨水,凉意蔓延,一阵雾气要他窒息般地缠绕住他洁净的脖颈,就连轻微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少年这才发现水线隐匿在其中,不仔细便无可察觉
触碰不过片刻,他的灵力便瞬息被不死水掠夺殆竭,红色和白色混绕环游,飘入雾气中
少年在雾气里一时又被风分散的雨包裹完全,寒意贴着皮肉深入骨骼,难以抽身
“咳咳,好让我死吧……”
林景玉难受地扶着最近的木柱,作乱的灵力将才缠好的伤口割作一道沟壑,和着布料和血肉在其中搅拌模糊
血不断下淌,滴声与雨声再分辨不清,化作纷乱嘈杂的密密麻麻的水声
血水浸入衣就被雨水褪色,再有新的血水浸色,他用他的血无数次地染红了墨黑的衣
他带着深入骨髓的伤,低声喃喃道:“至少我早年间就已没有亲人,不会牵连到挚友,也没有归处……”
林景玉没带分毫情感的说着,说着此身毫无遗憾
“喀呲”
他疼得无法忍受,耐不住一下将木柱从中断折,纤长的手指贯穿其内部,上下的断口刺破手心
“咳……”血腥味直上鼻腔,他忍着吞了一口血
把断裂上端的木柱往下稍用蛮力一摁,就将其插入下端木柱稳固上檐,不致使上檐塌下,才吐出
“长生之年,八世之身,望我之星辰不在胜数,此即死之吉日”
根本不是。
少年声音微颤,骗自己,嘴角还微微扬起
今夜鬼魂肆虐,猖獗至此
死在这里,轻则死无尸首,重则轮回转世之数也被孤魂野鬼抢夺走
他比任何人更清楚,却再不做抵抗。
带着必死之心抬头望时,天上的星星又拨在云前,突然朝他闪了几下
一袭血衣的他又拖着步子往廊桥外走了几步,整个人都已被血色浸灌,四感尽失
如果就这样死了,无疑是这尘间五百年来死得最惨的一个
灵力越割越深,不仅是脖颈处的旧伤,
有疤痕处,便往深处再化伤,
无疤痕,便从外向内从完整的外皮开始侵蚀。
疼痛……
红……
其他人这时可能还会有一些其他的求生念想,但林景玉脑子里确是只有死亡……
长生不死之身终于临了将死之际……
除了痛感,余下的只有解脱……
或许在好久之前…好久之前……
他还未…长生时……
少年不会这样想死……
现在好像要有两个灵魂都被撕裂粉碎,然后被这场冬雨吞噬殆尽,不复存在
雷鸣作响,思绪交替间,属于那个病痛少年的恐惧早伴着冬雨的洗刷忽而消散
只剩林景玉在自己这双空空的眼里,见证沧灵山的一切都陷入绝望中,所有的人们即将被溶解不见
这地上仅余狂欢的残骸,还在争夺藏处的他们,将溶解的他们于雨中和骸骨起舞,等着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席卷。
他们不再恐惧了,他们忽然渴望碰触死亡
渴望成为死亡。
…………
看完这所有,缠绕少年的雾气伴着这一切的疯狂退去,少年自身的灵力也随着安分下来
林景玉冷静下来,思绪放空
为了不死,费了一点气力撕下衣袖缠住脖颈的伤口,缠法仍然如旧但足以止住血流
他的灵力几乎将自己脖颈处的骨骼切断,头摇摇欲坠
全身大大小小渗着乌血的伤口数不胜数,深浅各异
林景玉将自己的头扶在脖子上,也不知自己刚刚走的哪个方道,看着周遭已不知身处何地
精神活跃导致的痛觉非常,他将刚刚收回的灵力抑制其,终于好受一些,这才细细嗅到木兰花香
建筑他不太熟悉,但这幽幽的香,代表的不过是临近师尊住所的路了
果然往前走,木兰花越多,白瑾琉室内木兰花的薰香也随着半敞的窗子出来
少年越往此处向里走,身上疼痛越轻微
虽走得慢,伤口却愈合得比脚步急迫
还未等林景玉分析这怪事
再往里,视野之内便多了一位一身白衣的预言中唯一完好无损者
“师尊你……”
不知说什么也还没有说完
白瑾琉听到少年声音便抬头,打断他的话却又接着语无伦次地说:
“真的不是我……不是……咳……对不起,安禹……”
少年看到他脸上飞尘少许,眼里闪出疯魔的光,穿着白色的长衣跪在地上的水渍里,像半黑的月淹进了深深的蓝色
“我信师尊,信白洛语”少年声音轻轻,纵使他脸上污血斑斑并不符合救人于水火的神明,墨红色的血衣神似明灵司恶鬼
但他那一双发亮的灰色眼睛,却很难让人不信服他是来拯救自己的的
白瑾琉再对着他说着:“我把都他们杀了。”
“既然这样,那师尊,我带你逃吧”
就像没有听到一般,少年没有带一丝犹豫说出来。
最开始,少年承认或许是他太像沈溪沉,使少年对他的一些无来由的好感令少年想对他好,从而为自己赎罪,他欠了叁叁太多太多
所以这里所发生的更多的事使林景玉明白,无论是为了自己私心还是为了权衡利弊
自己都必须带走他。别无二选。
从进入这里的伤口自动愈合,再到白瑾琉毫不知情被不死水一族操控布局杀人,都无疑给出了答案
他脚下所踏着的这小小方寸之地正被不死水掠夺着,此地既受到了其诅咒保护,也将遭到反噬和操纵
如果说林景玉的血肉是诅咒,
那他的血肉就是诅咒的解法。
“去哪里逃”白瑾琉道,他看着少年的眼问道,看着自己的续命烛芯上烧着的灰焰,在幽暗的绿巷死路之中主动向了他而点燃
“若师尊不介意。徒儿山下林中有一屋舍安置。”林景玉道,边解开了自己缠在脖子上的黑布,即使已合拢那伤看着依旧骇人,但头至少不会掉了
“好”白新道,看了眼那伤势,心下颤动,便搭着少年的手臂,为他疗伤
他们趁着月色下逃
整座沧灵山静悄悄的,这一夜借了月色而疯长的,只剩一地的血水凄凉
此话毕
不死,是活
第十一话-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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