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升入高中，日子就像被按了加速键，几场秋雨过后，校园里就散满了枯黄叶子，日头越来越短，五点半的天空还是漆黑一片，一片片楼宇里却并不安静，楼道里的感应灯都被踏成了长明灯，不知从哪儿飘来的饭菜香轻而易举地在脑子清醒之前唤醒了肠胃，街道上隔着三五米便有三三两两的学子，无一例外的都是赶着去上早自习。
余落融入其中，和所有那些为前程披星戴月赶路的人没什么不一样，非要说，那便是没有人会叫他起床，没有人给他备早餐，也没有人给他开一盏灯，偶尔，他会羡慕，但越长大，越对此没什么感觉。
余落做事喜欢磨蹭，但几乎从不迟到，最多踩点，今天依旧是踩点到达，他在心里祈祷，不要给自己碰到老班，然而事与愿违，班主任老董正双手叉腰立在门口，俨然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余落勾起脖颈，妄图神不知鬼不觉从后门溜进去，只是下一刻便被老董叫住——
“余落！又是你小子！你这个月迟到多少次了？啊？来来来，你过来。”老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余落，中气十足。
余落夹起尾巴朝前门挪，等靠得足够近，他才小声提醒老董：“董老师，我没迟到，刚刚好打预备铃。”
“你看看，班上谁没来？就数你最迟。”说着侧过身让余落朝里看，“我也不是要说你，是吧，高中生，时间就是生命，哪个不是比着早来晚走的，我也知道你学习成绩好，但是也不能太放松了，是不？”
“是，董老师您说的是，我明天一定早来。”余落当即保证。
“诶！好孩子，你放心，这三年啊，我会陪着你们，风雨无阻！”老董欣慰地在余落肩上拍了拍，“进去吧。”
“好的，老师。”
余落呼了一口气，踏进教室，几乎刚进教室，就被一堂哄笑，老董拧起眉毛，重重咳了一声，大家便又开始假模假样地读书背书，底下窃窃私语，开着余落的玩笑，有问是第几次被老班抓住的，也有问余落早上怎么梳洗打扮这么久的，反正都是半大孩子，喜欢热闹，起哄，吵吵闹闹的，一节早自习很快就过去了。
下了早自习，余落照常去二食堂吃早饭。时间三十分钟，高一高二高三是错峰的，大部分人会选择在家里吃或者外面买着吃，所以余落并不慌忙，溜达着过去，甚至欣赏了一下湿漉地面上的叶片，以至于听到别人叫自己名字的时候还晃了一下神。
“——余落。”
“——嗯？”
喻霖朝他走过去，笑了一声，“发什么呆呢？”
“哦——我在看叶子呢，很好看诶，你不觉得吗？”余落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来人是喻霖，“好巧哦，我天天搁这儿吃，还是头一次遇见你。”余落笑弯了眼睛。
“别贫了，快去吧，我都吃完了，你才来，再晚点我看你是不用吃了。”喻霖说着，擦过他往回走了。
余落朝他摆了摆手，依旧不紧不慢地往食堂二楼走，二食堂的楼梯是外露的，当他上到一半拐角的时候，喻霖朝他喊了一句：“下次同一考场见。”接着便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
余落买了两个豆腐粉丝包，一杯米酒，边吃边往回走，脑子里不禁想到，这么快就要期中考了，其实他们刚开学一个月就考了一次月考，只是那个时候实验班并没有参与进来，毕竟第一次月考是为了摸底，毫无意外，红榜第一名还是余落，只是余落并不知道自己这个成绩在实验班能排到什么名次，期中考，真的会和喻霖在同一考场吗？
等吃完包子，余落刚好走到教室门口，落了座，铃声便响起，第一节课之前还有一个小自习，今天安排的是化学，余落抽出化学笔记本，开始默记实验反应现象，钠与水的反应——浮、熔、游、响、红……不自觉地开始神游仙外……
直到同桌疯狂在下面踢他的脚，才回过神，猛一抬眼，隔着玻璃与化学老师四目相对，余落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一天天的都是啥事儿啊！！
课间，他同桌终于忍不住好奇，“余落啊，据我这两个月以来的观察，你小子天天不是踩点就是发呆，到底怎么考的第一名啊？？”
余落完全没有心思回应他，一天连着被两位老师抓包，只想躺课桌上一睡不起……
“诶，和你说话呢？有什么秘诀，传授传授我呗。”同桌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摇他的胳膊。
余落拂开他的手，留下一句：“多读书多看报少吃零食多睡觉。”便翻了个面儿接着躺。
……
紧锣密鼓地一个星期复习结束，正式迎来了在一中的第一次大型考试——期中考。
考试前一天，考场分布条就发到了各个考生手中，余落看了自己的，在实验楼三楼301，依稀记得那是喻霖教室隔壁，平常就一活动室，他不是很抱希望和喻霖在同一考场，但下了晚自习还是给喻霖发了一条短信——
【我在301，你呢？】
大约过了十分钟，短信才回过来，就三个数字：【302】
余落看了看，没什么回复的必要了，认真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很快睡意来袭，在快要睡着的那一刻，他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喻霖会不会对自己失望。随之而来的是梦乡。
周四，考试第一天，难得的不用上早自习，但余落不知道吃啥，还是去了二食堂买了豆腐粉丝包和米酒，悠悠然吃完喝完，检查一下笔能不能出墨，便去了考场，平时考试，考场一般没有封锁，毕竟平常能抄高考可不会骗人，没有谁犯这个嫌，余落找到自己座位，准备再补一觉，刚靠下，门口就有人说话——
“你，你不是那个谁吗？我见过你！”
余落撑起身子往门口看，一个身量中等、长相中等的男生站在那里，目光闪烁，激动不已。余落在脑子里仔细搜寻了一番，发现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你认错人了。”
“哪儿能啊，我峰哥过目不忘，不可能认错。”说着边奔过来坐在余落旁边，“你是喻霖的朋友，对吧？”
余落听到喻霖的名字才相信了这人没认错人，可是自己好像确实没见过他啊？
许是见余落还疑惑着，程峰开始回忆：“就上个月，喻霖带你来我们教室，我还问你谁来着，记得不？”
嗯……记得……那日教室里确实有十几个自习的人，这位该不会就是其中之一吧，尴尬场景仿佛再现，好倒霉……
“呵呵，记得。”余落咽了咽口水，“你好，我叫余落。”
“余——落——”程峰一边念他的名字一边点头，“我叫程峰。话说，你和喻霖怎么认识的啊？”
“嗯？我和他是同学啊，小学初中都一个学校的。”
“哦哦。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喻霖那样的，怎么可能有班外的朋友。”
“什么意思？”
“就，他很高冷的，脸上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哦，我也很高冷的，比如现在，我也不是很想理你的。”余落是真的没想怼人，只是话到嘴边就秃噜出去了。
程峰一下哑了口，施施然地没再搭腔。
考生陆续进场，一个考场设置了三十个座位，余落他们考场的考生是由15名实验班的学生和平行班前15名组成的，余落恰好排在正中央，开考前五分钟，余落终于看见喻霖——从前门穿过玻璃再消失在后门，全程没有朝这边看一眼，余落在这一刻承认程峰说的的确没错。
上午考完，余落走出考场，刚好看见喻霖在走廊，他旁边站着一个男生，那个男生一直在说话，喻霖好似压根没听，只是站着，眼睛盯着地面出神，余落在想自己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想了想，还是算了，正准备转身下楼，喻霖在身后喊了他一声，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余落向他们走近，扯起嘴皮笑了笑，喻霖看到他，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了，转身向身边的男生介绍余落，“梁桥，这是余落，我，朋友。余落，这是梁桥。”
“你好呀，我是梁桥，喻霖的同桌。”很清秀的男生，戴着一副半框眼睛，书生气十足。
余落也笑着局促地挥了挥手，说：“你好，我是余落。”
“走吧，一起去食堂吧。”梁桥右手放在喻霖背部推着他往前走，下巴示意余落和他们一起。
余落略有不安，看向喻霖，就听到他说：“走吧，一起。”
梁桥和喻霖越过余落走在前面，余落跟在后面。梁桥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喻霖大多没有回应，偶尔点点头，余落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梁桥选了一食堂，余落没有来过，看着各式各样的档口，一时间不知道吃啥，左看看右看看，有点不知所措。
“去那边坐着吧，我给你打过来。”喻霖的嗓音比平常都要冷淡。
“哦——好的谢谢。”余落挑了一处靠墙的四人桌，坐在靠墙一侧。
没一会儿，梁桥和喻霖就打饭回来了，梁桥点的盖浇饭，喻霖给自己点的小碗菜，给余落带的油泼面，余落接过来，发现面已经拌好了，省事了，直接吃。
梁桥吃饭的时候倒是不怎么说话了，一时间安静地很，这种感觉很奇怪，周遭闹哄哄地，只有他们这一桌安静如鸡，余落挑着面条，一边看看自己左侧的喻霖，一边看看对面的梁桥，想着要不要开口说两句。
“好好吃，别吃着玩儿。”喻霖头都没撇一下。
“哦。”好吧，还是别说话了。
一顿饭吃完，也才不到二十分钟。梁桥准备回宿舍午休，问喻霖要不要一起，喻霖摇了摇头，梁桥便走了。
“你现在准备去哪儿？回家休息吗？”
“是——啊——”余落迟缓地边点头边说话。
“介意我一起过去吗？”
“啊？一起过去？”
“对，我想去你那儿休息一下，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刚刚为什么不和梁桥一起回宿舍休息啊？”
……喻霖没回复，但是脸色更难看了。
余落识趣地带着喻霖往家走，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回到出租屋，余落打开门儿，说：“不过我这儿就一张床，咱俩只能挤挤了。”
“不挤，这床有1米5宽，睡我们两个绰绰有余。”
时隔一年多，他们倆再次睡在同一张床上，起先喻霖只睡了一条边，余落背对着他，过了几分钟，喻霖凑上去，几乎就要挨到余落后背，余落下意识的往床边缩了一下，喻霖便没有再靠近了，转移注意力般问了一句：“闹钟定了吗？”
“定了，一点四十的。”
“嗯，睡吧。”
喻霖刚闭上眼睛，余落却转过身来，一下子两人几近鼻尖相抵，“你是不不开心？”余落忐忑地试探。
“看出来了？”
“嗯。”
喻霖看着黑亮亮的眼睛，忍住不去摸头发，清了清嗓子，说：“是的，不开心，很不开心。”
“为什么？”
喻霖没有回复为什么，只是说：“下次一定要和我在同一考场好吗？”
“你对我很失望吗？”余落最怕在乎的人对自己失望。
“不是。是我，需要看到你，看到你，就没那么不开心了。”每次考试都会不开心，因为再好的成绩都会被打骂，喻安国好像永远都不会满意，即使，他走了提前批，进了实验班，这种情况仍没有改变，甚至被勒令不准回家过年。
“我不太懂。”
“嗯。睡吧。没多长时间可以休息了。”喻霖还是忍不住摸了一下余落前额的头发。
余落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转身，就这样面朝着喻霖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