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未散尽的暑气，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拂动了楚瑾歆额前的碎发。

她正埋首在一道刁钻的电磁学大题里，笔尖沙沙，与窗外遥远的篮球拍击地面的闷响、夹杂着几声模糊的欢呼交织在一起。

离期末还有一个月，图书馆二楼的这个靠窗角落几乎成了她的固定据点。

安静，光线好，而且……斜对面，隔了三张磨得发亮的深色木桌，是江泝临的固定位置。

他今天也在。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做题时很专注，微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在下午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硬。

楚瑾歆偶尔会从书页上抬起眼，视线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掠过那个方向，再迅速收回，心跳平稳，只有指尖微微发烫。

她欣赏江泝临，像欣赏一幅名画，或者一座覆雪的山峰，遥远，洁净，带着生人勿近的凛然。

这种欣赏克制而理性，是她繁忙学业里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调剂。

旁边空着的椅子被人拉开，带进一阵香根草混着阳光的味道。

夏阁坐了下来，将一杯冰美式推到她手边，自己咬着另一杯的吸管，顺着楚瑾歆刚才的视线望过去，了然地挑眉，压低声音：“哟，江大帅哥又在散发冷气了？我说瑾歆，你都‘观察’人家快一学期了，还没够？”

楚瑾歆收回目光，拧开冰美式的盖子，凉意沁入掌心。“别瞎说。我只是觉得他解题的思路很特别。”

她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这是实话，江泝临在专业课上展现出的敏锐和独特的切入角度，常让她觉得受益匪-浅。

夏阁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拿出手机，开始刷系里的论坛。

楚瑾歆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习题，刚演算了两行，夏阁忽然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声音带着点诧异：“欸，瑾歆，你看论坛。”

手机屏幕被递到眼前。一个飘在首页的热帖，标题是——“理性讨论，物理系江泝临和数学系楚瑾歆，谁更有可能拿下今年的国奖？”

下面跟帖已经垒了几十层。

“押江神！他那脑子就不是人脑，是量子计算机！”

“楚女神也不差好吗？上次建模大赛带队carry全场忘了？”

“纯路人，这两人放一起怎么感觉怪怪的？画风不搭啊。”

“ 1，江泝临是行走的冰山，楚瑾歆是温和的……呃，壁垒？反正都不太好接近。”

“弱弱说，其实他俩颜值挺配的……”

楚瑾歆皱了皱眉，把手机推回去。“无聊。”她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比较和被放在公众视野下打量，尤其是和江泝临捆绑在一起。他们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夏阁收回手机，啧啧两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不过说真的，”她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我总觉得江泝临看你的眼神，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是喜欢，也不是讨厌，就……特别专注，像在解一道特别难的题。”

楚瑾歆笔尖一顿，在草稿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你想多了。”

她嘴上否认，心里却因夏阁这个过于精准的比喻，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异样。好像……是有那么点像。

下午四点多，江泝临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他通常在这个时间点去体育馆。

楚瑾歆做完最后一道题，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准备去还几本参考书。

走到江泝临刚才坐的位置附近时，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是一本深蓝色封皮的硬壳笔记本，掉在了桌腿和墙壁的缝隙里，很不显眼。

是江泝临的。她认得这个本子，他经常在上面写写画画。

几乎没有犹豫，她弯腰捡了起来。笔记本带着一点他身上那种干净的、类似雪松的味道。

她打算拿去失物招领处，或者，如果他明天还来，直接还给他。

拿着本子转身时，指尖无意间擦过书页边缘，本子“哗啦”一声散开，掉在了地上，摊开在某页。

楚瑾歆蹲下去捡，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摊开的那一页上。

然后，她的动作僵住了。

一整页，密密麻麻，全都是她的名字。

「楚瑾歆」。

「楚瑾歆」。

「楚瑾歆」。

各种各样的笔迹，钢笔、水笔、甚至还有铅笔，有的工整清晰，有的略显潦草，像是不同状态下写就。这三个字被反复书写，填满了纸张的每一个角落，透着一股偏执的、令人心惊的力量。

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猝然松开，血液哗地涌上头顶，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紧接着是无数纷乱的念头撞击。

这是什么？

暗恋？

他写的？全是……他写的？

那个永远神色淡漠、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江泝临，会在笔记本上，写满她的名字？

一种混合着震惊、荒谬、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她蹲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着那硬质的封面，指尖泛白。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空调运行的轻微嗡鸣。

这寂静放大了她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

过了好几秒，她才勉强找回一丝理智。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捻起了那写满她名字的一页纸，翻了过去。

她想知道，前面或后面，是不是还有什么。

下一页，不再是重复的名字。

顶头是一行冷静克制的小字，日期是前天。

「行为观察记录：第47次。」

下面罗列着几条：

「上午8:15，图书馆二楼东区靠窗位置，饮用矿泉水约200ml。偏好品牌：XXX。」

「10:32，与夏阁交谈约3分钟，表情放松，嘴角上扬频率：2次/分钟。（注：与面对实验者时差异显著）」

「下午14:10，解答电磁学习题，耗时17分48秒，中途无停顿。思路清晰，效率高于平均值18.7%。」

「结论：目标仍未出现预期反应。需调整观察变量。」

楚瑾歆逐字句地看着，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冷却、凝固。

刚才那一瞬间涌上的所有热度、所有混乱的心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

不是暗恋。

是观察。是记录。是……实验。

第47次实验。

“目标”。

“预期反应”。

一个个冰冷的词语，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的眼底，刺入她的神经。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动作大到差点带倒旁边的椅子。

周围有人投来不满或疑惑的目光，但她完全顾不上了。

她拿着那本 suddenly变得滚烫甚至有些烫手的笔记本，几乎是逃离了图书馆。

回到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她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手里的笔记本像一块沉重的烙铁。

她把它扔在书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所以，那些偶尔交汇又迅速移开的目光，那些在小组讨论时他精准却疏离的点评，甚至夏阁感觉到的“专注”……都只是因为，她成了他某个不知名“实验”的观察对象？

楚瑾歆感到一种深切的、被冒犯的不安，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她成了什么？他研究课题里的小白鼠？

[绿心][绿心][绿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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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观察者与被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