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阿姨,你下班了。刚刚应该是关着门,我没有听清你的声音,我也不是故意不回答你的。”谭叙已回过身,虽看不见,却微微颔首,礼貌的跟温浅筠问好。
明明她们的关系可以不用这么客气,越客气越显得谭叙已的异常。
“嗯,没关系,我只是习惯性回家叫叫你。”温浅筠轻声应了一声,走到谭叙已身边,素长的手指勾起那一条微微摆动的素纱,“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点?用了药还疼不疼?”
谭叙已的眼睛哭太多的缘故,不仅看不见,还伴随着干涩剧痛,需要每天用沁了药水的纱布敷药,这已经好几天了,但是收效甚微,温浅筠走近她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谭叙已习惯性抬手想要揉眼睛,但是被温浅筠按住,“别揉,越揉越疼,医生不是说过了不可以碰。”
谭叙已耸耸鼻尖,略微有了委屈之意。
“为你好啊。”温浅筠连忙安抚。
只是看她皱眉都觉得心疼的程度。
谭叙已被这句安抚平复下心情,但浑身还是紧绷着。
温浅筠不让她揉,但是眼睛确实是发痒胀痛,虽然有温浅筠的叮嘱,可她白天的时候不在,谭叙已总会随性自由一些。
谭叙已一委屈,温浅筠便也忍不住弯腰凑近了看她。
“还疼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揉一揉?”温浅筠指腹擦过她的眉眼,看她眼廓四周都变得通红,不忍下手动她。
刚才还义正严辞的说不要去碰,但是底线一下子退步,温浅筠甚至还想自己亲手给她揉一揉。
在谭叙已这个年龄突然一下子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尤其她喜欢画画,又志向于成为像她父亲一样的飞行员,以后也打算走这条路,突然失去视力,陷入困境之中,温浅筠时刻担心她的心理健康,怕她自尊心作祟,或者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所以每次下班都尽快赶回来。
名义上是辅导谭叙已的功课,实际上她是看着谭叙已长大的,快十年的邻居也算有了感情基础,怎么舍得看到谭叙已就此堕落下去。
谭叙已摇摇头拒绝了温浅筠的提议,哪怕看不见她的眼睛也能感觉到她的黯然,“不用了,不管怎么样都会和昨天一样,医生说了,指不定哪天就好了,没关系的。”
每天都一样,在一片迷雾之中,她看不清眼前的路,也如同她现在的境地,迷茫的看不清方向。
无数次的噩梦,醒来之后依然一片黑暗,谭叙已都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眼睛能好,可是什么时候能好?
医生让她不要再整天流泪,可是她不仅刚刚死里逃生,还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离世,只是一想起来,眼泪便成了她唯一的发泄途径。
“没事儿的,不着急,你的路还很长啊。”温浅筠温柔的揉她的头,解开她的眼纱,露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一双眼睛都红红的,甚至还有红血丝,一看就偷偷哭了。
这个小鬼,明明答应了不会再哭。
温浅筠给她重新用眼纱沁了药水,“小已,你一直都很听温阿姨的话,对不对?不要折磨自己,你这样妈妈在天上看了该有多着急?”
谭叙已个子纤长,哪怕是坐在窗台上也能到温浅筠下巴的位置,耳朵贴近她胸口,被她短短一句就惹上了哭腔,“温阿姨,我没有妈妈了。”
谭叙已搂住温浅筠的腰,委屈的不行。
一句我没有妈妈了让温浅筠都鼻子一酸,眼眶涌上湿意,心痛到无以复加。
温浅筠从来都不知道,只是旁观一个人的苦难都会有如此切身体会的窒息一般的痛楚,让她感觉也被束缚在了枷锁之中,煎熬痛楚都感同身受。
这样想着,温浅筠更加用力的抱紧谭叙已。
谭叙已本来在她面前都把她当孩子一样疼,现在谭叙已更加肆意的嚎啕大哭,眼泪混着药水刺激着她的脆弱的眼球,但是她好像感受不到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她第二次哭,每一次都是在温浅筠怀里。
“对不起。”温浅筠后悔刚才提及她妈妈,这无疑是又将她血淋淋的伤疤,掀开来欣赏一次。
温浅筠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头顶,“我不该提的,对不起小已,都是温阿姨不好。”
情绪处在极度不平稳状态下的谭叙已没有听出温浅筠声音里浅淡的哽咽,也没有看出她眸中流转的心疼。
“我想离开。”谭叙已好像一潭死水,怎么都不会有起伏。
落入耳畔的一句话却足以敲碎温浅筠一切的自持,她不敢相信这句话竟然从谭叙已的口中说出来,情急之下直呼其名,“谭叙已!”
她想做什么温浅筠根本就不用想。
瞳孔微缩,谭叙已呼吸明显的变得急促,拧着眉头看谭叙已这般自甘堕落。
她不忍心责怪,但是又莫名的生气,“不要说这样的话!”
轻轻压重了语气,温浅筠就算是生气也好像没什么威慑力,甚至都不会冷脸凶人。
谭叙已撇开头,“我以后做不了飞行员,开不了飞机,甚至连高考都没有办法参加,我没有未来,温阿姨想要听我说些什么?”
温浅筠脸色拢着沉郁,和谭叙已僵持几秒,不欲谈论这些令人不愉快的话题。
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温浅筠轻轻拉起她的手,“饿了吧,我们先去外面,先吃点东西再补课。”
谭叙已没动,手臂绷直,一阵沉默中,温浅筠回身蹲在她面前,“总要吃饭的呀,小已同学,给你做你喜欢的椒盐虾好吗?”
她不在家,谭叙已在她这里虽然是一墙之隔但总归不是她自己的家,不是很熟悉一些地方的摆放,她给她点的外卖也放在外面没有动,所以谭叙已是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也只是短短几天,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脸颊的软肉俨然不见踪影,轮廓分明,五官更加立体。
看她这样下去,温浅筠都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温浅筠无形中给她台阶下,谭叙已也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把自己的负面情绪都宣泄在了温浅筠身上。
她又没有义务承受这些。
神色微顿,谭叙已顺着台阶就下来,说,“温阿姨忙了一天了,肯定已经累了,不用特意给我做饭,随便吃点就好。我等你给我温习功课。”
谭叙已于一团迷雾朦胧中,只能勉强看到温浅筠的大概轮廓,但是即使看不见表情,她也能从这淡淡的茉莉香中感受到温浅筠的温柔。
温浅筠今年三十一岁,年长她十三岁,是她们认识的第九年,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和她是邻居,和她妈妈关系很好,加上又是补习机构的培训老师,所以从小她的功课都是温浅筠辅导,她们关系很好。
温浅筠对她真的很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好,可以说爸妈忙的时候她就是在温浅筠家里被她带大的,玩儿太晚爸妈没有接她,在她家睡都已经是常事。
“不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哦,我也要吃饭啊。”温浅筠看了一眼她腿边翻开的书,想到她刚开始看不见无法做功课无助落泪的样子,眼中的心疼更加掩饰不住,便趁着谭叙已看不见四溢开来。
这孩子,真的惹人疼惜。
“可是我不太饿。”谭叙已缩回阳台的位置,想要继续待在这个对她而言已经熟悉的“安乐乡”,呆在这里她才有安全感。
失去视觉的同时失去了所有安全感,谭叙已适应自己眼睛生病唯一的方式就是一整天呆在一个地方都不挪窝,于黑暗之中死守自己仅剩的安全区。
温浅筠微微皱眉,没有松手和她的力道僵持住,不给她缩回去的机会,“怎么会不饿呢,我早上给你留的早餐你也没动,小已,你要这样让我着急吗?”
温浅筠很想说,“你这样下去要是生病了或者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跟你爸交代?”
但是刚才的失言已经让脆弱的谭叙已情绪崩溃过一次了,温浅筠不敢再提及她的爸妈刺激她。
谭建此刻无暇顾及谭叙已,温浅筠既然承了这个责任,她便要负责,私心里她也不想要谭叙已那么阳光一个人最后堕落下去。
提到她,谭叙已张了张嘴,“温阿姨……”
温浅筠附身下去,“嗯?”
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谭叙已鼻尖擦着温浅筠的脸颊细腻的肌肤最终落在温浅筠的耳畔,失去视觉之后感官便格外灵敏的谭叙已浑身一僵,沉寂一整天的心跳陡然活跃。
谭叙已诧异的抿了抿唇,耳廓莫名红了,“我只是…”
磕磕绊绊,一贯直来直去的谭叙已也没有说出什么所以然,最终卸了力道妥协了。
谭叙已和温浅筠几乎是十指紧扣,撑着她的手才能有勇气伸出脚触及到地板,她一站起来就能看出来,比温浅筠几乎高出半个头。
温浅筠和她说话要微微抬起下巴,“这样才听话。”
谭叙已低头,没说话,只是默默拉紧了温浅筠的手。
这是她此刻唯一的安全感。
两人手拉手,谭叙已大金毛似的乖乖紧紧跟在温浅筠身后,好几次踩到温浅筠的脚。
“温阿姨,对不起。”谭叙已有些懊恼,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管温浅筠怎么用力,她都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即使是在好几年都来去自如的房间里,她也不习惯。
一语双关,自尊心强的谭叙已也是为刚才她说让她担心的话道歉,别扭的不肯直接说,用这种委婉的语气道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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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没有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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